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在要穿刺的部位打入麻藥,然后取出一根骨髓穿刺專用的穿刺針在標記好的地方緩慢的向下刺入,直到針頭刺到恰當的位置后才停下,這一切對醫生來說可能已經習以為常,但對于平時手被劃出傷口都會慌張的平常人而言,這無異于在做手術。醫生慢慢的抽拔這針管,血紅色的液體緩緩的被抽了出來。片刻后,醫生將針管拔出用消毒棉簽按著剛才的針眼處說道:“好了,來給孩子按著觀察三到五分鐘,不出血就可以”
“好”崔慶放松下來,按著棉簽說道:“那接下來去哪檢查?”
醫護人員收拾著東西說道:“今天沒了,一會兒回病房就行了,后面的事情有護士通知你們”
“好,謝謝,謝謝”說著崔慶抱著芳芳向病房走去,
這一路是熱鬧的,喳喳呀呀的話,有的能聽懂,有的就像是外星語言一樣嘰里呱啦,此時的醫院就好像是一個大雜燴的鍋,形形色色的人,形態各異的臉,輕重緩急的腳步,把所有人的狀態都變的如此的現實。仿佛大家都變得平等,變得隨機,華麗的衣著,闊綽的腰包也跟衣衫簡樸的大眾沒有兩樣,只有一張張悲喜交加或者著急等待的臉。
病房里,放下芳芳的崔慶將她最喜愛的毛絨玩具放到身邊說道:“餓了吧,等爸爸去給你買飯哦”
隔壁床的老人趕忙攔住他說道:“這會兒哪還有飯了,哪.....”說著指了指他們的床頭柜接著說道:“早上我讓王翔多打了一份,給你們留的,這會兒估計還不涼,快給孩子吃吧”
崔慶拿出飯菜,一臉的不好意思:“我這....”嘴笨的他一時語塞起來,趕緊的伸手從兜里掏出一把零錢,剛要說給,話還沒到嘴邊,便被老人給堵了回去:“裝起來啊,飯是給孩子買的,你擱這激動的不行,再說了,我這七老八十的人了,要你的飯錢,外面我那幾個沒毛的老伙計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把那僅剩的豁牙給笑掉了啊,趕緊裝起來”
懵懂的芳芳看著老人問道:“沒毛是什么?”
崔慶趕緊說道:“沒禮貌,不許那么說”
“說孩子干啥,又不是孩子起的頭”老人被芳芳逗笑的說道:“等爺爺領過來讓你看啊”
“飯沒涼吧?”老人問崔慶道。
“沒沒,溫度正好呢,正好不用晾了”。
“那就好,趕緊給孩子吃飯吧,折騰一早上”。
“哎”崔慶應了一聲。
也許是真的餓了,芳芳比平時吃的快了許多,嘴里也沒了平時吃飯時的小曲。這一刻似乎跟正常的孩子沒有兩樣。
“真好”老人看著空空的飯盒說道:“這小肚子可真能裝啊,飽了沒?”
“飽了”說著芳芳還掀開了衣服露出了肚皮拍了拍。逗得老人哈哈大笑的說道:“女孩子不可以這樣哦”
旁邊的崔慶趕緊將芳芳衣服放了下來說道:“羞羞,羞羞”
芳芳倒是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然后看著老人說道:“爺爺”
“嗯,怎么了,乖乖”
“我今天扎針了,在這里”芳芳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疼不疼啊?”
