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哥，麻煩你了。”阿香笑咪咪地看著穿著短衫，梳著圓髻笑得憨直的漢子。

“這有啥，二牛可是特地來跟我說過，弟妹。”順子手死死地抓著牽著騾子的繩子，他讓開上去的口子，示意阿香二人上車。

阿香之前坐慣了，十分輕快地就上了騾子后面的車板。隨后伸出手遞給后面的李如凰，“李娘子。”

李如凰看著阿香伸出來的手，心里覺得十分稀奇，但還是伸出手死死握住她的手，路過順子的時候還不忘道謝，“多謝。”順子沖著她靦腆地笑了笑。

把李如凰拉上來之后，阿香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她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額上的汗，眼前出現一張帕子，上面繡著一個東倒西歪的荷花，“擦擦。”

阿香盯著帕子怔了怔，忽地笑出了聲，許是因為荷花的繡工太次引得她發笑。

她接過帕子，將汗擦了擦，帕子上有著一股淡淡的藥味，應當是李瑯臥床那段時間繡的，她說怎么她突然找她要針線，原是用來繡帕子，她想想當時自己怎么說來著，好像是“躺床上還不安生”，她撇了撇嘴，沒想到現在自己倒用上這個帕子了。

“謝了。”帕子也臟了，李瑯估計給她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回去，她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收進了袖子中。

這聲道謝讓李如凰很是受用，“無事。”

騾車緩緩前行，身旁是大片大片的樹木，李如凰出神地望著。

“你現在能說說你怎么會淪落至此了把。”阿香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官。

她回過神，神色淡淡，紅唇翕動，“往日之事沒什么好說的。”

阿香撅著嘴，并不是很滿意她的回答，她扭頭望向身旁的李瑯，她看著不停流動的樹木，眼中是她無法形容的情緒，這樣的眼神是很久前她在張老頭眼里見過的，眼中無淚，卻透露出一股悲傷，好似快要溢出來了，卻又不露聲色，阿香心里清楚，這些日子李瑯表現出來的行為舉止同村子里的人完全不同，哪怕是她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縣令家的小姐的氣度也不及她萬分。

“你應該是個貴族小姐吧？”阿香故作隨意。

李如凰斂過神色，余光睨向她，沒回答她。

阿香自顧自地說著，語氣透著一股不自在，“我知道你心里對我也不痛快，我原本也不喜歡你，你應該是知道原因的，張老頭那樣的人總是想不到自己，我馬上要嫁人了，他卻將你撿回來，你身上的衣服和脖子上帶著的那枚玉佩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直覺你是個很危險的人，張老頭將你撿回來只會是個麻煩，他卻不這么想，他說自己也是被人救回來的，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越說到后面，阿香的語氣越發帶著些自嘲。

“把他救回來的那個人就是我的爹娘，結果我爹娘因為張老頭被殺手殺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滿院的血腥還有嘴上帶著血倒在地上的爹娘，張老頭當時牽著我的手，眼里帶著些什么，我說不明白，但這樣的情緒我卻在十幾年后在你眼中瞧見了。”阿香說著從內襯里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了李如凰，“這是那枚玉佩，我一直沒有拿出來給你。”

李如凰接過荷包，拆開上面的系帶，露出一枚玉佩，她屏住呼吸，心中按耐不住地喜悅，她知道她該離開了，雖然現在不是時候。

“為何現在給我。”

“沒有為什么，我留著也沒用。”阿香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李如凰也不想知道。

她將玉佩塞進了寬大的衣袖中，“謝謝你。”

阿香不好意思地撇過頭沒有再看她，耳邊只傳來風吹草木的聲音。

長樂鎮

“順哥，謝謝你了。”阿香看著手握著鞭子的順子說道。

“這有什么，我跟二牛多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順子的事情，你們先在這里買著，等快落日的時候去鎮子南端的那家馬車行找我。”順子指著南端說道，順子今天也是順路去馬車行看看馬匹，他打算開始做南北路路生意，這里不遠處就是兩國交接處，來往商販密集，在那里做活比留在村里做些散活賺得多。

順子走后，阿香便帶著李如凰去置辦東西。

長樂鎮是離阿香所在的安樂村最近的鎮子，鎮上民風淳樸，街頭擁擠，兩邊都是百姓吆喝賣菜的聲音。

“姑娘，要不要買菜啊，我這菜剛從地里摘下來的。”

“賣魚嘍，剛打撈上來的新鮮活魚。”

“豬肉豬肉，五分一斤，便宜賣便宜賣，先到先得。”

......

