第九章怪物
我迅速起身,將屋內的燈打開,大聲質問道:“誰?給我出來!”
聲音消失了,一眼望去,床下什么都沒有,沉默和尷尬籠罩四周,我卻有些不知所措。聲音,確確實實聽到了,但床下,也確確實實空無一物。
此時,門被推開了,1號紅著眼睛出現在門口。
他睡眼惺忪的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我略微有些尷尬,忙說道:“沒有,剛才聽到有些聲音,可能,聽錯了吧。”
他點點頭,打著哈欠說道:“這棟樓里有時會有老鼠,我偶爾也聽到過?!?
我忙又回道:“那沒事,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他擺擺手,回應道:“沒事,我也沒睡,我正在……”
話說道這里,他突然頓住,與此同時,一些詭異的聲音從走廊另一側傳來,步伐聲頻起,由遠及近,先是緩慢交迭,繼而越來越快,緊接著,又傳來嘶吼聲,伴隨著低沉高昂,變得愈發混亂。
1號急忙將門關好,示意我禁聲,然后又將桌子拖了過來,擋在門前。
一切尚未妥當,一只爪子已經破門而入,伴隨著撞擊,夾在門縫中拼命抓撓,房門隨著沖撞反復震蕩,門外咆哮聲此起彼伏,已然亂作一團。
1號用力推著桌子,我又將床拉了過來,擋在門前。而此時,門已經被撞破,兩只怪物的臉,在破損的門縫中不停閃現,蒼白而可怕,他們吼叫的同時,腥臭氣息迎面而來,令人不禁作嘔。
1號連忙說道:“走,快走。”
說著,他便拉我爬上屋內的梯子,來到7層。幾乎在同時,房門被攻破,兩只怪物竄進屋里,圍在梯子前不停嚎叫。
樓上是個儲存室,通往走廊的房門設置著諸多陷阱,從里從外均無法打開。索性這些怪物不會攀爬,僅僅圍繞梯子下方,兇狠的望向我們。
1號喘著大氣說道:“須得離開這里,我去試著將門打開,你看著他們,如果他們爬梯子,就拿東西往他們身上砸,用力砸。”
開門需要先解除陷阱,那些黑色鐵盒被金屬線牢牢綁定,就像織成了一個網,密密麻麻,緊密相連,稍不留神便會觸發機關,拆除亦非易事。
我連忙應道:“好,我看著他們?!?
此前受到了些驚嚇,口齒略帶些含糊,身體尚自不停抖動。說完這些,我順勢拿來一把椅子,高高舉過頭頂,微微蓄力,準備隨時砸下。
梯子旁邊的兩只怪物踱來踱去,不停抬頭嘶吼,在嘗試著跳躍幾次之后,最終因高度不及,便在梯子一側趴了下來。我見時機尚可,便瞄準了一個怪物的頭部,將椅子重重砸下,砰的一聲過后,椅子隨之破裂,怪物也倒在一旁,痛苦的嘶吼著,四爪于空氣中不停揮舞,看似甚為痛苦。
另一只怪物頃刻間被激怒,在嘗試了幾次跳躍之后,開始發出一種高昂的鳴叫聲,凄慘尖利,間斷高頻,且在不停持續。
怪物的聲音頗為刺耳,聽得一陣莫名心煩,我便不由得捂住雙耳,暫留清靜。然而不多時,樓下又傳來陣陣噪雜、碰撞聲,隨即門被撞破,桌子和床一同被撞開,諸多怪物陸續躥進屋內,齊齊回應著叫聲,仿佛這一眾情緒,也同被激怒了一般。
七八只怪物擠在一個狹小的房間里,仿佛空氣也被擠壓了出去,一時間使人緩緩窒息。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兀自愣在那里,略微不知所措。
一時間,各種問題充斥在我腦海,揮之不去。怪物呼朋引伴,仿若有自己的語言,進而言之,此舉說明他們具備思考能力,然而難以理解的是,為人時相互廝殺,變異之后反而團結至此,煞是諷刺。
我回頭看了一眼1號,門剛拆到一半,密集的鐵絲網依舊錯綜繁復,覆蓋著門前各處。我想去幫他,但恐怪物趁機而上,便只能守在此處,眼看著它們慢慢聚集。
我隨手又抄起一把椅子,抄起的一瞬間,腳一滑,身體失去平衡,險些跌了下去。與此同時,幾只怪物聽到聲響,跳躍著揮舞利爪,我的腿險些被抓傷。在勉強站穩后,不覺驚嚇出一身冷汗。
我接連舉起椅子,一件件用力砸下,隨后是罐頭、桌子。然而,在桌子被推下去的一刻,我開始暗罵自己愚蠢。
我眼看著,幾只怪物躍至桌上,開始嘗試著借助桌子高度起跳。嘗試幾次之后,一只怪物開始爬到另一只怪物身上,隨后,又呼喚一只怪物爬到自己身上,一只只如此往復,身形竟慢慢疊了起來。
我慌忙拿起身邊的一切可用之物,不停向下砸去,試圖干擾他們的平衡,但很快便彈盡糧絕。我絕望的看到,他們再次重新聚集,整齊的疊在一起,像是一群雜技演員,不停嘗試著向上跳躍。
我連忙說道:“1號,加快速度,他們要上來了?!?
1號也連忙回道:“馬上,再堅持一下?!?