“不疼,我沒哭”
“乖乖真棒”
“我還以為也會給我一個管子呢,但是沒有”
“我們乖乖肯定是健健康康的,肯定不用的”
老人說話的功夫,他的兒子王翔走了進來,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老人看著他問道:“買來了”
“嗯”說著將手里的袋子遞給老人說道:“給”
老人接過袋子從里面拿出一個毛絨的玩具狗狗說道:“今天我們乖乖沒哭,很厲害,這個,是爺爺給你的獎勵,來”說著把手里的玩具遞給了芳芳
崔慶趕緊攔著說道:“老爺子,這不行,不行”
誰知,卻被老人給懟了回去:“我跟孩子的事,你別摻和”
崔慶看向一旁的王翔,王翔笑著向他比了個向下按的手勢,意思好像在說別勸。
“來”老人將手里的玩具放到芳芳身邊的另一側
芳芳自然是開心的不得了,笑著說道:“他們有伴了!”說著便把兩個玩具狗的爪子合在一起說道:“兩個好朋友,手拉著手,蹦蹦跳跳向前走”然后自己又一手拉著一個狗狗說道:“三個好朋友,手拉著手,蹦蹦跳跳向前走”
“我能拉手嗎?”老人看著芳芳笑著問道
“能”說著芳芳把一個玩具的爪子遞給老人說道:“四個好朋友,手拉著手,慢慢悠悠向前走”
“哎,為什么四個好朋友是慢慢悠悠向前走啊”老人問道
芳芳一臉認真的看著老人說道:“爺爺跳不起來”
一句話又是逗得大家滿屋的哈哈大笑
護士站的人員抬頭朝他們這邊看了看,臉上也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
“好了,跑一早上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洗洗臉了呀”李鳳說著就要去抱芳芳
“等一下”芳芳說著把兩個玩具并排在床上放整齊說道:“走吧”
趁著李鳳領著芳芳去洗臉的功夫,老人把崔慶叫到跟前說道:“現在孩子沒覺得疼是因為麻藥在用著勁兒,等麻藥勁兒過了,孩子得鬧騰,你注意”
“嗯嗯,好好”崔慶應著。
果然就像老人說道那樣,到了傍晚的時候,吃過飯本應該活蹦亂跳的芳芳,面容痛苦的斜躺在床上抱著玩具不說話,察覺到異樣的崔慶坐在床邊安撫著她,漸漸的芳芳用手捂著白天穿刺的地方,眼淚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
崔慶順撫著她的后背安慰道:“沒事的啊芳芳,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好了”。
旁邊的李鳳看著痛苦蜷縮在一起的芳芳,更是一臉的不安,焦急的想要哭出來。
臨床的老人對崔慶說道:“抱起她,帶她到走廊或者外面轉轉,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挨過去這一陣就好了”
“哎哎,好”崔慶慢慢的把手放到芳芳的身下,緩緩的抱起來說道:“乖寶寶,爸爸抱著你,沒事的哦,沒事,我們去查一查小汽車好不好”說著抱著她出了病房門,來到走廊的盡頭,透著窗戶看著外面那五彩斑斕的世界。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么美好的夜景,在村里,除了過年時偶有門口會掛起的紅燈籠外,平時也不會有什么形形色色的燈亮起。而在這里,馬路上那一片片紅著屁股的汽車就像是水管抽出的水,總是源源不斷;那花花綠綠閃爍的光更像是這個城市的主題。這霓虹的美好讓人新鮮,但卻也讓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這種光彩斕影似乎只是在身體周圍游走,讓人迷失,讓人縹緲;而心中那老院兒亮起的昏黃燈光似乎才是讓人安穩的歸宿。
風吹麥浪綠漸黃,蟬鳴一聲夏始忙。崔慶奔波的這幾天,地里的麥子卻也已經在熱浪滾滾的夏風中慢慢的堅硬了麥芒。鄰居趙國祥跟自己的女人坐在門口正在扯著用來系糧食口袋的布條子。女人把一塊布放在腿上,一只手抿著邊兒,另一只手拿著剪刀均勻的剪出一個個豁口,然后丟給趙國祥,趙國祥再沿著剪好的豁口將布條子撕下來。
女人放下剪子,將弄好的布條子裝到一個袋子里,看了看說道:“差多夠了”
趙國祥似乎沒聽到一樣,手上依舊在撕著,嘴里還小聲的念叨了一句:“慶兒可走了好幾天了,也不知道芳芳咋樣了?”
