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號
- 別嚇到怪物
- 王東普
- 5012字
- 2023-08-20 18:39:10
第五章 1號
我醒了。醒來的一刻,我看到一個怪物,他在吃著東西,看似在吃一具尸體,囫圇的咀嚼聲將我吵醒,醒來猶自心驚。
我掙扎著起身,想要逃走,但周身的疼痛和無力,使我漸感絕望。此時,怪物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兩只灰暗的眼睛充滿暴虐,尖利牙齒之上鮮血橫流,嘴邊血肉掉落一地,卻恍然不知。僅此一眼,仿佛,便宣告了我的命運。然而意料之外,他竟轉過頭,兀自啃食,對我視而不見。
正當我心中絕望之時,突然發現,地上有一個影子,長長的向前伸展著,沒有任何動作,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此時,我才知道,我的背后,一直站著一個人!
不知道他何時出現在那里,對于他的出現,我毫無察覺。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回頭的時候,一雙手,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
面具?我驚訝的看著身后之人,他竟然帶著面具。
此時,他突然開口說道:“你或許有很多疑惑。”
我呆呆看著他,一時之間竟無從說起。我兀自愣了片刻,方才問道:“你是誰?”
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道:“跟我來。”
之后,他徑直走出房間,我起身跟了過去。而房間內的怪物仍然猶自啃食,絲毫不在意我們的存在。
來到走廊上,他背對著我,似乎在暗示我放下警惕。
我接著問道:“那個怪物,它是什么東西?”
他轉過身,語氣略帶嘲諷,說到:“看來,你已經不認識他了。”
我再次看向那個怪物,想到了容器里的標本,見倒是見過,但如果說認識,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我茫然的搖搖頭,說道:“我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那個怪物,極像玻璃容器中的標本。慘白的臉,灰暗的眼,尖利的牙齒,伸長的四肢,蜷縮的身體,無毛無尾。當然,它也是甬道里遇見的怪物,嗜血食人,渾身惡臭,充滿血腥的死亡氣息。
面具緩緩轉身,踱了幾步,突然又轉向我,盯著我得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個人就是你!當然,也是我,我們都是同一個人!”
我驚訝的看著他,不禁問道:“同一個人?”
此時,他緩緩摘下面具,那副面孔,慢慢顯露眼前,蒼白而熟悉。
恍惚間,我的精神一陣抽搐,眼前突然一花,四周瞬間布滿了白色的蟲子,開始爬滿我的全身,一時間,又陷入無盡的痛苦之中。然而,這一次很快,一切,又瞬間消失了。
我張開眼,看到他攙扶著我,關切的看著我。
驚慌之中,我語無倫次的說道:“蟲子,我看到很多蟲子,白色的蟲子,爬滿我的全身。”
他仿佛不以為然,淡淡的說道:“幻覺,幻覺而已。”
我不甘心,兀自解釋道:“吞噬記憶的蟲子,白色的蟲子,它們啃食記憶,啃食生命,它們……”
他連忙打斷我,隨即說道:“你先冷靜一下,沒有蟲子,失憶也不是因為蟲子,這只是你的想象。”
想象?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如何想象得出來?
我不禁又問道:“那你呢?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也是想象嗎?”
他笑了笑,說道:“不是想象,你只是不記得了。”
我怔怔的看著他。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身材,一模一樣的聲音。找不出,他跟我有哪里不同,但他,又絕不是我。
他見我依舊困惑,便說道:“跟我來,我會慢慢告訴你。”
我猶豫的站在原地,他見我沒有跟上,則回頭繼續說道:“你可以叫我1號,至于他,”他指了指那個房間內的怪物,說道:“叫他阿爾法吧。”
熟悉的走廊,卻不盡相同,周圍房間的數字變成了“6”,想來,從七層變成了六層。我跟隨他,一路向前,停在612房間門口,隨后,他打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房間內有張床,幾把椅子,屋頂坍塌,形成了一個大洞,地上一堆落石粉屑,看起來剛剛發生不久。床的一側,一個金屬梯子豎在那里,穿過上方的大洞,直通上層。
1號幫我搬過一把椅子,自己坐在床上,開始跟我講述這一切的始末。
他率先問道:“層級構想有印象嗎?”