身無旁物,堅持亦如空想,我不禁有些絕望??粗治飩兇罱ǘ鸬娜颂?,耳邊不斷充斥著邪惡的嘶吼,那尖利的爪牙越來越近,只需再幾個跳躍,再多一點運氣,我不禁想到,像極了一些為食物而奔波的人類。
我回頭看看身后的1號,與此同時,他也在望向我。我的內心不禁產生了一個邪惡的想法,冷漠而決絕。而1號的眼中,亦閃爍著冷酷的光芒,或許心有靈犀之余,同樣感同身受。
房門尚需要時間開啟,但怪物近身在即,一旦一眾怪物翻躍而上,二人皆難幸免。此時若有一人牽制怪物,引離此處,另一人或可幸存。念及此處,我們之間的對視,便多了幾許復雜的玩味。
錯不在你我,但禍及你我,對錯之論不在當下,但禍起之時卻需一人挺身。如果活著僅是為了活著,是否宛若死去?如果死一人成全活一人,是否雖死猶生?我彷徨于選擇之下,糾結于赴死之際,該有誰挺身而出。
我轉身想同他商討,1號,卻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我身后,我剛看到他的臉,便被他一把推了下去,下墜的過程中,我看到他的冷漠,殘酷,輕蔑中的不可一世,他雖不發一語,卻似乎在說著,你的一切,都早已被我看透。
我重重的的摔在怪物身上,怪物被我砸得四處散落,哀嚎不止。我掙扎著起身,但瞬息之間,我的身體便被死死咬住。我奮力掙扎,一步步向門外爬去,順勢撿起一塊被撞碎的木板,尖尖的一頭,用力戳打著爬在身上的怪物。與此同時,倒下的怪物均已起身,向我紛涌而來。
身上的怪物被木板擊中,疼痛中松了口,摔倒在地上不停翻滾,它的頭被戳出一個血洞,鮮血濺射一地。我趁機奪門而出,幾只怪物則于身后緊緊跟著,在6層的走廊上,開始展開他們的狩獵。
我踉蹌前行,連爬帶滾,被撲倒之時,掙扎起身,被撕咬之時,拼命的打擊掙脫。我已知命運難逃,偏偏不想束手就擒。
604房間的門開著,里面的燈亮著。我跑進房間,用力將門關好,然后迅速拿出懷中的麻醉藥和注射器,一共五支,抽取完畢后置于身側。
此時,怪物不停敲打撞擊著房門,嘶吼抓撓聲源源不絕,無需多時,他們便會一擁而入。我回頭環視了一下房間,床邊有一把斧頭,長長的木質手柄,刃面被精心打磨過,看似極其鋒利。柜子上有一些衣服,最下方處有一件厚重的皮質夾克。
我連忙將夾克披在身上,將斧子牢牢抓在手中。而此時,門終于被打破了,兩只怪物的手臂伸了進來,不停于眼前揮舞,風動聲起。我將麻醉藥快速注入怪物的手臂,然后用斧子奮力的劈砍,兀自不停。門外,傳來尖銳的慘叫聲,門上開始變得血跡斑斑,數片皮肉飛濺著掉落在地。
一只怪物受傷退下,另一只怪物的手臂又伸了進來,再次注射,劈砍,如此反復,直到麻醉藥用光后,我便只能牢牢抓著斧子,準備著最后一搏。
此時,門的缺口越來越大,猛然間被完全撞開,破碎的木屑漫天飛濺。怪物順勢一涌而入,齊齊將我撲倒,開始瘋狂撕咬我的身體。我胡亂揮動著斧子,不顧身前身后,每一次揮動都拼盡全力。屋內一時間血霧繚繞,怪物的血肉同我的血肉混雜在一起,漫天飄灑,我們同在痛苦中哀嚎,相互攻擊,相互摧毀,相互掙扎。
同一個人的自我抗爭,扭曲后的自我傷害,只有自我之間的不妥協,才能向生存妥協。我用盡生命中最后一絲力氣劈砍,直到我倒在地上,浸染在血泊中,徘徊于絕望與死亡的邊緣。直到怪物也全部倒下,或因劈砍,或因麻醉,他們的喉嚨仍在不甘的發出低吼,我卻難以再發出任何聲音。
稍稍張嘴,頭頂順流而下的血液便流入喉嚨,稍稍移動,渾身的傷口便撕心裂肺。疼痛,讓我意識到我還活著,疼痛,也在提醒我即將死去。
我掙扎著想要起身,需在怪物醒來之前,將他們徹底殺死。然而手于脫力中難以抬起,腳于麻木中難以挪動,混亂的情緒,眩暈的感覺洶涌而至,我的雙眼,再無力睜開。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但黑暗中尚有光明,在光明的方向飄過一片濃霧,在白光閃現的一刻,濃霧鋪天蓋地的向我襲來。緊接著,我看到了世界的樣子,夾雜萬物,在簡單的線條勾勒中徐徐呈現。我看到了光的方向,風的方向,水流的方向。與此同時,還有很多人,他們出現在不同的地方,彼此獨立,互不打擾,偶爾的接觸,碰撞,眼神交流,轉瞬又在思想的差異中擦肩而過,最終,屬于自己的,只有陰暗處的某一個角落。
我看到思想在線條中呈現,沒有相同的內心,沒有重復的情感,越深刻的思想,越要孤獨前行。內心深處的我,大千世界的人,宇宙萬物的生命,都在孤獨的行走著,思考著,徘徊在選擇之間,浮沉于生死之間,感嘆于恍然之間。
霧外一片迷茫,霧里卻顆粒分明。死亡,不是肉體的湮滅,是思想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