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汽車上,人們隨著起伏的車身來回的搖晃著,車屁股后面依舊揚起濃濃的灰塵,走時路兩旁滿滿登登的麥田已經被收割殆盡,裸露的土地上拖拉機播種的嘶吼聲不絕于耳,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是那走村竄鎮的西瓜車,薄皮沙瓤想想都讓人流口水,提上小半袋新打下來的麥粒,足足可以換上五六個,也許這是麥收時獨有的樂趣了。
汽車在村口停下,崔慶抱著芳芳走了下來,李鳳一言不發的跟在后面,也許是臨近傍晚的原因,也許正是農忙的時候,回家的路上沒有碰見任何人。“吱呀”一聲打開大門,崔慶愣住了,在回來的車上還在擔心收麥子的他,看著眼前這整齊碼在墻根的袋子,和地上用塑料紙蓋著的一堆麥子,一時怔在了那里,片刻后,崔慶將手里的芳芳遞給了李鳳,沒有多做解釋,自己轉身走了出去。
隔壁鄰居家,女人正在做飯,攤餅的小鏊下,麥秸稈燒得正旺,鏊子上,攤下去的面糊糊正滋滋作響,院子里,男人趙國祥正一手拿著烙好的餅蘸著自己家下的西瓜醬,一手拿著啤酒“頓頓頓”的往嘴里灌著。
“趙哥”
一聲熟悉的聲音打斷了男人的動作,看著走進來的崔慶,他趕忙把手里的東西放下,站起身迎了上去問道:“回來了?”
崔慶點點頭,道:“回來了”
這時在廚房做飯的女人也端著新烙好的餅走了出來,看到崔慶后也是一臉驚喜,問道:“慶兒回來了,孩子咋樣啊?”
“孩子....”崔慶欲言又止的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孩子也回來了”
“回來了好,回來了好,那孩子的病算是看好了?”
崔慶站在那里沒有言語。
“啊?”趙國祥追問道
崔慶慢慢的搖了搖頭。
“沒看好?”趙國祥似乎不太明白的問道:“沒看好回來干啥?接著看啊”似乎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說道:“是不是沒錢了?我給拿!”說著就要往屋里走。
崔慶立馬攔住他說道:“趙哥,不是趙哥”
女人也拉住趙國祥說道:“你聽慶兒把話說完,什么脾氣”說著拉過一個凳子給崔慶說道:“慶兒來坐下,說說咋回事?!”
崔慶家,李鳳把孩子放到床上,收拾完行李后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速凍水餃,朝廚房走去,家里的狗子靜靜的趴在床邊守著。月上樹梢的黑天肯定差不了,不知名的昆蟲伴奏著這農村的夜晚。
鄰居家,趙國祥拿起啤酒“咕咚”的喝了一口,沒有說話,旁邊的女人一臉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哎,你做的沒錯”,說著起身走進了廚房。趙國祥愣愣的看著手里的酒瓶子說道:“你嫂子說的對,你做的沒錯,與其在那煞人的地方熬著,還不如回來好好陪孩子”說著又抽了一口啤酒道:“有啥需要的就盡管說”
崔慶起身,從兜里摸出剩余不多的幾百塊錢說道:“趙哥,謝謝”
趙國祥一臉不解的看著他問道:“啥意思?”
崔慶直截了當的說道:“謝謝你把麥子給我們家收了”
趙國祥趕緊推開他說道:“說啥呢,都是機器收的,我又沒出啥力”
“機器也是要油錢的,我得給”
“少你這點錢我跟你你嫂子能餓死么?”趙國祥說著拍了拍崔慶的肩膀說道:“什么都不要想,陪好孩子”
這時從廚房出來的女人也說道:“慶兒啊,你這樣不是打你大哥跟嫂子的臉么?”說著將手里盛著烙餅的篦子放下。
“謝謝哥嫂”說著崔慶深深的彎下了腰。
趙國祥趕緊給攙著說道:“咋進了城回來學酸了,回吧,回吧”
崔慶“哎”的應了一聲,轉身準備走時,女人把剛端出來的篦子遞上說道:“回來這么晚,肯定也沒吃飯呢,端走”
崔慶還想拒絕,卻被趙國祥一把塞到了懷里,用命令的口氣說道:“拿走!”,推脫不過只好道了聲謝,端上篦子走了出去。
農村沒有城市那花紅柳綠的霓虹,也沒有那不絕于耳的車鳴,但卻有著安人心神的蟲吟,有著近似親人的鄰里。晚很黑,但人心很亮。
第二天,天氣很好,太陽烘烤著大地。崔慶一早便將地上堆著的麥子攤開。李鳳把院子里的菜架子整理了一下后,摘下些黃瓜走進了廚房。農村的生活就是這樣,起床的第一件事好像都不是吃飯,總是先要干一樣活才能坐下來一樣。
片刻后,李鳳從廚房里端出拍好的黃瓜、熬好的面粥和昨晚鄰居給的烙餅,對崔慶說道:“吃飯了”
“好”崔慶放下手里的木锨,到水管處準備洗臉,正在這時只聽門外一聲吆喝:“油~~~條~嘍!”
李鳳放好碗筷向門外走去
“干啥去?”崔慶問道
“買點油條”
“哦,芳芳愛吃,多買點”
“嗯”
一會兒功夫李鳳便提著一袋子油條進了院子,崔慶也洗漱好坐在了石板前:“妮子還沒醒啊?”
“沒呢”李鳳打開袋子吹著冒出來的熱氣說道:“還熱著呢”
“睡吧,這幾天可給她折騰壞了”崔慶說著夾起一根油條塞到了嘴里
“嗯”
“那個,電車充電了沒?”
