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稍晴些了,將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勁風任意地掃著滿湖的枯草梗,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明日便是阿香和二牛成婚的日子,今夜這處屋宅卻有些不同尋常。
勁風掃過,窗牖傳來“嘎吱”聲,床上閉著雙眼的女人猛地睜開雙眼,坐起身,掃視過去,之間一人影在窗前,“出來。”李如凰眼神犀利,大喝道。
那人跳了進來,左手把著腰上的劍柄,一身黑色勁裝,低著頭,單膝跪下,語氣恭敬,“屬下影九拜見公主。”
“我倒不知什么時候暗影消息的傳的如此之慢,你這閣主之位怕是不想要了。”李如凰冷冷地掃過面前跪著的影九,嘲諷道。
“屬下不敢,近來朝中紛爭不斷,太子命屬下前去冀州調查安德王貪墨案,這才來遲。”許是日夜不停奔波,影九的聲音中帶著疲憊。
“哼,我倒不知道安德王能耐如此之大。”李如凰想起自己這位懦弱無能的皇叔不由得冷哼一聲,沒想到這些日子他的能耐大增,竟也敢做那等大膽之事。
影九靜靜地聽著公主的話語,欲言又止。
李如凰自是知道他想問什么,吩咐道,“你且先幫我調查宋國皇帝,待明日過后來接我,啟程前往鎮水主閣。”
“喏。”
“對了,明日派些人手在這附近盯著,到了時候你親自帶著百兩白銀過來,帶我離開。”雖說賀禮已給,但總得感謝一下他們這些時日的照顧之情。
“喏。”答完,影九便十分自覺地跳窗離開。
翌日
因著是鄉野喜事,兩家人在村中也幫了不少鄰里鄉親,天不亮不少人便自發到二牛家和這里幫忙籌備喜宴,在這之前也有不少人送了各種繡活和其余的一些小物件用來添妝。
阿香房中
阿香一大早便被嬸子和喜婆喊了起來,開面、梳妝、換衣。
“不要緊張,阿香,你今天是最美的新娘子。”李如凰雙手扶住她的肩膀,示意著她放松。
阿香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想到自己即將嫁給心上人,臉上閃過幾朵紅云,但想到此后就是別家人,張老頭一人在家中便心中發酸,李如凰取過一旁的牛角梳為她梳著烏黑的秀發,嘴里念著自己出嫁時安嬤嬤說的吉利話。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現下想起倒是有些惆悵,不知安嬤嬤、常嬤嬤和如喜如何了。
她看著鏡中的阿香打心底為她高興,待發髻梳好后,她將自己送的那把銀簪插在了她的頭上,“新娘子該走了。”
“等等啊。”與二牛娘關系好的一位嬸子手里捏著個東西上前,塞進了阿香的手里,壓低聲音說著,“阿香,雖說你沒有爹娘,但是你婆婆顧慮你,這個日子她不好出現在這兒叮囑你什么,便托我來囑托你,有些夫妻間的事,你應當注意注意。”
阿香意識到嬸子說的什么,另一只手不由得羞窘地捏住衣擺。
女子出閣前,家中母親會教導房中事,這是自古沿襲下來的規矩。
嬸子瞧見阿香的這番嬌羞模樣,柔聲寬慰道,“你且寬心,二牛一看便不是那等粗莽之人,定會好好待你的。”
剛說完,門口便傳來喊聲,“新郎官來了。”
李如凰為阿香親自蓋上蓋頭,扶著阿香走出去,眼前出現一雙熟悉的鞋子,阿香眼中忽地發澀,淚珠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盡管強忍著,肩膀的顫動卻也是叫眾人看見。
“孩子,好好跟著二牛,不用顧忌我,過好你們的日子。”張老頭看著阿香,心中不由得酸澀,想他也是一把年紀的人,竟然也想在這樣的日子哭出來,他別過頭,望向一旁的二牛,“二牛,好好照顧阿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落下她,阿香怕疼。”
二牛滿眼都是阿香,附身叩首,承諾道,“阿爺,您放心,只要我二牛在這世上一天,定不會叫阿香被人欺負了去。”
阿香聽著頓時淚如雨下。