女人將收拾好的袋子放到一邊說道:“是啊,按說去市里最多兩天也該回來了,這都五天了,也沒個信,明天給去個電話問問吧”
趙國祥點點頭,手上的那一塊布條子也撕完了,伸手去拿,卻發現地上已經沒有剪出豁口的布塊,女人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道:“差多夠了”
趙國祥看了看剩下的布塊兒說道:“把剩下的剪完吧,給慶兒家預備下”
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好”的應了一聲,又默默的拿起了剪刀。
似乎人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休息,都會起得很早,護士站的護士還沒有交接班,崔慶就已經醒來,摸了摸還在睡著的芳芳的額頭,緩出一口氣
“孩子不燒吧?”這時隔壁床的老人也翻了個身,看著崔慶問道
“嗯,不燒”
“那就好”老人欠了一下腰慢慢的坐了起來。
崔慶回想昨晚因為疼痛一直鬧騰的芳芳說道“對不起啊,昨天晚上吵到你了”
“沒啥,那種疼我一個大人都忍不下來沒,更何況孩子”
“那個,我現在去買早飯,我給您捎一份”
老人不推辭的說道:“好,要一份粥就行,其他的也吃不下”
“好嘞”崔慶笑著應了一聲走出了病房。
餐廳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顯得嘈雜起來,原來在這樣環境下睡不著的不只是崔慶。買完了早餐時,餐廳已經變得人聲鼎沸起來,似乎不像是醫院該有的氣氛,更像是集市,買的,賣的,吸吸溜溜吃飯的,端著飯菜尋找座位的,讓這里儼然與病房形成鮮明的對比。如果是在趕集,崔慶肯定會坐下來,但此時的他可沒那心情。提著買好的飯菜,匆匆的向病房走去。
病房里,打地鋪的王翔已經收拾好的鋪蓋,崔慶走進來時正好他要出去洗漱,崔慶一只手指了指手里提著飯菜說道:“這個,老爺子的飯菜買回來了”
“哎呀,這麻煩你了”
“這有啥麻煩的,老爺子給芳芳還買禮物,我這就是捎帶手的事,你先去洗臉吧,我給老爺子放桌子上晾著先”
“好嘞,謝謝崔哥,我先去洗臉”
“去吧,去吧”
病房里,崔慶看著正在跟老人玩耍的芳芳,嘴角不自覺的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這種隔代人在一起玩耍的場景就像是觸發了內心幸福的開關,讓人由心的舒服和滿足。雖然連日的奔波讓人疲乏,但起碼這一刻在這個房間里,是美好的。
芳芳似乎并沒有被身上的病號服影響,滿滿的一份早餐被吃了精光,正在擦嘴巴的時候,早班巡查病房的醫生被一群年輕的白大褂簇擁著走了進來。崔慶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第一次見這么大的陣仗。
老人的情況自然是不用多問什么了,就是日常的吃喝拉撒,起居活動,一切如舊便是安好,在芳芳床前,也沒有停留太久,只是簡單對崔慶說了一句:“一會兒到醫生辦公室一下”后,便離開了病房。在這一刻,就是簡簡單單,似乎感覺病情并沒有那么嚴重。
目送醫生離開后,崔慶緩下一口氣說道:“這一下來這么多人,弄得怪緊張”
老人像是釋懷的說道:“開始的時候,我看到這么多人來,也嚇一跳,感覺自己沒救了一樣,最后知道自己確實沒救了也就感覺沒啥啊,反而倒是期盼他們能來多一點人,起碼這一會我要是有個馬高蹬短的,不至于把我撂下沒人管”
旁邊的王翔收拾著床頭的東西說道:“他們就是沒人來,我也不會把你撂下的,說的啥話”
崔慶也附和道:“是咧,有大兄弟陪著你咧”
也就這功夫,一個護士走了進來對著崔慶說道:“崔芳芳家屬到醫生辦公室去吧,醫生馬上到”
“好嘞”崔慶抱起芳芳,李鳳跟在后面,一家人走了出去。
辦公室里安靜了很多,還是剛才領隊的醫生,但是沒有了剛才簇擁著的年輕大白褂。
“來了,坐”醫生說著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接著說道:“結果出來了,我給你們說一下”
“哎,好”崔慶抱著孩子坐了下來,李鳳站在他身后緊緊的攥著他的衣服
醫生看著被李鳳攥握變形的衣服,輕輕的說道:“要不讓媽媽帶著孩子出去轉轉?”
崔慶轉身看了看李鳳后,站起身讓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懷里的芳芳給她,然后自己又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說道:“不出去了吧,她是孩子的媽媽,早晚都得知道”
醫生微笑的點點頭,似乎在贊許他這份豁達。然后轉身拿起旁邊的一張醫療診斷證明書說道:“我就直接說結果了”。
崔慶李鳳點點頭,輕聲的“哎”了一聲。
“崔芳芳,女,4歲,診斷結果: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高危,伴有急性肺炎、肝功能損害”
崔慶跟李鳳雖然是在農村,但白血病這種癌癥還是知道的,李鳳一下子抱緊了懷里的孩子,勒的芳芳顧涌著身體難受的說道:“媽媽,太緊了”
崔慶趕緊安撫著李鳳說道:“松一點,沒事的”見李鳳稍微緩和了一點后,接著說道:“沒事的,你抱著孩子先出去走走,我跟醫生再說說”說著慢慢的扶起李鳳把看著她出了醫生辦公室的門。
“我很理解,畢竟孩子那么小”醫生看著出了門的李鳳說道:“但.....”
“我明白,醫生,接下來怎么做,你安排就行,只要能給孩子治病”
“治病是肯定的,但有一些情況也是要讓你心里做好準備的”
“是,是”
“第一:肯定是化療,這個過程孩子是很痛苦的”
“嗯,能忍,孩子能忍”
“第二:就是花費,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是一個長時間的高花銷”
崔慶似乎犯了難,因為他知道檢查時存的三萬塊錢已經是家里所有存款的一大部分,手里有的也就剩下兩萬而已,但片刻后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嗯,好!”