“充了”
“好,一會我去地里瞅瞅,趕著緊把玉米播上”
“嗯,好”
說話間,崔慶手里的油條已經全進了肚,便又端起手邊的粥,沒有抬頭,一口氣下了肚,最后再夾起一塊兒黃瓜到嘴里,嚼著,騎上電動車出了門。一路上跟遇見的人打著招呼,這就是農村,不管你出去多久,只要回來,根就不會斷。
地頭間,崔慶扎好車,看著已經微微冒出苗頭的玉米,慢慢的坐在了地上。內心里此刻卻很平靜,他撿起一根麥稈,銜在嘴里,看著這片土地。
家里,芳芳被一群來找她玩的小伙伴叫醒。揉開朦朧睡眼看著趴在床邊的玩伴,芳芳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狀態,笑著掀開被子,在媽媽的督促下匆匆的扒拉完早飯,便跑著跟孩子們出了門,李鳳依舊是那句囑咐:“別去水邊”,依舊是沒又回應。
一處屋角處,孩子們打著玻璃球,小伙伴們時不時的看向芳芳的光頭,終于有個孩子忍不住的問道:“你的光頭好酷啊”
芳芳摸了一下說道:“是吧”
“我回去也讓我爸爸媽媽給我剃一個”
“我也剃一個”
“我也要”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躲在一旁的李鳳微微的笑了笑,轉身向家里走去,她本來還擔心芳芳沒有了頭發,會被孩子們嘲笑,但是眼前的情景卻讓她欣慰不已。
地頭間的崔慶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澆地的前面幾家啊?”崔慶問道
“慶兒回來了?”電話里似乎也知道崔慶的事
“回來了,回來了”
“回來了好,南地的話,前面還有一家,今晚上七點你就能接水”
“好,你給我排一下”
“好,你那一塊地到十二點差不多吧,我后面安排其他家”
崔慶趕忙說道:“不,兩塊地,你給我排明天早上”
電話那頭遲疑的說道:“我記得你一塊兒啊?”
“你就排到明天早上,我又不少給你錢”
“行嘞,給你排到明天早上,我記上啊”電話里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好了,澆完地找你喝酒去啊”
“行,忙完了在家等你,掛了”
崔慶把手機放到兜里,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跨上電動車向家里走去。
院子里,崔慶把水帶放到了三輪車的車斗里,對著李鳳說道:“咱家新買的水帶放哪了?”
“在樓梯間里”
“哦,拿兩盤吧?”
“好”李鳳應了一聲便轉身向樓遞間走去,不大一會兒便了出來,放到車上時問道:“澆那塊地用這么多水帶?”
崔慶邊用繩子勒緊車斗里的東西邊說道:“南地”
“老水帶不是夠么?”
“趙大哥幫咱這么多忙,麥子替咱收了,秋種替咱播了,錢一分都沒要,我想著,這茬水咱給澆”
“是應該,那晚上等妮兒睡了,我去幫你”
“不用”崔慶拍了拍車斗里的東西說道:“給我準備一件啤酒就行,你在家好好看孩子”
“那好吧,把那油條帶上,你備著后半夜吃”
“好”崔慶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水說道:“芳芳呢?”
“跟孩子們玩去了”
“好”崔慶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燃抽了一口,嗆得猛烈的咳嗽起來
李鳳趕緊過來拍著他的后背說道:“你怎么吸煙了?”
崔慶喝了一口水壓了壓嗓子說道:“我看那幾個伙計累的時候都抽,他們說舒服、解乏”說著又劇烈的咳嗽了一聲說道:“這也沒感覺舒服啊”
李鳳給他順著后背說道:“他們都抽習慣了,你這以前都沒抽過,這一下子肯定受不了”
崔慶將手里的剩余的煙扔到了地上,用腳踩滅說道:“看來這法兒不適合我,我還是干活吧”說著站起身,走到自家水井旁,把盤在水井邊上的軟水管伸展開,拉到菜地里,然后對著李鳳說道:“去合一下電閘”。農村很多家里都還是這樣,雖然有了自來水,但都還保留著以前挖的水井,平時洗衣、做飯、洗澡用自來水,澆菜園子、洗車啥的就用水井。
“好”,李鳳走進廚房喊道:“合了”
“合吧”
水管“噗噗噗”的向外沖出幾股氣后,清涼的井水隨之而到,崔慶拿著水管沖著自己的腳澆了兩下不由的打了個冷顫:“真涼嘿”,隨后把水管放到了黃瓜地里。
李鳳從廚房走了出來說道:“正好趁著抽水,我去把在醫院的衣服拿出來洗洗,你看好水,別澆多了,給菜淹了”
“澇不死的黃瓜,旱不死的蔥,沒事”
“那也不能浪費水,浪費電啊”
“知道了!知道了!趕緊拿衣服去吧!”
“你再給我不耐煩!”李鳳說著將腳上的鞋脫了下來,舉在手里
崔慶趕緊嬉笑著說道:“我看著,我看著”
李鳳瞪了他一眼,穿上鞋走到了屋里。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淡,但一切都是真實的生活。往往這種簡簡單單才是和諧的。
墻外,孩子們圍成一圈,看著中間那一只已經不動的蟲子,一個胖胖的孩子拿著小棍兒捅咕了一下說道:“它不動了”
另外一個瘦一點的小女孩也用手里的小棍兒敲了敲說道:“它死了吧?”
“奶奶說死了得挖坑埋掉,我家小狗就是”另外一個孩子說道
“可是它是蟲子”胖胖的男孩說道
“那也是死了呀”
“他也太小了”
“挖個小坑就行了唄”
“挖個小坑?”胖男孩看著手里的棍棍兒說道:“用這個就可以了吧?”說著在地上用力的劃著
“好了,好了”孩子們看著已經成形的小坑說道:“把它放進去吧”
胖男孩用小棍輕輕的把蟲子撥到坑里問道:“直接蓋土么?”
