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影音室
1號走出房間，我回到床上躺下，想著剛才的對話，一陣陣迷糊，當我在試著去理解這些荒誕概念的同時，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1號的腳步聲，在出門后就消失了，沒有腳步聲走遠，說明，此刻他還在門口，并沒有離開。
房間此時昏黑一片，燈關著，門，應該也關著，但思討之間，但又開始不確定，只是在印象中，門應該是關著的。可我疑惑的是，他于黑暗中滯留門外，是為了什么？
我躺在床上不敢動，調整著呼吸，假裝睡去。直到過了許久，我方才聽到，輕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漸漸遠離。
這棟建筑歷久未修，走廊纖窄細長，在這種安靜的時刻，聲音很難掩蓋。聽到他終于離開，我才慢慢坐了起來，然后起身下床，光著腳走到門口，靜靜聽了片刻，見沒有異樣，才悄悄將鞋提起，走了出去。
據1號所說，這棟建筑是戰前建造，戰爭時曾加固。開戰一年后這附近遭受了核攻擊，所以0號來之后，進行過防輻射處理，建筑外及外墻內，都鋪設了大量的鉛板，這也是為何所有的窗戶都封閉著，且無法打開。
此時，我悄悄走在六層的走廊，目不視物，僅能摸索前行。1號住在604房間，在我路過的時候，還能看到門縫透出的光線，想必他還未睡。我悄悄走過他的房間，走出一段距離后，方自將鞋穿上，然后徑直進入暗道，在錯綜復雜的轉角里，向下走去。
自從變異事件開始，所有的樓梯便全部毀壞了，原本的樓梯口，也全部被封死。甬道原本是通風和鋪設水電的空間，此刻卻成為了唯一出入上下層的通道。
5層是一個通訊站，里面除了一些房間，還有大量的通訊設備，此時皆已破損，到處散落著零件和塵土。當然，也免不了有些尸體和血跡。4層，是通往實驗室和觀察室的路，之前阿爾法曾帶我去過。觀察室，便是那個環形走廊，觀察的，便是玻璃之內的景象。玻璃之內的空間，想必便是1號所說的，層級時空之門所在之處。
開啟層級時空之門，需要開啟高速粒子對撞機，同時開啟超導系統，加速器使粒子之間不停碰撞，直至形成粒子坍縮。而開啟對撞機，則需要開啟核電系統，啟動超導系統，則需要首先開啟液氮循環系統。
據1號所說，這些系統的開關都在1層，不僅被怪物包圍，還有可能已經暴露在強烈的核輻射之中。1號曾建議我，不要去5層以下的任何地方，越往下走，怪物越多。據他所說，起初，怪物在變異后只能存活幾天，但是慢慢的，他們的壽命越來越長，到現在也弄不清楚，他們到底能活多久。但是1號推測，變異的怪物，已經產生了新的變異。
穿過四層，我向更深的一層走去，在越過幾個破爛的墻體之后，我進入了三層。
剛從墻壁中爬出來，一股水流聲便傳來，地上出現一層淺淺的積水，鞋和褲子瞬間濕透。不遠處，墻面的水管破裂，在慢慢向外滴著水。四周的墻面斑駁不堪，墻皮開始褶皺，掀起，脫落，大量烏黑的霉菌，覆蓋著墻面和天花板。
這里，看似是一個醫療室，零散擺放著一些病床，床上此時也被霉菌覆蓋。床邊，幾個柜子，玻璃內外均被霉菌粘附，看不清柜子里的東西，推測無外乎是些藥品。繼續向里走，越來越多的病床和藥品柜，但地上的水少了，霉菌也漸漸消失。
我不停的環視四周，借助打火機的光芒探索，這里的電路似乎出了些問題，燈已經無法打開。我查看了一下，幾乎所有藥品都被污染，醫療設備大多也已破損，一眼望去，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然而在我即將離開之際，在一張病床的床頭，發現了一個皮質封面的筆記本。
本子上記錄了一些內容，日期跨度極大，每一天都有一段文字，但因為潮濕，導致很多字已經模糊，很多頁也粘連在一起，無法撕開。
匆匆看了一遍之后，內容大致如下：