“第三:治療的最大可能性也只是延續,能不能治愈最終很難預料,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崔慶沒有言語,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走廊里,抱著芳芳的李鳳倚靠在窗邊,怔怔的看著外面,此時她的眼睛已看不到嘈雜世界的紛擾,耳朵連自己的呼吸都聽的不再真切,恍恍惚惚中唯有緊緊的抱著懷里孩子。
“走,回病房吧”崔慶緩緩的走過來輕輕的從李鳳的懷里抱過芳芳說道:“一會兒醫生要給芳芳開始治療了”,李鳳沒有言語,只是木櫈櫈的跟在崔慶身后。
病房里,老爺子看著崔慶夫婦的表情也已經猜出了結果,只是輕聲的嘆口氣,沒有其它的話語,此時所有的寬慰都顯得蒼白,所有的幫助都顯得無力,唯有不打擾他們可能才是最好的勸解吧。
沒一會兒功夫,護士們便把儀器擺滿了床頭柜,還不知道情況的芳芳指著心跳檢測儀開心的說道:“這個我在電視里看見過,就這個”,
崔慶將芳芳放在床上說道:“安靜哦,不許搗亂”
護士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擺弄好儀器將走的時候說道:“一會兒帶著孩子到盥洗室,要把頭發剃一下”
“哦好”崔慶應了一聲又將床上的芳芳抱起,一旁的老人還在摸著自己的頭逗著芳芳,芳芳也沖著老人做著鬼臉。也許現在也就這兩個人最豁達了吧,一個是行將就木看淡一切,一個是懵懂未知不諳世事。這一老一少仿佛就像是人生的兩個點,雖在世間,但卻不在紛擾之內,而走在兩點之間的人,才是最勞苦的。
芳芳對理發似乎沒那么抗拒,一切都很順利,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芳芳不由的做了一個鬼臉,然后倆手摸著光光的頭頂說道:“好光啊,一點都不扎手,我要去給爺爺看看”說著便跑了出去。
病房里,輸著液的老人在看著報紙,正會神時,只聽得報紙后面傳來芳芳的聲音:“爺爺!”,嚇得老人趕緊收起報紙,只見芳芳倆手“啪啪”的打了兩下光禿禿的腦袋說道:“看,我們倆一樣”
老人一下子被逗笑了起來,伸手抱起她摸著她光禿禿的小腦袋說道:“咱家芳芳可不能跟爺爺一樣,以后是要留長頭發,做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的”
芳芳也不知道聽懂還是沒聽懂,直勾勾的看著老人的光頭,摸著說道:“反正現在跟爺爺一樣”,正在這時,崔慶追進了病房,趕緊把芳芳從老人的手里接了過來說道:“爺爺輸著液呢,凈搗亂”
老人倒是無所謂的說道:“沒啥,沒啥,現在還能抱動呢”,然后話意似乎轉變的說道:“其實我早就不想在這里了,要不是王翔那小子我早就出去了,在這里熬著命,還不如讓我出去跟那幾個老伙計打一架呢”說著還摸了摸旁邊的拐棍兒說道:“拐棍子都買了好久了,就是用不上啊”
這時王翔走了進來,嘟著嘴說道:“你老放心,等醫生說可以出院了,我就是背著您,也得讓您拿著拐棍兒找那幾個大爺去”
老人把拐棍往床沿一橫似生氣的說道:“我現在就想去”
王翔笑著把拐棍兒給老人重新放到床頭說道:“去去去,咱先把病看了”
一旁的芳芳也搭著腔說道:“對啊,爺爺,要先看病”
這時護士走了進來,拿著一沓單子對崔慶說道:“崔芳芳,來,跟我走”
“哦”崔慶再一次抱起孩子走了出去
就在崔慶快要走出病房時,老人叫住了他似囑咐的說道:“注意看好孩子”,崔慶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待崔慶走遠,王翔問老人:“爸,你讓人家看好孩子干啥?”,老人似有體會的說道:“沒啥,沒啥”
一個有很大玻璃窗的診室前護士將芳芳從崔慶手里接了過來說道:“你們就在這外面,里面家屬不能進”