拜完張老頭,喜婆便扶著哽咽的新娘往著花轎走去,阿香不舍地轉頭喚道,“阿爺。”
背對著她的張老頭忽地一怔,淚水含在眼中,卻強忍著,笑著喊道,“好孩子,快去吧。”
新娘一上花轎,整個隊伍便鑼鼓喧天,朝著林家進發,原先趕來幫忙的人也跟著隊伍朝著林家走去,頃刻間院中只留下了心里空落落的張老頭。
李如凰看著張老頭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忍,緩緩走上前,抬起手,想安慰他,卻頓住了,她轉過身望向不遠處的竹林,此時無風,竹林卻動,能動的只有人。
不好。
她將袖中的匕首取出,附在胸前,沖著張老頭喊道,“張老爹,你趕緊走,危險。”
張老頭卻沒有動,看著飛入院中的殺手,嘴里嚷著,“該來的總會來的,我已無憾。”
李如凰聽后咬牙,拿出骨笛,一陣尖銳的鳴叫聲四散。
她靠向張老頭,護著他,只說,“若你死了,阿香哪怕嫁了人,也不會痛快的。”
她擰著眉毛,看著緩緩靠近的殺手,心中冷笑,
抽出匕首,左腳向前一踏,狠狠地朝著最先靠近的人踢了一腳,那人只是略微朝后退了幾步,抱著胸口,提著劍便朝著她沖來,刀劍被陽光照的閃閃發光。
“該死。”李如凰心中暗道不好,她雖也學過武藝,卻也只是防身技巧,無法保護第二個人,加上張老頭現在毫無求生欲望,怎么也不可能勝過這幫人。
就在此時,林子中傳來弓箭的刺破聲,不少穿著紫色衣服的女人飛了進來,為首的女人立刻認出李如凰,“屬下來遲,還望公主恕罪。”
“把這幫人先解決了。”李如凰發絲凌亂,大喝道。
“喏。”
隨即那為首者一聲令下,“院中黑衣全部清理,不留一個。”
剛發布,下屬們便勢如破竹主動攻勢,沒多久便將黑衣全部殺盡。
李如凰皺著眉,拍了拍手手上的灰塵。
“稟告公主,所有人如數清點,好像是宋國洪教的。”紫衣女首領雙手交叉,單膝跪下,如實稟告道。
李如凰點點頭,隨即轉過頭。
“張老爹。”卻只瞧見張老頭口吐鮮血,要倒下。
她忙上前將人扶住,緊張地喊道,“張老爹?”
張老頭嘴上已被鮮血覆蓋,“沒用的,他們的劍上有毒,剛才我這邊的刺客趁你不注意劃了我一刀,別救我了。”他顫巍巍地抬起手搭上李如凰的手臂,用盡最后的力氣,“公主恕臣有眼無珠,臣,張啟,只有一件事情相求。”他說著便咳了出來,嘴上的血越來越多,將李如凰的衣服也染紅了一片。
李如凰瞪大雙眼,張啟,大周順昌帝的太傅,后來隱退,無人知曉蹤跡,“您說,張閣老。”
“我房中的桌子下面有個隔層,本打算阿香生下孩子交給她的,如今倒是癡......人說夢了,勞煩公主將東西交給阿香,對外說......我出去......游.......歷了。”他就著最后一口將話說完后,眼中便失去了意識,原本搭在李如凰手臂上的手緩地垂了下來。
李如凰眼中含著淚水,沒有說話。
身后的手下都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等待著主子的吩咐。
良久。
李如凰將張老頭緩緩放在了地上,抬起手將他的眼睛閉了起來,都說人死時沒有閉上雙眼,定是死不瞑目,也許張老頭的憾事是沒有看到阿香幸福的生活下去,記憶只停留在了阿香的離開。
“將院子都清理好了,按照張閣老的遺言進行。”她緩緩閉上眼睛,下令道。
“喏。”下屬隨即開始清掃。
而李如凰則邁著沉重的腳步踏入了張老頭的房間,按照他說的,她取出了一個小匣子,里面裝著一個光澤透亮的玉鐲以及一封信,看樣子應當是早已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她沒有打開,她知道能打開的只有阿香。
她關上匣子,出了屋子,屬下還在打掃著,她沒有關心這些,她在想著怎么同阿香說著,以及如何消化張老頭就是大周太傅的事實。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二牛家門口,林嬸子正在門口招呼著來客,瞧見走來的李如凰,忙走上前,笑臉盈盈的,不時朝著李如凰身后張望,疑惑地問道,“親家老爺呢?”