旁邊一個年齡稍微大點的瘦瘦的男孩說道:“前兩天去趴桌,我看大人們都還哭一哭咧”
“那....”孩子們都遲疑了
年齡大一點孩子又說道:“哭一哭吧”,說完便“哞哞”的哭了起來。其他的孩子看著他也都有樣學樣的發出了聲。
正在這時,臨近的院子里跑出來一個男人,走到近前問道:“咋了,又擱氣了?”
一個年齡稍微小一點的孩子抽泣著說道:“蟲子死了,要埋它呢,哥說得哭一哭”
男人一聽氣的不行,大聲的說道:“去去去,走走走”說著伸手驅趕著孩子們。
“還沒埋呢”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著
男人也是沒辦法的說道:“趕緊埋,埋完走”
只見孩子們把小坑平上,然后把手里的小棍兒插在上面后,一溜兒煙的跑開了,男人看著自言自語的說道:“這都給哪學的這是”,說完便也轉身向家里走去。大家沒有發現的是,跑在最后面的芳芳慢下了速度,扭頭看了看那埋葬著蟲子的小土堆。
安靜的夜晚,蟲鳴重復著,躺在床上的芳芳側身看著媽媽問道:“媽媽,死掉的東西都要被埋起來么?”
李鳳一臉驚訝的看著芳芳,但又馬上恢復了平靜說道:“芳芳怎么問這個啊?”
芳芳把白天的事情給媽媽說了一遍,李鳳聽完把她抱在懷里說道:“對的啊”
“為什么啊”
李鳳拍著她的背說道:“把死去的生命埋起來呢,就是給他按一個家,這樣想他的時候就可以到埋葬的地方陪他說說話,看看他”
“哦”
“好了,芳芳乖乖睡吧”說著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哼著兒歌。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亮出了月亮,皎白如玉,但卻沒有一點溫度。
第二天臨近中午,鄰居趙國祥手里提著一兜子調好的涼菜來到崔慶家,正好碰見在門口洗衣服的李鳳。兩扇大門,開了一扇關著一扇,李鳳正坐在開的那扇門前洗著崔慶換下來的衣服。
“鳳妹子”趙國祥打著招呼
“趙大哥來了”李鳳站起身把手在水裙上擦了擦
“嗯”趙國祥應著把手里提著涼菜的袋子遞過去說道:“來,拿著”
“啊?”李鳳疑惑的問道:“不是,趙大哥,這....”
“慶兒昨天晚上是不是把我家的地給澆了?我這是給他的”
“這....”李鳳猶豫不決
“這什么這,拿著,快點”見李鳳還是猶豫不決的樣子,趙國祥直接把袋子給掛到了關著的那扇門的把手上說道:“我今天去地里看,準備排號澆地咧,結果到地里一看,澆完了,我還以為誰澆錯了呢,好一通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慶兒昨天晚上給澆了。”說著指了指掛在門把手上的袋子接著說道:“掛這兒了,我走了”。
“我去把崔慶叫起來”李鳳說著便要往院子里去
趙國祥擺手攔著說道:“別叫了,忙活了一晚上,累的不行,讓他好好睡吧,我走了”
“趙大哥你慢走”
趙國祥背著擺擺手道:“忙你的,忙你的”
嘴饞可能是孩子的天性,一直躲在門后的芳芳見趙國祥走遠后,探出頭慢慢的挪了身子,湊到袋子前聞了聞,又用手捏了捏,說道:“媽媽,好吃的?”
李鳳把擺過衣服的水潑到門口的大路上說道:“這是給爸爸的,我們等爸爸醒了一起吃”
“哦”芳芳用手指點著袋子說道:“爸爸真懶,太陽把屁股都曬冒煙了,還不起床”
正在這時,一個還帶著睡意的聲音從門后面傳了過來:“誰懶啊?”
芳芳嚇了一跳,叫了一聲,一股腦的鉆到了李鳳的懷里,漏出一只眼睛,循著聲音向門后看過去,說道:“啊,爸爸,你起來了”
李鳳也笑著看著崔慶問道:“起來了?”
“嗯,我聽著有人來了,醒了”
“嗯,趙大哥來了”
“哦,來干啥咧?”
“媽媽,爸爸起來了,我可以吃了不?”芳芳可沒心思聽他倆說話,一門心思的想著袋子里的涼菜
“等爸爸洗洗臉一塊兒吃”
“吃什么啊”崔慶看著李鳳問道
“喏”李鳳指了指門把手上的袋子說道:“趙大哥知道昨晚你把他家地給澆了,剛才來給你送的涼菜”
“趙大哥也太客氣了”崔慶說著打開袋子看了看說道:“這么多”
“可以吃不?”一旁的芳芳著急的跳著問道
“可以,可以,走”說著崔慶提起袋子說道:“乖去洗手,爸爸給你盛到碗里”
“好”芳芳答應著一溜煙的跑開了
“你也先吃點,我這把衣服晾起來就做午飯”
“不慌,先讓妮兒吃,我等你一塊兒”說著崔慶走進了院子
崔慶來到廚房,把涼菜倒進一個盆里,給芳芳拿了一個勺子,看著狼吞虎咽的女兒,崔慶欣慰的笑著,能吃是福,沒有什么能比看著子女大快朵頤的吃東西更能給人慰藉的了。
農村人的午飯很快,廚房里,灶臺下舔舐著鍋底的劈柴火還沒有熄,雞蛋面便已經被李鳳盛到了碗里,崔慶一手端著面,一手拿著啤酒,在大門口的過道坐下,放下手里的碗筷和酒瓶,側身從旁邊掛著蒜串的釘子上扯下一頭蒜來,在手里搓了搓,用力一吹,原本黑臟的外皮便被去脫落下來。
這時芳芳一只手端著自己的小勺子,一只手放在勺子下面托著,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生怕勺子里的涼菜掉下來,崔慶看到后,嘴里發著“呦!呦!呦!”緊張的聲音,趕緊端起上的碗迎了上去。
“爸爸吃”說著芳芳把勺子里的涼菜放到了崔慶的碗里
“哎,好好好,芳芳給爸爸送過來了”說著夾起一個放到了嘴里說道:“看,爸爸吃了,芳芳也快去吃”
“嗯”說著芳芳轉身跑進了屋里
崔慶再次放下手里的碗,從剛才的蒜頭上掰下一瓣來,細細的剝了起來。
“噠噠噠噠”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崔慶手里的動作,他站起身看向外面,一輛拉了半車沙子和水泥的拖拉機在鄰居趙國祥家門口停了下來,崔慶吹了一下手里剝干凈的蒜瓣,彎腰端起地上的碗,向鄰居家走去,正好鄰居趙國祥也出了門。
“趙大哥,你這要蓋旁屋啊?”