我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份手稿,下意識的去尋找,卻發現,此時正被他拿在手中。他將手稿遞給我,同時說了一句:“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
我自然不信,便說道:“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似乎料想到了我的反應,繼續說道:“你可能會想,這個世界,到底是主觀存在,還是客觀存在。”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這的確是我之前的想法。
他看著我的表情,笑了笑,說道:“不用驚訝,畢竟我們是同一個人,我大概會猜到你的疑惑。這么說吧,這個世界是客觀存在的,但也是主觀存在的。”
我搖搖頭,表示沒聽明白。
他繼續說道:“層級構想就像一棵樹,一開始的時候只是樹干,但隨著樹的生長,開始有了分叉,形成了樹枝,樹枝又會生出分叉,慢慢長出更細的樹枝。層級構想就是如此,一個人出生后,在經歷重大人生選擇的時候,便會生出一個樹枝,人生便開啟了不同方向。在樹枝上,隨著人生的發展,選擇的改變,又會生出更多的樹枝,甚至樹枝上的樹枝,同時,也會生成不同的自己,在一個個不同層級的時空里,繼續生活。”
我試探的問道:“你是說,人生就像一棵樹?”
他答道:“是的,每一次分叉,每一次重大選擇,就生成另一個自己。這些不同的自己,在不同的時空中各自生活,各自成長,有著不同的生活軌跡。”
我依舊不解,問道:“那這個世界......”
他不等我說完,似乎已然知道我的問題,直接回答道:“這個世界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層級時空是主觀的。就像,這個世界種了無數的樹,樹只是這個客觀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對于樹而言,沒有主觀的樹干,就不會有樹枝。”
我嘗試著思考,但仍然覺得抽象,便說道:“我還是沒聽懂。”
他笑了笑,耐心的說道:“舉個例子,在這個世界,存在著無數的層級時空,當一個人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世界本身沒有改變,只是多出了一個0級時空,這個0號就是樹干。當他十五歲的時候,他遇到了兩個女孩,此時的選擇將對他的人生產生重大影響,而無論如何選擇,勢必將衍生出兩個另外的層級時空,1級時空和2級時空。此時,樹干便長出兩根不同的樹枝,1號和2號。1級時空和2級時空有著不同的生活軌跡,代表著不同選擇的結果,也可理解為不同的人生。當然,如果0號出于某種原因,并沒有做出任何選擇,那么1級時空和2級時空便不會存在,人生,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我開始漸漸明白層級時空的含義,但依然有諸多疑惑,便問道:“無論什么樣的選擇都會導致層級增加嗎?
他見我漸漸理解,頗為滿意,回答道:“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們只知道人生存在選擇,而有些選擇,對生活存在重大意義。當這些重大選擇出現的時候,本體世界會發生粒子坍縮,誕生一個新的層級時空。在這里,要注意的是,重大的標準不是我們主觀制定的,生命有它自己的理解。例如,有些我們認為不重要的事情,通常在多年之后發現,那次選擇,影響著我們的一生。當然,也有一些我們認為重要的選擇,在漫長生命歷程中,又顯得微不足道。所以,我們不確定,究竟是人生中的哪次選擇,才導致了我們生命的此時此刻,也不知道這一系列選擇之外,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我略微茫然,如此一來,這些所謂的選擇,看似是自己在選,其實也不過是命運的玩笑,不禁說道:“也就是說,一切都是隨機的,我們不知道選擇在何時發生,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聽完我的話,他也漸漸陷入了一陣迷茫,淡淡的說道:“我們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也不知道選擇之外的結果。公平之處在于,不同的選擇,代表著不同的層級時空,他們既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無從比對,所以在此之前,在所有人看來,人生的軌跡只有一種,不存在對錯。”
我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接著問道:“按你所說,我們來自不同的層級時空,因為不同選擇而擁有不同的人生,但為何我失憶了?這此間有什么聯系嗎?”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我的問題,但他卻沒有直接回答,思索片刻才說道:“據我猜測,當然,也只是猜測,層級時空之間是有聯系的,就像樹干與樹枝之間有所連接,而連接各級時空的關鍵,就是記憶。”
我試著去理解他的話,但稍顯勉強,便順著問道:“你的意思,我們從不同的層級時空來到這里,打亂了時空之間的聯系,便打亂了我們的記憶?”
他不禁撓撓頭,仿佛也在試著重新整理思路,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層級構想,或者說一棵樹,所展現出來的,就是人生各種可能,一個人,在他的一生中,所能擁有的各種經歷。但是當時空打破,比如說,我們從別的時空來到了這里,那么,我們就會受到當下時空的制約,時空坍縮的同時,會引發一系列的副作用,包括記憶混亂,失憶,失智,以及嚴重暴力傾向。如果只是時空坍縮還好,但若是時空融合,則會引發更多的災難。”
我又開始不理解了,他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在挑戰我的智力,但眼前的人,卻明明是另一個我,內心便愈加不甘,我接著問道:“時空坍縮和時空融合?”