李如凰跟著阿香來到了一家陳衣鋪子，掌柜似乎同阿香很是熟悉。

“掌柜的。”阿香臉上帶著討好的神情。

柜臺后正在打著算盤的沈掌柜聽見聲音，抬起頭笑瞇瞇地望去，“阿香啊。”

他有些疑惑地問道，“今日來店里作甚啊，還沒到給貨的時候呢。”

“今日同我姐姐一起來給我置辦身婚服。”阿香指了指身后的李如凰。

沈掌柜順著阿香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聚到李如凰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沈掌柜好。”李如凰抬眼與沈掌柜對視，問候道。

沈掌柜收回視線，微微頷首，視線一轉落到阿香身上，“你要成婚了？恭喜你啊，阿香。”

隨即沈掌柜招呼了一個臉上有些麻子的伙計過來，“大風啊，你帶著阿香和她姐姐去看看咱們店的成衣婚服，最后給阿香打個折扣。”

大風聽見掌柜的召喚，停下了手上的活計，聽見掌柜的交代忙點頭。

“如此便多謝沈掌柜了。”

“無事，咱們合作這么久，到時候可要讓我討口薄酒喝。”沈掌柜笑著打趣道。

“一定一定。”人逢喜事精神爽用在阿香身上再合適不過。

大風帶著她們走到了里面的陳衣間，指著里面的成衣，沖阿香眨眼，“阿香，這里就是咱們店里所有的婚服了，你看看，反正掌柜也說了給你折扣，挑件好看的成婚。”

阿香也就是成婚，被店里的人這樣對待，十分感激，“謝謝風哥。”

“那成，你先挑著，選好了喚我，我在收拾布匹。”說完大風便走了出去繼續做剛才的活。

沒了人打擾，阿香陡然放松了下來，一轉眼就看見站在一旁的李如凰，便隨后交代道，“我經常為這家鋪子繡花樣。”自然跟掌柜和店小二熟悉。

李如凰挑挑眉，點了點頭，繼續看婚服。

這些婚服很顯然打破了她的慣常認知，她抬起摸了摸裙子的一角，有些磨礪的質感，卻相較于她們現在身上穿著的粗布衣裳質感要好很多，款式也是十分老套的樣式，但是對于底層百姓來說已經很好了。

“李瑯。”阿香站在一件婚服面前沖著她招手。

李如凰轉過頭，走向阿香，阿香去過衣服在自己身上比照著，期待的望向李如凰，“這件如何？”

李如凰看著面前的服飾，點了點頭，這件相較于自己前面看的那些款式確實好了不少，繡樣也不錯，阿香眼光不錯，“你穿上試試？”

阿香一臉神秘地搖了搖頭，只說，“不用試。”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

莫非。

李如凰心中了然。

繡娘、繡樣、婚服

不難猜出，這件婚服是阿香借著這家店的名義自己做出來的，難怪沒挑多久就確定了，饒是時間花費在尋找上了，也不知這掌柜是否知道這衣服是阿香借勢做的。

阿香喚來大風，讓他將衣服包起來。

大風熟練地將衣服的掛牌取下來，再用繩子和麻布包裹起來，外表平平，走在街上都不一定有人能認出來。

阿香欣喜地接過衣物，囑咐大風道，“風哥，下個月初六，賞臉去喝喜酒啊。”

大風笑著點了點頭，答應了。

隨即將掛牌給了沈掌柜，“掌柜。”

沈掌柜接過掛牌，右手熟練地在賬本上寫著，左手則按著折扣打著算盤。

“阿香啊，給二兩銀子吧，給你最低價，我可一點都沒賺。”沈掌柜將賬單給了阿香，他沈其說到做到。

阿香接過賬單，看了看，確認了一下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從口袋里將錢取了出來，“謝謝掌柜的，您的情阿香記住了，下個月初六還請您賞臉去喝喜酒。”

“我若無事定會去討杯喜酒喝的，可得給我把酒備好了。”說著沈掌柜笑了出來。

除了陳衣鋪子，阿香早已心滿意足，打算去街上買些張老頭愛吃的菜帶給他下酒。

“咱們去買些下酒菜吧。”她側頭同李如凰說道。

李如凰朝著不遠處的當鋪看了一眼，說道，“我還有些東西要買下，你且先去，我隨后就到。”

阿香不做他想，在來之前，張老頭也給李瑯塞了一些錢，也特地囑咐了阿香，她想買什么酒讓她去買這些日子悶在家里，許是有些東西要買，便隨她去了，自己去了集市。

走進當鋪，四處寂寥只聽見算盤撥的聲音，李如凰捏著玉佩，打算放手一搏，她不確定這里會不會是暗樁的一個點，只能來試試。

“掌柜的，我來當東西。”

隔間里的掌柜聽見聲音，撥動算盤的手一頓，抬了抬眼皮，沒有細看，看著是個嬌俏的女子，大概也跟來這里的那些女人一樣，家里怕是揭不開鍋了。

“東西呢？”他抬起手示意。

李如凰透過隔板下方的空擋將東西遞了過去，掌柜取過，放在手掌上細細觀察。

忽地腦中閃過一個樣式，這，他臉上閃過一絲震驚，他猛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女人，心中沒了底，忙說，“稍等。”