“不是,我這上屋頂不是不方便嘛,想著修個樓梯”
“這還少石子兒呢嘛?”崔慶問道
“有,年前修過道的時候還剩下不少,在院子里放著呢”
“哦,好,我扒拉完這兩口就來幫忙啊”崔慶說著就要轉身回家。
“慶兒,慶兒,慶兒”趙國祥趕忙攔住他說道:“你忙了一晚上了,歇歇,歇歇”
崔慶禿嚕著嘴里的面條說道:“睡了個大晌午了都,沒事,趙哥,一會兒我過來啊”
“哎哎,你慢著點吃,這卸料還得一會兒呢,不慌呢”
崔慶擺了一下手里的筷子,算是做了回應,扒拉著面條向家里走去。
聽見動靜的李鳳也在門口看著,見崔慶回來了便問道:“怎么了”
崔慶把碗里剩余的湯一股腦的倒進嘴里,抿了一下嘴說道:“趙哥家要蓋樓梯,一會兒我去幫幫去”,說著把碗遞給了李鳳,又拿起地上的啤酒灌了一口
李鳳接過崔慶手里的啤酒瓶說道:“嗯,好”
“走了”說著崔慶扛起了自家的鐵锨出了門
農村就是這樣,幫忙,自家有工具的一般都帶上,畢竟誰家都不會準備那么多工具。
“自卸斗就是快啊”崔慶走過來,看著已經卸干凈的土料說道:“這要擱以前人卸,那可得一會兒呢”
“方便,幾分鐘就完事了”說話的是料車的司機,
“掙錢也快呢”趙國祥笑著說道
司機數完手里最后一張錢,拍了一下說道:“正好啊,再要,一個電話啊,走了”說著打著招呼上了車。
送走了料車,崔慶便下了鏟子。
“慶兒”趙國祥拉著他的胳膊說道:“喝口啤酒解解乏再下鏟子”
崔慶看出趙國祥應該是還沒吃飯說道:“剛才吃飯的時候抽了一瓶,飽著呢,趙哥,你先去吃飯,我先把料排排,一會兒干活順手咧”
趙國祥也明白崔慶的意思,便不再說什么只說下一句:“我胡嚕一碗去,馬上就來”
“去去去”崔慶笑著揮動了手里的鏟子。
崔慶先把落在水泥袋子上的沙子清理掉,然后再將清理出來的水泥一袋一袋的搬出來放到一旁堆好,這樣一會兒用多少取多少就有了量,整理完水泥后,又用鏟子把沙子圍了圍,雖然鏟不鏟都無所謂,但起碼看著整齊不少,不過似乎真的是多余的,不知道是誰通知了孩子們這里有沙子,沒一會兒功夫便聚集了一群。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從沙堆上鏟出幾鏟子放到一旁,專門讓他們玩。
趙國祥從家里扯出水管,其它幫忙的人也都到了,一個年長一點的人挽著袖子說道:“沒多少料呢,打不了黑就干完了”說著在手掌上吐了一口唾沫,倆手搓了搓,拿起鐵鍬干了起來。
大人這邊忙的熱火朝天,孩子們那邊玩的也不亦樂乎。一會兒把沙土變成一頭高一頭低的彎曲小道兒,在高的一頭放上玻璃球讓它順勢滾下來;一會兒又把沙土高高的堆在一起,在土堆的尖尖上面放上玻璃球,變成一個存放寶石的大山;接著再把大山推翻,在沙土中間挖出一個小坑兒,本來往里面倒一些水就可以變成一個小小的池塘,結果被一個淘氣的家伙給撒了一泡尿,孩子們一臉嫌棄的用腳把小坑兒給填上。小土堆兒沒法玩了,便要想轉移到大土堆上了,平時也就算了,可是現在大人正在忙活,自然也就被趕了下來。但好在又給新鏟了一些沙土。
一只西瓜蟲被孩子們從石頭下面翻了出來,孩子們又被吸引了過去。用小棍兒輕輕的撥趕一下,它便縮成了一個球,這下子孩子們算是找到了玩樂的東西,一個個爭先恐后的用手里的小棍兒撥著它,趕著它,變成球的蟲子在撥動之間來回的滾著,爬著,孩子們只是逗著玩,并沒有傷害到它,漸漸的孩子們沒了剛開始的興奮,一個個扔掉手里的棍棍兒,又回到了沙土前,玩著一些只有他們之間明白的游戲。
突然一個胖胖的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轉身用一只手把剛才的西瓜蟲給捏了起來,然后又用另一只手在沙土堆上挖了一個坑,其他小家伙們還好奇的圍了上來,之間他把西瓜蟲放到坑里面,嘴里念念有詞的也不知道說些什么,然后小手抓起一把沙子輕輕的灑在蟲子的身上,芳芳不解的問道:“你在干啥?”