他解釋道:“時空坍縮是開啟了兩個時空之間的通道,而時空融合,則是兩個坍塌的時空合二為一。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會打破時空規則,引發混亂。”
我點點頭,不禁看向他,問道:“你也有失憶嗎?”
他看了看我,臉色原本的笑容愈加勉強,說道:“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來了。無論是誰,只要還生存在這世間,我們總要受一些規則的制約,任誰,都無法避免。”
我突然又想到了那些蟲子,它們曾一直困擾著我,忽而出現,忽而消失,于是,我又問道:“你說,那些蟲子是幻象出來的?”
聽我說到蟲子,他的神情反而輕松了一些,隨即說道:“當大腦失去記憶的時候,會啟動一種償還機制,苦于尋找記憶無果,便想像出了這種蟲子,設想著,有這么一種蟲子存在,慢慢啃食我們的記憶,最終消亡殆盡。”
我想起標本室的紙條,便說道:“我看到有記錄,那些蟲子,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
他點點頭,繼續說道:“你的確不是第一個產生這種幻覺的,所有失去記憶的人,都會經歷這樣一個過程,先是迷茫,恐慌,然后開始幻想,緊接著,蟲子就出現了。在毒氣事件后,這種現象一直在不停出現。事實上,大腦的償還機制很特別,不同的人,不同的情況下,往往會幻象出不同的東西,但是可惜,我們都是同一個人,于是,我們幻想出了蟲子,無一例外,都是白色的蟲子。”
我并不確定他的話,但只能暫且相信,但是他提到毒氣事件,又引起了我的好奇,不禁問道:“毒氣事件是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我手中的手稿,嘆了口氣,說道:“0號,他將所有人集中在實驗室里,毒死了。”
我突然想起腦中的畫面,擁擠奔跑的人群,四處彌漫的霧氣,那扇不停被撞擊的鐵門,以及,鐵門前無數慢慢倒下的人。
困惑之余,我問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又指了指手稿,說道:“你不是都看過嗎?他寫了,同一個人,也有憎恨自己的時候。”
我恨自己嗎?我無言以對。但反過來說,我會喜歡上自己嗎?我同樣無言以對。如果不是面前有另外一個自己,這是我很難會去思考的一個問題。
最后一個問題,我看向門外,小心的問道:“那個怪物,阿爾法,他又是怎么回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但最終還是說道:“我們都會變成那個樣子。”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各種說法都有,但無論如何,總歸跟時空融合有關。我的理解是,當我們的記憶完全喪失后,便會慢慢失去思考能力。失去記憶便失去了人生,失去思考,便不再為人。當他們失去思考能力后,便開始相互攻擊,相互殘食,而阮病毒便在此刻爆發了。我們皆為一體,只是不同分身,在此情況下,阮病毒的爆發速度更為迅猛,加上此地本就輻射嚴重,病毒在短時間發生了多次變異,最終,將人徹底變成了怪物。所幸這些怪物都活不長,才沒有導致很嚴重的災難。”
我想到甬道里相遇阿爾法時的情景,以及醒來時他看向我的眼神,愈感蹊蹺,便問道:“可是他,為何沒有攻擊我?”
1號此時似乎略有些疲憊,打了個哈欠,說道:“阿爾法有些不同,似乎經歷了不同的變異,只攻擊其他怪物。而且,他曾救過我,如今,還救了你。”
始料未及,這面相猙獰的怪物居然救了我,這讓我對其不免有了些好感,但一想到他滿嘴血肉的樣子,身子還是忍不住有些顫抖,汗毛不自覺的倒立。
1號愈發疲憊,連著打了幾個哈欠,急忙說道:“你身上還有傷,不如暫且休息,倘若還有問題,也可日后再說。”
說完,他起身離去,將我獨自留在屋里。
我將手中的手稿扔向一旁,所謂的層級構想,實不知該不該信。荒誕不經的時空穿梭,人生背后的諸多軌跡,以及相同且不同的無數自己。如果這只是一個故事,尚且難以自洽,遑論事實如此。但如果這荒謬的一切均為虛構,那么于我相同的人,又是如何出現在我面前?
我想到了克隆,想到了人工智能,但是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不禁又將這些想法推翻。接著,我又想到了多重人格,揣想著眼前的一切,或許,都是幻覺。而那些出現在我面前,一模一樣的人,無非是我想象出來的另外人格,在我的大腦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我不禁笑出了聲,這可笑的想法不停縈繞在腦海中,想象著人格之間彼此殺戮,爭取著獨立人格的控制權。但很快,我又笑不出來了,我感覺,我在逐漸瘋狂,在理智邊緣,逐漸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