似乎明白要分開的芳芳死死的抱著崔慶的脖子,崔慶指著旁邊的大玻璃說道:“看,芳芳在里面,爸爸在外面,爸爸媽媽能通過這個玻璃窗看到芳芳的,芳芳要乖乖的跟護士姐姐進去看病,不然我們就得一直在這里”
芳芳看著窗戶大大的玻璃,崔慶指了指里面說道:“看,是不是,爸爸媽媽能看到芳芳”,芳芳點點頭,“那跟護士姐姐進去好不好,爸爸媽媽在外面等你”,芳芳點了點頭,轉身伸手向護士。護士微笑著抱過芳芳,走進了化療室。此時的崔慶似乎明白了老人說的“照顧好孩子”的意思。看著里面躺在病床上,身上慢慢被插上各種儀器、管子的芳芳,崔慶第一次感覺恍恍惚惚的不真實,幾天前還在老家,現在像是天各一方的遙遠。他不敢想孩子以后怎么樣。
也許是第一次化療的原因,芳芳出現了很嚴重的嘔吐。時間很快,也就短短的半個小時不到,但芳芳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剛剛進去時活蹦亂跳的娃娃,變成了像是從鬼門關回來的小鬼,整個人已經虛脫的沒有一點力氣,回到病房,崔慶給芳芳蓋好被子。
“爸爸,我想回家”芳芳像死了一樣的貼在床上發出一絲聲音。
“好,等寶的病看好了我們就回家”說著還把她最喜歡的兩個娃娃也放在了枕邊,但芳芳卻依舊是提不起一點精神來。崔慶又拿出了一塊兒蛋糕,平時聞到味兒就蹭一下子起來的芳芳現在聞到味兒后變得干嘔起來。
旁邊的老人趕緊攔住,輕聲的說道:“你倆別折騰孩子了,讓她踏踏實實的躺會兒比啥都強”
崔慶“哎”的應了一聲趕緊給孩子蓋好了被子,只有身后的李鳳似在掉淚一樣哭哭卿卿。
“行了,你也別哭了,這個病就這樣,這才第一次,后面還有咧,你這哭哭的怎么能行?!”老人說著又轉頭對崔慶說道:“孩子接下來肯定是要遭罪的,一定注意照顧好孩子”
崔慶輕輕的點了點頭。
“叮鈴鈴”崔慶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起來才知道是鄰居大哥趙國祥打來的。主要問了孩子情況,崔慶自然沒有說的那么嚴重,最后趙國祥又囑咐道他,不用擔心家里收麥子,安心給孩子看病,崔慶謝過之后便掛了電話回了病房。
鄰居家,趙國祥的愛人磨著鐮刀問道:“啥樣了?”
趙國祥把手機放到石板上抽了一口煙說道:“慶說沒事,但我看不像”
“啥不像啊?”
“芳芳啊”
“呸,你那烏鴉嘴,多好的孩子,你說啥呢”
趙國祥又抽了一口,像是被嗆到了,輕咳了一聲說道:“就咱去縣里看病,多了也就兩三天吧,快的當天就回來了,是不是?”
女人點點頭表示默認。
趙國祥接著說道:“但按慶兒說的,市里看不了,去的省里,他們在省里都待了三四天了,還得多少天他自己也不知道,省里什么地方,那可是最好的地方啊”
女人也恍悟道:“是啊”
“所以,芳妮兒這個病可能真的不輕”
趙國祥吸完手里的煙,扔到地上用腳踩滅后,略有思索后起身準備出門
女人看到后問道:“你干啥去?”
“去把南邊慶兒家的那壟地給收割機報上”
“哦”女人簡單應了一聲,便又彎下腰磨起了鐮刀。
醫院里,經過慢慢的熬緩,芳芳也變得有了一點點的生氣,坐在病床上擺弄著兩個玩具,崔慶跟李鳳在床邊就那樣呆呆坐著看著她。
“崔芳芳”護士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張單子說道
“哎,在呢”崔慶應和著站起身
“續一下費!”說完,護士放下單子便離開了。
“哦”崔慶拿著單子呆呆的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列項
“三萬塊錢這么快就沒了?”旁邊的李鳳也湊近看著說道:“孩兒他爸,這...”
崔慶將單子疊好放進口袋問道:“卡里還剩多少?”
“一萬”
“先交上,來,卡給我”
“嗯”李鳳又將包里的東西翻倒出來,找著卡
“放那么深干啥?”