“儀式”
“什么儀式”
“埋掉它”胖小子說著指了指坑里正在奮力往外爬的西瓜蟲
“它還活著呢?!”芳芳似有生氣的說道
“那咋了,它本來就是在石頭下面埋著的!”胖孩子大聲的說道
“那也不行!”芳芳真的生氣了。
“就行!就要埋掉它”小胖子似乎有點瘋癲的吼道:“你也活不了多久,你也要被埋掉”
芳芳一聽這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也唰一下的涌了出來,旁邊的大人趕緊過來,將孩子們驅散。
崔慶抱著芳芳安慰道:“芳芳不哭”
芳芳哭著說道:“我不要被埋起來”
崔慶撫摸著她的頭說道:“芳芳不怕,不埋,不埋”
趙國祥也走了過來,手里拿出一顆糖果逗著芳芳說道:“芳芳看這是什么?”
崔慶也配合著說道:“是糖啊,芳芳最愛吃了是不是”
趙國祥塞到芳芳手里說道:“來,小手拿著”
孩子天生對糖果就沒抵抗力,芳芳拿過糖果,哭聲也小了很多。
趙國祥拍了一下崔慶的肩膀說道:“別說孩子害怕,就連我這大人,想想也覺得心里一陣寒顫”說完拍了拍崔慶的肩膀走開了。
看著懷里抽泣的孩子,崔慶不禁的一陣酸楚。一陣安撫后,崔慶將芳芳遞給跑過來的李鳳。看著娘兒倆的背影,崔慶在心中堅定有了一個想法。
樓梯修的很快,一下午便完了工,這種幫忙的事情,一般是不給工錢的,但晚上主家自然免不了請客吃喝一番,大家饒有興致的議論著樓梯的好處,推杯換盞之聲不絕于耳。每次崔慶都是配合著端起酒杯,待大家昂首痛飲時又默默的放下,而臉上附和的笑容卻從沒斷。漸漸的已月上枝頭,大伙兒也都各自扛著自己帶來的器具打著飽嗝盡興而歸。
崔慶走到自家門口并沒有馬上進去,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遠處黑茫茫的玉米地發愣,好一會兒,才轉身輕輕的推開了門,放下手中的鐵锨,從廚房里拿出一瓶啤酒,在過道坐下,就著月色灌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吃過飯的崔慶便扛著镢頭和鐵锨在兜里揣上一瓶啤酒出了門,身后李鳳問他干啥去,他也沒回應,只是埋著頭向前走。
在離村最近的一塊自家地旁,崔慶站住了腳步,坐在地頭前,默默的看著眼前已經腳踝深的玉米苗,片刻后,拿出啤酒用牙起開,像敬亡故之人一樣,輕輕的在地頭上點了一下,然后將剩下的啤酒在地頭放好,扛起镢頭和鐵锨向玉米地里走去,在七八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放下工具,在對準家的方向,用腳丈量出一塊兒長大約兩米寬一米的范圍,先用鐵锨將玉米苗撲倒,再用镢頭把撲倒的苗子清理干凈。看著整理好的地皮,崔慶沒有表情的在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揮舞著手里的家伙式開始挖了起來。慢慢的已日當正午,陽光已開始蒸騰大地,其它地里的人都已經回了家,蟬聲嗡鳴的大地間只剩下了汗流如注的崔慶。
家里,已經做好午飯的李鳳在門口左右張望著。
過了許久,太陽已經西斜,崔慶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看著齊腰深的坑,將手里的工具扔到了一邊,來到地頭拿起放在地上的啤酒,再次來到坑邊,一陣微風吹過,玉米苗嘩啦啦的作響,崔慶那混著汗珠和泥土的臉不自禁的抽動起來,嗓子也有些許的哽咽,慢慢的他將啤酒瓶舉到胸口,眼中帶著些許的絕望,啤酒緩緩從瓶口倒出,浸透到了坑頭的泥土里,放下手中的酒瓶,緩緩的跪在了地上,對著坑頭磕了三個頭,此時的他再也忍耐不住,沉悶而炙熱的氣息劃過哽咽的咽喉發出一絲沉重的哭聲,聲音很小,但對于他來說卻已是撕心裂肺,因為眼前這個齊腰的坑,正是他給自己女兒挖好的墓坑!本還在“嘰嘰”作響的蟬聲此時也閉了聲音,玉米苗也直立著沒有了聲響,燥熱的大地間似乎都靜止了下來。
家門口陪著芳芳玩耍的李鳳時不時的抬頭張望著,漸漸地,遠處一個身影慢慢的顯露出來,正是扛著農具的崔慶,來到近前,李鳳問他去哪了,他也不作答,只是獨自進了庭院,放下工具,然后又從兜里拿出空酒瓶在墻根兒擺好。
晚飯芳芳一個人在院子里逗著小狗,過道里坐著的崔慶看了看身旁的李鳳說道:“今天去村頭的地里了”
“村頭地里?”李鳳問道:“那拿著镢頭跟鐵锨干啥?”
崔慶嘆了口氣,有看了看正在玩耍的芳芳,慢慢的跟李鳳講了起來。
當空的月亮不怎么亮,星星也沒幾顆,就連偶爾吹過的風也依舊跟白天一樣燥熱。李鳳本來緩緩煽動蒲扇的手僵在了那里,眼睛看著正在歡跑著的女兒,嘴唇不自覺的抖動起來。她明白,丈夫這樣做是對的,但想一想那已經挖好的墳墓,心中不由得一陣抽動。崔慶拿過她手中的扇子,緩緩的給她扇了起來輕聲的說道:“這人啊,本來就是一個從零到零的過程,終究是要歸做塵土的,芳芳的生命是完整的,只是過程短了一點而已”,崔慶停下手上的動作接著說道:“我們能做的就是讓芳芳在這最后的時日里開開心心,不能讓她帶著害怕離開”,李鳳聽完輕聲的哭泣著,崔慶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
第三天,燥熱的太陽照常升起,“嘰嘰”的知了聲也在太陽剛露頭時響了起來,李鳳起床后在廚房忙活著,崔慶則拿著鋤頭清理著門口的雜草。一切都如正常的生活一樣如舊,早飯很簡單,簡單的粥,簡單的菜,簡單的饅頭。
“芳芳還沒起啊?”崔慶洗著手問道
李鳳放下手中的飯菜說道:“還沒,我去看看啊”說著用圍裙擦著手向屋里走去,正當
崔慶準備坐下時,只見李鳳抱著孩子慌張的走了出來說道:“又流鼻血了”,崔慶趕緊摸了一下芳芳的額頭,長出一口氣說道:“還好,還好,沒有發燒,醫院帶的藥還有沒?”