李如凰看著掌柜的離去的背影，突然笑了出來，看來來對了，她抬起頭，隨意地打量著，暗自咂嘴，也不知這影九怎么將莊子挑在這么一個地方的。

沒等多久，掌柜便匆匆趕來，只是這次不是在隔板的那頭，而是走了出來，走到李如凰面前，弓著腰，十分恭敬地喊道，“公”還未說出，便聽見李如凰噓了一聲，“換個稱呼。”

“是，閣主來臨有失遠迎，您這邊請。”說著他手伸出，朝著剛才出來的方向指去，自己在前面帶路，李如凰點了點頭，跟著他進去。

二人來到一間十分隱蔽的屋室，掌柜的將油燈點燃，豆大的燈火照亮屋內一隅，他站到李如凰斜前方，撩開衣服下擺，單膝跪下，恭敬地喊道，“屬下錢八拜見公主。”

李如凰坐了下來，單手托腮，瞥向十分鄭重的錢八，語氣隨意，“免禮。”

錢八得了令，站了起來，但依舊渾身繃直，十分拘束地站著，不似剛才那副樣子。

“說說吧。”

錢八低著頭，額上直冒冷汗，欲言又止，不動聲色地抬眼觀察李如凰的神情，“屬下，屬下不知公主所問何事？”

李如凰挑了挑眉，扭過頭，犀利的眼神掃過，“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為什么這里會有暗莊，影九何時趕來，宮里怎么樣，宋國皇帝那里怎樣？”

她的問題讓錢八渾身發抖，后背直冒冷汗，“屬下已經派人去尋影閣主了，這里不遠處便是兩國交界，來往消息途徑很多，運輸貨物也十分便利，閣主命屬下在這里收集邊境消息，一邊閣里及時決策，其余屬下不知。”

李如凰想了想，好像是這樣，影九這人她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不過確實像他自己所為。

“玉佩呢？”

錢八忙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玉佩雙手奉上。

李如凰取過玉佩，“給我些銀兩，后面等我通知，要是影九來了，讓他去安樂村找我。”說罷，她站了起來。

錢八也站了起來去為她取銀子，沒多久便帶著一個小木箱子匆匆趕來。

他將箱子放在了桌上，按動上面的鎖打開。

“這里是一百兩銀子，您看看，若是不夠屬下再去取。”

李如凰瞥了一眼，從里面拿了二十兩塞進袖子里，“好了，收起來吧。”

錢八看著主子的行為有些不解，但沒敢吱聲，干他們這行的只要聽主子吩咐就行了，最忌諱的就是擅作主張，這是他們剛入閣的時候便被囑咐的事情。

她估摸著自己來的時間也挺長的了，阿香那邊看不到自己該著急了，“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有什么事情去那個村子通知我。”她似是想到了啥，頓了頓，“隱秘點。”

“喏。”錢八正準備將人送到門口，卻被李如凰制止了，“就這樣吧。”

主子都吩咐了，錢八便沒有再上上前，只是目送著李如凰離開。

阿香菜都買好了，卻遲遲不見李如凰，又不知道她此時在哪，眼見著快到和順子哥約定的時間了，自己卻只能站在這里心里干著急。

她郁悶地自己在這里生悶氣，再抬頭，李如凰出現在了眼前。

她剛想破口大罵，面前之人卻笑著將一枚銀簪子亮在了她面前，她瞪大了雙眼，再抬頭看李如凰，又低頭看簪子，“這，這，這”一時間語塞，剛想好的謾罵在喉嚨里卡出，怎么也出不來。

“給你的成婚賀禮。”

阿香抬眼看著李瑯，只瞧著對方眉眼帶笑，好似春風拂過她的心畔，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情緒。

她的眼中有些發澀，喉嚨發梗。

“這很貴吧，你哪來的錢？”阿香保證這個簪子就是她們兩現在所有的錢加起來都不夠買，她又哪來的錢去買這樣式的。

“你還記得那枚玉佩嗎？我看你沒有一件像樣的頭飾，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禮，自然要隆重一些，總不能叫婆家小瞧了去。”雖然二牛一家人都很好，斷不會欺負她。

阿香猛地抬眼，她竟，這般！那枚玉佩是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許是十分貴重的東西，卻為了給她送簪子。

想到這兒，阿香的淚水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好好的哭什么。”李如凰保證阿香是這輩子第一個對著她落淚的女人，她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忙抽出另一張帕子給阿香擦。

淚水糊了阿香的眼睛，只瞧見面前出現一張白帕子，她騰出手接過帕子將淚水匆匆擦去，又抬眼看見李瑯一眼笑意地看向她，頓時來了勁，嚷著，“我可不是被你感動的，剛才有東西進眼睛里了。”

“好好好，那你收著吧，好阿香。”李如凰身體前傾，搖了搖手上的簪子。

阿香一把奪過簪子，轉過身，用剛才沾著淚水的帕子仔細地將簪子裹了起來，妥帖地放在了自己的內襯里，放完又有些扭捏地說，“走吧，順子哥該著急了。”說罷，將買的菜提上，兩人一起往車馬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