“我想著用不到呢,索性就放好,怕給丟了”說著李鳳從包里抽出胳膊說道:“找到了”
崔慶接過卡,又看了一眼芳芳手腕上的號碼說道:“我去了,看好孩子”
“嗯”李鳳沒有過多話語,只是輕輕的應了一聲
隔壁床本來閉著眼睛的老人偷偷的瞇開一條縫,看著崔慶走出病房后,又默默的閉上了。不被人察覺的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感嘆這個家庭的不幸,孩子的病也許只是不幸中很小的一部分,真正的不幸其實是隨著金錢消耗殆盡而慢慢消失的生命,你明明知道錢沒了,就意味著她也要慢慢死去,而你,卻無能為力。
第二天,芳芳在崔慶跟李鳳的陪同下再次的離開了病房,
第三天,依舊如此
芳芳也慢慢變得更加憔悴,常常把剛咽下的飯菜給吐的一點不剩,全身唯一能看到血色的地方也就是輸液針眼口粘在膠布上的那一眼紅色了。很多時候隔壁床老人都會默默離開,崔慶總是說著“不好意思”,生怕給老人帶去什么不適,其實老人離開,更多的是不忍心,好好的孩子,被折磨成這樣,于心煎熬。
又一天,護士再一次拿著一張單子走了進來,說道:“該交錢了,只夠今天的了”,說完便走了出去。
崔慶把條子拿在手里,李鳳也湊上前看了一眼,吃驚的說道:“又沒了!?,家里的,這....”崔慶看著手里的條子沒有言語,李鳳緩緩的輕聲說道:“要不打電話給親戚鄰居借借吧”
崔慶沒有回答只是在呆愣愣的看著手里的條子,片刻之后,崔慶一擺手說道:“不借了,出院吧,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走一步說一步,起碼我們沒有對不住孩子”,說著抱起床上的芳芳說道:“走,爸爸抱你再去看看汽車”,說著走了出去,李鳳也默默的跟了出去。
隔壁床假寐的老人看著出了病房的一家人,不由得嘆了口氣。
很多人都認為,人,一定會盡全力的去治療自己的親人,但現實往往不是這樣,醫院里不乏耗盡家底給親人續命的家庭,但更多的放棄也就只是在片刻之間。沒有什么熬夜苦思。沒有什么深痛悲絕,往往都是冷靜的一口水或沉默的一口煙的功夫便下了決定。
這時老人的兒子王翔走了進來,放下手中的包說道:“爸,我剛看慶哥抱著芳芳下樓了,芳芳氣色比第一天化療的時候好多了”,說著翻著老人的手腕看了起來。
“干啥啊?”老人問道
“哦,我再去給你交點錢,看看住院號”
老人略有所思的說道:“別交了,我在這兒熬著也挺難受的”
老人兒子:“啊?那您這病....”
老人:“不看了!咱出院,你讓我在這兒挺著,還不如讓我出去透透氣”
老人兒子:“咋能不看了,你這....”
“行了,說不看就不看了”老人打斷他說道:幫我了個心事”
“啥?”
老人看著隔壁空空的床鋪說道:“把我這次的住院費給孩子交上”
“啊?”老人兒子有點不解的問道:“為啥啊?”
老人似有感悟的慢慢說道:“我現在,多一天少一天無關緊要,但芳芳不一樣,才剛剛開始啊,要不是這次來省里,她都不知道晚上的燈可以一直亮到天明,這孩子啊,我喜歡,她多見識一天外面的風景,可比我這行將就木的老糟人熬活一天強,咱啊,沒辦法幫她痊愈,但,就算咱能讓她多吃一天這人間煙火,也算是積德了。去吧,把孩子續上,咱出院”
“爸,你這...”