“有”
“好,先把鼻子擦一擦,讓她吃點東西壓壓肚兒,然后再吃藥,我去找村醫過來看看”
“嗯”李鳳應了一聲,從兜里拿出紙巾
“哎,好咧”崔慶看著擦干凈鼻子的芳芳,摸了一下頭說道:“跟媽媽在家吃飯啊”說著走出了院子。
農村的早晨人們起的都很早,崔慶一路上打著招呼。到了村醫家門口,正好碰見扛著鋤頭準備下地的醫生,崔慶上前說明來意,村醫便趕緊換上了行醫的藥箱。
院子里,吃過藥的芳芳正在跟小狗玩的不亦樂乎,似乎剛才流鼻血的事并沒有什么影響,但也許是對醫生天生的畏懼,剛看到進門的村醫,便一溜煙的跑進了屋,任崔慶怎么喊就是不出來。沒有辦法,只好領著醫生向屋里走去。芳芳躲在媽媽的身后,眼睛都不敢往外看一下,最后還是被崔慶給硬生生的抱在懷里才算是結束。醫生從一個裝著棉花的盒子里拿出水銀溫度計用力的甩了甩,舉過頭頂對著太陽看了看,然后讓芳芳夾到了腋下,芳芳倒是沒有反抗,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崔慶懷里擠著。
“那個,剛才來得急,路上我也沒問,芳芳剛才怎么回事?”醫生問道
“就是早上喊她起床時,發現她流鼻血”李鳳說道
“又流鼻血了?吃飯咋樣?”
“吃飯挺好,吃的也不少”
“哦,那就好,流鼻血也是那種病的反應”醫生說的話似乎還有后半句,但他卻停住了,對于芳芳的病也選擇了避開敏感的字眼
“來”醫生俯身取出芳芳腋下的溫度計:“我看看啊”,說著便把溫度計對著陽光,瞇著眼睛尋找著刻度,“36度5,體溫正常”醫生說著把溫度計甩了甩放進了棉花盒里
“不打針了?”芳芳警覺的看著醫生問道
“不打”醫生說著把裝著溫度計的盒子放到了醫藥箱里,然后從一個不透明的白色瓶子里倒出兩片白色的藥片,用紙抱起來后遞給李鳳說道:“這個是退燒藥,突發情況時給娃吃的,一次半片”說著挎上藥箱摸了摸芳芳的頭說道:“好好的啊”
“多少錢?”李鳳問道
醫生一擺手:“兩片藥不值顧的,走了”
崔慶趕緊把芳芳放到地上起身送醫生。
大門口外醫生讓崔慶停下了腳步說道:“娃暫時沒啥事,但這病,真的不看了?”
崔慶輕輕的動了一下眼角說道:“不看了”
醫生也不再追問,聳了聳肩上醫藥箱的帶子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們想好了就行,孩子我也只能說她發燒了我給她吃藥降降溫,真遇上其它情況,我怕我.....”
崔慶明白他要說什么,趕緊接著他的話意說道:“這就已經很幫忙了”
醫生沒有再往后說什么,一擺手說道:“我走了,你回吧”
看著醫生漸漸走遠的背影,崔慶也明白醫生那話的意思,他何嘗不想芳芳能像正常孩子一樣健康,但只有經歷了才知道,那種在醫院沒有盼頭的干耗,只是在無止境的延續痛苦,反而回到家的這幾天,芳芳的精神頭倒是足了許多。
“醫生走了么?”芳芳從屋里探出頭問道
“走了,出來吧”崔慶看著還再東瞅西望的芳芳說道:“害怕醫生啊?”
“嗯”躲在門后的芳芳說道:“他光打針,可疼了”
“只要芳芳不生病,我們就不打針好不好?”
“好吧”芳芳確定醫生沒在,從屋里走了出來說道:“我要玩去了”說著跑出了院子。
“別去水邊”李鳳喊道,但依舊跟平常一樣沒有回應,李鳳用水裙擦了擦手說道:“這孩子”
“別管她了,沒事的”崔慶說著拿起一旁的鋤頭說道:“我去菜地看看去啊”
“哦,看時間回來”
“好,知道了”
農村人都有自家的菜地,不是在院子里的那種,是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單獨開出來一方地,種菜,也不大,也就幾分地,最多不過一畝,這樣的量,種出的菜完全夠一家人吃的。
崔慶來到菜園地,正準備下鋤頭,便看到不遠處在玩耍的孩子們,芳芳也在其中,崔慶便將芳芳喊道了跟前,擦了一下她額頭的汗說道:“剛才醫生去家里你是不是很害怕啊?”
芳芳看了一眼他說道:“害怕啊,打針可疼了”
崔慶似猶豫了一下說道:“爸爸有一個秘密基地,芳芳要不要去看看?”
芳芳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什么秘密基地?”