“群體失憶，這一現象開始逐漸蔓延，具體病因尚不清楚。開始的時候，患者長期記憶受阻，時常忘卻長久以前的事件，哪怕有所回憶，內容對比所記錄的真實信息，也產生了巨大偏差，初步懷疑為病毒所致。
群體失憶人數大范圍擴張，患者開始出現臆想癥狀，病因仍不確定，除了病毒，推測還有可能跟輻射有關，我猜測，也可能和層級時空融合有關。
失憶人群發動了一場暴亂，很多人因此受傷，甚至死亡。這樣的沖突，雖然之前也發生過，卻遠沒有此次嚴重，這些患者仿佛受了刺激，變得愈加瘋狂。
很多人開始忘了自己是誰，也不再認得身邊的人。
73號和78號也失憶了，我們擁有著幾乎相同的過去，此刻，他們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我的記憶開始模糊了，他們就像隱藏在一層霧里。我用力的去想，然而一切仍舊無法清晰。也許，這次輪到我了。我想把回憶都記錄下來，趁一切還來得及時候，但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天在旋轉，大地在顫抖，眼前的一切忽大忽小，閉上眼，卻迷霧重重。這個世界的顏色變了，閉上眼，也不再是黑的。我開始看到一系列詭異的畫面，好像是幻覺，也可能是我的記憶，我分不清。
閉上眼，我能看到另一個世界，卻看不到自己。閉上眼，我能看見風，看見光的形狀，我能看見空氣流動的方向，看見世界像一個個線條，在不同的方向伸展。
我知道我病了，很多人都病了，沒有任何辦法。我想離開，很多人想離開，沒有任何辦法。
我嘗試著從患者的血液中尋找答案，一無所獲。我嘗試著從患者的大腦中尋找答案，一無所獲。我嘗試著從患者的各個器官中尋找答案，還是一無所獲。
人們開始死去，人們越發瘋狂，有一種謠言開始傳播，說只有吃了對方，才能找回自己的記憶。真有人這么做了，沒幾天，他死了。
0號將大部分的人召集到實驗室，然后開啟了毒氣，1個小時內，里面的人全都死了，剩下的寥寥無幾。我把自己鎖在這里，此生，便在此終結吧。
0號嘗試了反時空層級的傳送，他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失敗了。我們于彼此，就像一個詛咒，彼此提醒著，我們終究無法逃脫。
有些人發生了變異，就是那些存活下來的人，自從殘食了尸體后，便慢慢產生了變異。他們身體開始萎縮，毛發開始脫落，視覺開始喪失，但聽力卻開始變得敏銳。對了，他們似乎也喪失了語言能力，智力好像也受到了嚴重損害，他們，都變成了怪物。
我開始看到很多白色的蟲子圍繞著我，一段時間后，又會突然消失。這種現象也在其他人身上出現過，他們說，就是這種蟲子吸食了我們的記憶。對于過去，我已經什么都想不起來了，那么，這些蟲子是不是要餓死了？
有些怪物死了，我從他們的血液中發現了阮病毒，并且，這種病毒在不停的變異，也在不斷改變著人體，可能是受輻射的影響，也可能是其自身的升級。
我猜測，我的體內存在著一種狂躁基因，因為，我最近時常有一種沖動，去殺死別人，然后瘋狂的去破壞他們的身體。當看不到別人的時候，我想象著殺死自己，然后由內而外的撕裂自己，就像我體內住著一個惡魔，他想出來。
沒有幾個人了，我們都將自己關起來，不再見對方，不再有任何交流。那些怪物越來越多，開始游蕩在各個樓層。時空之門偶爾還會開啟，雖然只是偶爾，但估計，來的人還未搞清楚狀況，便被那些怪物吃了。
時空之門又響了，把我瞬間驚醒，雖然，我并不確定自己是否睡著。每次時空之門開啟的時候，都會發出巨響，以往的歡呼雀躍，此刻，變成了驚呼慘叫。索性，應該不會有更多的人變成怪物了，0號死后，或許，那扇門，便會就此關閉吧。
有兩只怪物闖了進來，我受傷了。手邊的麻醉劑救了我，但是身上多處被咬，我可能要死了。
我突然有一種沖動，想嘗嘗他們的肉……