“去!這是孩子的住院號”老人說這把一張紙條遞給了王翔
王翔見老人是鐵了心了,也不再說什么,從兜里掏出錢說道:“爸,不多,也就三千塊錢”
“嗯,你去吧,我換件衣服就下去”
“好吧,爸那我在樓下等你”
“嗯”
看著王翔走出病房區后,老人默默的轉身回到病房,脫下身上的病號服,疊整齊放到床上,拿出自己的衣服說道:“老伙計這么長時間不見,你變新了”,說著用手平了平折痕,慢慢的穿到了身上,拿上一旁放著的拐杖,慢慢悠悠的向外走去。老人從未如此的輕松過,身邊那些匆匆而過的人,讓他仿佛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病人,此時在別人眼里他可能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一個行動遲緩的老者,一個慢慢走出醫院牢籠的軀體。
醫院大門口,正在等著的王翔看著緩緩走來的老人笑著說道:“爸,年輕多了”,旁邊等著的出租車司機也迎合的說道:“老爺子精神嘿”
老人也是做這樣子的拉了一下衣服說道:“人靠衣服,馬靠鞍嘛”
“好馬配好鞍,老爺子您這精神頭在呢,穿什么都立正的”司機說著拉開了車門:“來,上車吧”
“爸,上車吧”
“哎,好”
“爸我們回家還是?”副駕駛的王翔回頭看向后排的老人,老人似乎沒有聽見,只是在專注的看著手里的拐杖,王翔會心一笑,自言自語的說道:“明白了”,回過身對司機說道:“直走,我給你指路”
“好嘞,坐好,走了”
緩緩匯入車流的出租車慢慢的消失在了這座城市里,也許正在數著汽車的芳芳也看到了它,但也就是匆匆一瞥的殘影,便又從眼前消失。
病房里,崔慶看著床頭柜上放著繳費單子,再看看隔壁床疊放整齊的病號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人乘坐的出租車在一處老舊的小區前停了下來。走下車的老人隔著車門對副駕駛的王翔說道:“你回吧,我晚一點回”
“好,到時候我來接你”
老人沒有答話,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擺了一下。
“走吧”王翔對出租車司機說道
看著遠去的汽車,老人轉過身朝小區走去。小區雖然舊了點,但是很整潔,老人也是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一處架子棚下,這里還依次的坐著三位老人,一個個都在閉目養神著。老人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這時的動作也變得敏捷的些許。只見老人將手里的拐杖端在手里,輕手輕腳的靠近了過去,來到近前,“Duang!Duang!Duang!”的給每個人來了一下。
剛才還再閉目養神的三位,一個個大喊著睜開了眼:
“誰啊”
“哎呀,誰缺德打老頭啊”,
當看清眼前這人時,又都是一陣歡呼:“嗨呀!這老玩意兒回來了”,
老人將手里的拐杖放下,把一旁的椅子順好坐下說道:“老張、老李、老胡,咋樣?剛才那一下可以不?”
老李頭拿著蒲扇說道:“挺疼。你個老東西,在醫院養的不錯啊”,老張頭接過話音說道:“你怎么跑出來了?”
“太悶了”老人順了順腿接著說道:“再說了,就為剛才那一下,我也得出來”。老人把話音一轉接著說道:“老哥幾個,有個事,你們得幫忙”
老胡頭問道:“啥啊?”
老人把事情給他們講了一遍后,老胡頭說道:“你的意思把我們幾個沒毛的領到孩子跟前給她看看?”
王翔的父親點點頭
老張頭提出問題說道:“去,沒問題,但是你這個話的意思是不是有點問題?”
王翔的父親一擺手道:“咱都一把老骨頭了,不用在乎這個”
老張頭:“也是”
老李頭又問道:“你這偷跑出來的,再回去,你不怕醫院給你留下啊?”
王翔的父親往椅子背上一靠意味深長的說道:“芳芳的住院費最多夠明天上午的治療”
老李頭:“你的意思明天我們去醫院門口?”
王翔的父親:“嗯”
老李頭:“好,明天我給王老太的牌局推了,去”
旁邊的老張頭悻悻的說道:“大家都知道王老太明天去廟里呢,還你推人家牌局,厲害的你”
這一句話說的老李頭臉一紅,拿去手里的蒲扇就往那人身上杵。
老胡頭看著王翔父親說道:“老王啊,你這就是惦念孩子,讓你家王翔趕緊娶個媳婦,然后生個大胖孩子,也省的你惦記人家孩子”
“錢都給我看這沒根兒的病了,哪娶啊?”
“所以……”
老王嘆一口氣說道:“在醫院再待下去,就把孩子熬垮了”
“是啊,出來,也是個好事”老李頭說道
老人們會心一笑,似乎大家都覺得出院不是一件壞事
第二天中午,看著藥費單子的崔慶默默地走向護士站說道:“我們,出院”
護士一臉迷惑的看著他說道:“你這病.....”
崔慶放下單子說道:“不看了…..”
“哦”護士簡單的應了一聲,接過單子向醫生辦公室走去,沒多大一會兒,手里拿了一份兒證明走了出來說道:“這是出院證明,醫生交代回家以后要多注意孩子”
“好”崔慶只是輕聲的應了一聲,轉身走進了病房,護士原地的看著,旁邊的人嘆息一聲道:“哎。錢啊”
小區門口,四個老人晃動著手里的拐棍兒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病房里,只是一個簡單的包,便裝下了所有的行李,崔慶抱著芳芳,李鳳提著東西跟在后面,病房區里大家都看著這一家子,似乎在目送,也似乎在惋惜,主治醫生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口默默的看著他們消失在視線里,嘆息了一聲,這樣讓人惋惜的離開太多了,明明知道女孩兒的結果,但也無能為力,
醫院門口,汽車聲,呼喊聲,叫賣聲,討價聲不絕于耳,似乎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氣息,芳芳也活躍了起來,眨著眼睛看著四周。
不遠處一群人圍在一起,芳芳也伸出了腦袋看了過去,原來是雜耍的。
“想看么”崔慶問道
“嗯”芳芳點點頭
“走,看看去”崔慶說著把懷里的芳芳輕輕地往上顛了顛
來到近前已經有很多的人圍在了那里,想進去卻怎么也擠不動,崔慶干脆把芳芳一下子舉了起來,駝在了肩膀頭上。“能看到吧?”崔慶問道
“嗯,能,大花臉!還有大頭娃娃呢!”沒有怎么出過村的芳芳興奮的說道
這一聲也驚動了她說的那個大花臉,大花臉轉過頭看向芳芳的時候明顯的愣了一下,而后便揮舞著手里的大刀分開人群朝芳芳走來。
“爸爸,他過來了!”在肩頭上的芳芳緊張的拉拽著崔慶的耳朵
“什么過來了?”崔慶問道
“大花臉!”