崔慶故作玄虛的說道:“就是醫生找不到的地方”
“好,走走走”芳芳興奮的拉著崔慶
崔慶臉上帶著苦楚的微笑,說道:“好,好,走走走”
在芳芳看來似發現新大陸的秘密基地,對崔慶來說無疑是悲痛欲絕的地方,還有什么事情能比領著自己的孩子去認墳墓更悲痛的。看著眼前跳著、跑著、笑著的芳芳,崔慶眼睛慢慢變的滾燙起來。
路上的風很柔和,但因為季節的原因,依舊很炎熱,一路奔跑的芳芳早已經是滿頭大汗。崔慶在地頭間停下腳步,用手撐起上衣給芳芳擦了擦頭,領著頭向地里走去。
田地間,一個黑洞洞的土坑出現在父女倆人的面前,芳芳扒著頭看了看說道:“爸爸好深啊,我下去就上不來了”
崔慶微微笑著說道:“沒事,有爸爸呢,來”,崔慶說著拉著她來到了昨天自己磕頭的位置再一次跪下。
芳芳不解的問道:“爸爸這是干嘛呀?”
崔慶像是早就想好了理由一樣,脫口而出的說道:“磕個頭,這以后就是我們倆的秘密基地了”
“好!”芳芳興奮的跪在地上“邦邦邦”的磕了好幾個,抬起頭,用手打了打腦門上的土說道:“可以不?”
“可以,可以”崔慶把芳芳扶起來,給她拍著腿上的土說道:“爸爸先跳下去,然后抱你下去哦”
“好”芳芳激動的跳著
跳下坑的崔慶伸手接下芳芳,一瞬間下墜的手感變的沉重,時間仿佛變慢,崔慶可以清楚的看清女兒臉上歡快的笑容,但他現在確是悲痛欲絕的,眼前不知怎么的慢慢黑了下來,腿腳也不停使喚的軟了下去,猶如搖搖欲墜的山石,晃晃悠悠的靠在了坑壁上。似乎整個人的精氣神被抽離了一樣。
芳芳落地后的笑聲又將崔慶拉了回來:“爸爸,你怎么回事?怎么那么笨啊”
慢慢恢復的崔慶站直了腳步苦笑著說道:“芳芳又長大了,爸爸都接不住了”
“嘿嘿嘿”芳芳一陣歡笑,然后用手又推著崔慶說道:“爸爸,你上去”
“干啥啊?”
“你先上去,上去”
“好好好”坳扭不過的崔慶爬上了坑邊轉身說道:“怎么了?”但坑里卻沒有了芳芳的身影,“芳芳?”又喊了一聲,還是不見芳芳回答,心里“咯噔”一慌,臉色也一下子變得蠟黃,趕緊縱身跳進了坑里。落地的一瞬間,芳芳那“咯咯咯”的笑聲便從一個角落傳了出來。原來芳芳是躲在了坑頭前一個凹槽一樣的窩窩里,那個窩窩本來是下葬棺槨后放油燈香蠟的地方。卻不想她正正好的蜷在了里面,崔慶強擠著微笑把她抱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問道:“喜歡么”
“喜歡”
“那就我們兩個知道,不許告訴別人好不好?”
“好”
“那拉鉤”說著崔慶伸出自己的小手指
“拉鉤”芳芳也伸出了小拇指勾住了崔慶的手指說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一百年不許說!”崔慶似糾正的說道
“哦,是哦,那重來”芳芳又重新勾住崔慶的小手指說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說!”
“蓋章!”崔慶伸出大拇指
芳芳也伸出大拇指在崔慶的指頭上用力的按了一下說道:“蓋章!”
完成儀式的父女倆,躺在坑中,數著天上匆匆而過的云朵和時不時飛過的飛鳥。雖然還是酷暑季節,但坑下卻陰涼無比,崔慶將芳芳攬在懷里,哼唱起了她愛聽的兒歌。
家里,午飯時,芳芳顯得很是開心,哼著小曲大口的吃著,李鳳看向崔慶,崔慶微微一笑的點了點頭。李鳳也不再追問,此時的無聲更像是默契。都不再提聲,但也都已心知肚明。
家門前,跟小伙伴們一起玩耍的芳芳哼著小曲,門榜,崔慶倚在那里,似乎像是卸掉了心里的一塊石頭,慈笑的看著她。此時的他感覺輕松了許多。
夏末的天,變臉依舊很快,剛才還燥熱的讓人手搖蒲扇,轉眼間便被一陣卷地風給吹的有了些許的涼意,崔慶抬頭看看天,皺了一下眉,沖著孩子們喊道:“都快回家了,要下雨了”,驅散了孩子們,崔慶抱著芳芳來到院子里,用毛巾給她擦了擦臉。
芳芳看著身后不遠的媽媽,偷偷的把嘴巴對準崔慶的耳朵說道:“秘密基地”
崔慶也輕聲的說道:“怎么了?”
“下雨,有水”
崔慶恍然大悟:“哦,我們去給它遮起來”
芳芳點點頭
“好嘞,我去喊媽媽拿東西”崔慶說道
正當崔慶準備喊的時候,芳芳趕緊捂著他的嘴,小聲的說道:“我們的秘密基地”
崔慶笑了:“好,不告訴媽媽”
芳芳“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崔慶將芳芳放到過道下說道:“芳芳在這里等爸爸,爸爸去拿東西”
“好”
崔慶走進屋里,看著正在收拾衣服的李鳳說道:“我跟芳芳去趟地里”
沒明白的李鳳問道:“這一會兒可能要下雨,去地里干啥?還帶著芳芳”
崔慶緩了一口氣說道:“芳芳擔心墓坑進水,我們去遮一下”
李鳳手上的動作僵住了,片刻后,輕聲的說了句:“哦,那我.....”