李如凰僵硬地扯著臉上的笑容,潰散的目光聚焦在林嬸子身上,借口道,“張老爹看著院子里有些亂,想著喜宴還有一會兒,便打算將家里收拾收拾再來,”
林嬸子聽了收回了目光,親家老爺確實是這樣的人,這才作罷,忙拉著李如凰去婚房陪陪阿香,順道取些糕點給阿香墊墊肚子。
李如凰將糕點端到喜房的時候,阿香正一個人在床邊端坐,聽見腳步聲,搭在腿上的手指不由得捏住了裙擺。
“阿香。”李如凰記起張老爹與自己說的,深呼吸一口笑著喊道。
阿香聽見熟悉的聲音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二牛來了呢,搞得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如凰將盤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笑著問道,“瞧見自己夫婿有什么好緊張的。”
“林嬸子讓我給你送點糕點來墊墊肚子。”
阿香掀開蓋頭,站了起來,笑著走向她,看著桌上的喜糕,撅了撅嘴,“我不愛吃。”隨即轉過頭又坐回了床上。
李如凰知曉她又在耍小孩子脾性了,只是這世間能無限度包容她的人卻不在了。
她深深地看著阿香,欲言又止。
阿香看出她又想說的話,“怎么了,有話就直說,磨磨唧唧地作甚。”
李如凰拿起一旁的盒子走到阿香身邊,眼中暗暗,“這是張老爹給你的。”
阿香聽說是張老頭給的一時間起了勁,“之前不給,現在叫你來給,他可真會。”
嘴上說著嫌棄的話,手卻十分實誠地接過匣子,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他現在拿出來。
打開匣子一看,是個玉鐲和一張紙,阿香疑惑地拿起鐲子,放到眼前舉了起來,瞇著眼打量著鐲子,“這質地倒是不錯,有這好東西怎么現在才拿出來,真是的。”
李如凰看著阿香,沒有說話,她看著阿香將那張紙取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從高興變到失落,再到眼中含著淚水。
阿香猜到了什么,一把將信拍在了一旁的床上,怒目望向面前的李如凰,質問道,“你知道他走了?”
李如凰沒有直視她的眼睛,只看著一旁的鐲子,拿過鐲子,擒住阿香的手腕,想要將鐲子給她帶上去。
阿香一把掙脫開來,“我不戴。”嘴中不斷地重復著,“他走了?”
她心中希冀著這只是那老頭的玩笑話,但李如凰的神情讓她的希冀沉入谷底。
她沉默了許久,忽地笑了出來,眼中含著淚水,站了起來,直視著李如凰,“你早就知道了?”
李如凰仍舊是沉默。
阿香胸中憋著一口氣,急于想要發出來,她一把奪過李如凰手中的鐲子,將鐲子扔了出去。
那鐲子落地頃刻間碎了一地,阿香指著門口,呵斥道,“出去!”
李如凰看了她一眼,隨后走了出去,將門帶上。
“嘎吱”一聲,房中傳來尖銳的叫聲,有人聽見了,好事走上前,李如凰卻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她在等,等阿香冷靜下來,再同她談談。
屋內
阿香在門關上的那一刻,發瘋似地跑向了鐲子被扔的地方,她蹲了下來,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將碎片拾起,手指卻被碎片扎破,鮮紅的血頃刻間冒出,她看著碎片,心中好似被挖空了一樣,她將碎片握在手中,雙手抱膝,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她不懂為什么,憑什么張老頭可以這樣釋懷地離開,憑什么,她的父母應他而亡,如今,他以為自己有人照顧而徹底放下離開,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