“啊?”崔慶迷瞪的這會兒功夫,那花臉已然來到了近前。“哦,關公啊”崔慶看清楚后邊說著邊把芳芳從肩膀上放了下來。順勢蹲下來給芳芳整理著褶皺的衣服。
只見關公揮舞著手里的大刀將他倆身旁的人群稍稍的分離開后,站到了父女倆的前面,接著便念念有詞的拿起手里的大刀在芳芳那裹著紗布的頭上舞動著。“大刀轉啊轉,斬斷病痛和災難!”然后又提著袍子從芳芳頭上揮過說道:“將袍繞啊繞,驅走心酸和不甘!關關難過關關過,揮去世間苦與禍”然后那人蹲下身,用手指在自己的臉上紅色的地方用力的抹了一下后又輕輕的在芳芳的額頭上點了一下,此時其他的演員也來到了近前,劃船人,大頭娃娃也都扭動了起來,芳芳害羞的一個勁兒的往崔慶懷里鉆。
看著走出人群的芳芳一家,“關公”那看不見表情的臉,突然隨著嘴里一聲“哇呀呀”的喊聲變的猙獰、威嚴起來,本杵在地上的大刀也被持在了手里。那氣勢真猶如關公在世,誓要斬除這世間的不公與邪祟。
“開心么?”崔慶抱著芳芳問道
“開心,那大頭娃娃的頭好大啊,比我纏著紗布的頭都大”芳芳興奮的說道
崔慶沉默的不知道接什么話,一旁的李鳳說道:“再買一塊玉米糕吧,芳芳要不要吃?”
“要,可甜了”
“好”崔慶在攤位前停了下來,讓芳芳自己挑選了一塊兒玉米糕,芳芳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
“張嘴”崔慶掰下一小塊兒送到芳芳嘴里說道:“好吃么?”
芳芳笑著點了點頭
“能給爺爺吃不?”一個熟悉的聲音
一家三口尋聲看去,果然認得,就是隔壁床的老人。
“是爺爺”芳芳笑著說道
老人走到近前拄定拐棍兒說道:“我們家芳芳還是笑著最好看”
崔慶趕忙說道:“老爺子,謝謝您”
老人似乎不想提,沖他擺擺手。然后對著芳芳說道:“芳芳,看”說著側身開,介紹到:“這就是爺爺之前給你說的那幾個沒毛的老伙計”
芳芳睜大眼睛看著說道:“爸爸說這樣講不好聽”
老胡頭一拐棍杵了一下王翔父親說道:“教壞孩子”
芳芳將手里的玉米糕遞上說道:“給爺爺們吃”
老人們謙讓著,但似乎芳芳意識到這是最后一次見面一樣,執意的伸著手里的袋子說道:“給爺爺”
最后王翔的父親接下袋子說道:“好,爺爺拿下了”然后嘆了一口氣對崔慶數到:“這孩子我挺喜歡的,今天來見見,也算沒心事了,回了,你們也走吧”說著向芳芳擺擺手道:“乖乖,爺爺走了”
芳芳也沖著老人擺擺手,待老人走出幾米時,芳芳虛弱的喊道:“爺爺”
老人回頭應道:“哎”
“謝謝”
老人會心一笑,轉過身慢慢的向前走去。
崔慶把懷里的芳芳往上掂了掂說道:“我們也走吧”
小區門口,看著從出租車上下來的老人們,王翔快步走上前:“哎呦,四位老祖宗,這吃飯點了你們干嘛去了這是,真是好找啊!”
老胡頭:“給你爸了事去了!”
王翔:“了事?了啥事?你們打群架去了”
老人們沒有言語,相互看了一眼笑著拄著拐棍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