我的身體產生了變化，我的樣子產生了變化，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這些怪物使我強壯，他們的肉，很好吃！
我救了一個人，一個剛從另外時空過來的人，他受傷了，但最終還是活了下來。希望他是最后一個吧，別再有人來這地獄般的世界了。
他給自己起名叫1號，似乎，他了解這里發生的一切事情。難道，各個層級時空都在發生著同樣的事情？同一個人的人生，盡管有著諸多不同，奈何還是殊途同歸。
我開始說不出話了，手腳開始變形，筆要握不住了，其實，我真的不想死。
死……”
看到這里，我的全身已被汗濕，不禁猜想著，阿爾法或許就是這個筆記本的主人，如他文中所說，他救了1號，此言也曾被1號證實。如今看來，阿爾法雖然一度成為怪物，但仍然不失為人。他曾救過我，救過1號，仍保留了為人時的思想和情感，不像有些人，雖然面相如人，卻活成了一只怪物。
我打開筆記本下方的柜子，果然發現了一個盒子，里面有一些針筒和幾支麻醉劑。我順勢將盒子收好，然后繼續向里走去，穿過一道門之后，來到一間影音室。
影音室里有塊巨大的屏幕，屏幕下方有幾臺電腦，屏幕猶自發光，電腦卻無法啟動。隨后，我將所有電腦拆開，在一頓重新組裝后，終于一臺電腦啟動了，然后我看到了一個個像我一樣的人，出現在屏幕上。
他們講述著自己的經歷，描繪著不同的人生，感念著自己的家人，朋友。
此刻，我感覺到一絲寧靜，靜靜地聽著他們講著自己的故事，沉浸在一段段的想象中。但那些美好背后，沉浸之余，我卻始終不知道，該把自己擺在故事中的哪個位置。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我的故事，很可能，也并不是我的人生。
如果一個人的人生可以重新選擇，如果我們知道選擇背后的結果，我們是不是就可以經歷所有的好與壞，喜與悲。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在無限的結果中暢游，成就各種夢寐以求的生活。但如果我們活遍了所有可能，活成了所有其他人的樣子，這樣的人生，還是我的嗎？
我們的人生都是在一次次的選擇中走到今天，正因為一系列對錯的選擇，才有了獨一無二的經歷。不同的選擇就如同命運的節奏，人生，不需要完全相同的兩首音樂。
我關了電腦，關了不同時空匯集于一處的人生旅程。我想走出別人的故事，這樣，才能去追尋自己的人生。
出了影音室，再往里走，看到一間資料室。
我正要打開資料室的大門，突然看到，門內，有兩只怪物趴在地上，時不時蠕動著頭部，似乎在看，似乎在聽。
我記得，他們好像失去了視力，但聽力卻很敏銳。于是，我將手放下，不敢再貿然前行。然而，在放手的一刻，門還是動了一下，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屋內的兩個怪物突然起身，猛得向門邊撲來，然后咣咣兩聲，相繼撞在門上。落地后，還在不停拉扯著大門，仿佛隨時會沖出來。我見狀連忙跑開，按原路進入地道，一刻不停的跑回6層的房間。一路跌跌撞撞，身上不免又多了些傷口，索性，他們并沒有追來。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不停幻想著自己的人生經歷。在記憶之外，可以更好，可以更糟，但重要的是，不能在別人的故事里，過著自己生活。
窮盡思緒，便感陣陣疲憊，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時，突然，床下傳來了細微的聲音，仿似輕擦著墻壁和地板，響幾聲，停一會兒，然后又開始慢慢摩擦。
我心頭一驚，頓時睡意全無。我清楚的意識到，我的床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