“在家等我們”
“好”李鳳始終沒有抬頭的說著
崔慶沒有回應,拿起傍邊的一個黑色袋子,在里面裝了一些零食,又從墻角翻出一些扎口袋用的口繩放到褲兜里,然后來到了院子中,把搭菜架子用的竹竿、一塊塑料布和一把鐵锨裝進一個尿素袋里后,一手提著,一手抱著芳芳出了門,李鳳從屋里走了出來,站在街門口,看著遠去的父女,倚著門榜緩緩的蹲到了地上。
墓坑前,崔慶將芳芳放到地上,從尿素袋子里把竹竿拿出來,兩根兩根的交叉放在一起,再用兜里的口繩將竹竿綁好,最后再用一根橫放在所有竹竿的交叉點上,扎牢,一個三角框架便做好了,崔慶將框架慢慢的挪到墓坑上,然后將竹子一根一根的插進墓坑邊上的土地里,讓它變得牢固,剩下的就是將塑料布搭在上面了。此時,風大了許多,剛打開的塑料布被風吹的“嘩啦啦”作響。
“爸爸......噗噗,呸”本想幫忙的芳芳,剛一張嘴便被亂風刮起的土沫子給糊了一嘴
崔慶笑著將她拉到幾株長的稍微高一點的玉米前,讓她蹲下說道:“這兒風小,在這兒別動啊”
芳芳邊伸著舌頭“呸呸”的吐著邊點點頭
崔慶笑著回到塑料布前,順著風用力一抖,便整整齊齊的鋪開來,然后慢慢的順到竹子架上,最后用鐵锨沿著邊邊壓上一圈土,一個遮風擋雨的帳篷便立在了土坑上,他將芳芳抱進來,打開帶的零食袋子說道:“報告長官,秘密基地完工”,芳芳“嘿嘿”的笑著拿出一個餅干遞給崔慶。此時雨滴也悄然落下,敲打在玉米葉、塑料布和大地上。崔慶打開餅干袋子,掰下一塊遞給芳芳,然后雙眼空洞的看著墓坑外那已成水幕的天際。
家門口的過道里,坐在凳子上的李鳳依舊呆呆的看著父女倆剛才走的方向,眼神似在期盼什么,但又不敢去打破這種期待。
雨來得快,走的也快,陰沉的天氣在雨停的那一刻被晃眼的陽光代替,帳篷里也慢慢的熱了起來,崔慶將芳芳托上去后看著自己也爬了上來,站在坑邊,他看著沾滿泥的手說道:“這弄得稀泥哄哄”
芳芳在剛才下來的地方踢了一腳說道:“那搭個樓梯唄”
“對啊,建秘密基地的時候我咋沒想到”
“笨唄”
崔慶不知是尷尬還是怎么的,哈哈的笑了起來。似乎現在他們所在的這個坑并沒有那么的可怕和讓人傷心了。
慢慢的太陽西下,兩個滿腳泥的人也出現在了李鳳的視線里,李鳳嘴角微微的上揚起來,起身將凳子放到一邊走進了伙房,點開了灶火。
片刻后,進門的崔慶放下手里的東西,正準備去沖洗,李鳳從伙房出來,手里端著剛在灶火上燒好的溫水說道:“別用涼水”,說著將手里的熱水分別倒開了兩盆,然后端起一盆兒說道:“那是你的”,然后喊著芳芳進了伙房。
梳洗完畢的芳芳滿院子的跟小狗跑著,看著她,李鳳坐到崔慶身邊問道:“沒啥吧?”
崔慶手里拿著啤酒,喝了一口說道:“沒啥,她不害怕那個地方”
“那就行”
漸落的太陽讓雨后的空氣舒適了很多,這閑暇舒坦的時間里父母看著笑著、叫著、跑著的孩子,一家人的幸福不過如此了吧。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在芳芳的監督下,崔慶找來了木板、手工鋸子、釘子、錘子等做墓坑梯子要用的全部工具。
“長官,開始吧”崔慶敬著禮說道
芳芳也是有模有樣的揮了一下手說道:“開始”
接下來的院子里變的熱鬧起來,分揀木板的落地聲、鋸子的抽拉聲、釘子的散落聲、錘子的敲打聲此起彼伏,父女倆一會兒站起身用眼瞄一瞄木板平不平整,一會放到地上比一比木板一樣不一樣長,個把小時后,一把簡簡單單的小梯子便算是完成了,崔慶把它放到地上,站在上面用力的踩了踩,雖然沒斷,但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嚇的芳芳趕緊把他推開說道:“爸爸,你干啥,給它踩壞了都!”
崔慶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笑著說道:“好,爸爸不踩了,怎么樣,喜歡么?”
“喜歡啊”芳芳說著把梯子扶了起來,似乎在比著身高一樣看著梯子的頂端說道:“我的小梯子”
崔慶笑著看了看地上剩下的木材說道:“還有這么多板子呢,我們做個小桌子、小凳子吧?”
“好”芳芳高興的應了一聲說道:“小桌子、小凳子,放到秘密基地里以后我們吃東西的時候就不用蹲在地上了”
這時李鳳走了過來一手拿著洗好的黃瓜遞給崔慶,一手拿著洗好的蘋果遞給芳芳說道:“什么秘密基地啊?”
芳芳咬了一口蘋果后背坐在剛做好的小梯子上說道:“沒有”
崔慶也裝著應和著:“嗯,沒有搭著帳篷的秘密基地”
芳芳扭了一下頭說道:“對,沒有”
“你倆愛干啥干啥,我才不想知道呢”李鳳故作生氣的走開了
看著離開的李鳳,芳芳大口的吃著蘋果對崔慶嗚嗚囔囔的說道:“爸爸快吃,一會兒媽媽又來了”
崔慶滿嘴流著黃瓜汁的點著頭。片刻后,忙碌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芳芳更是鉚足了勁兒,整理木板,收拾散落的釘子,歸整做好的小凳子,這叮叮當當敲打出來的物件兒似乎已經不再是單單玩具,更像是在給自己安置的財產,漸漸的日上頭頂,芳芳用袖子擦了擦臉上和著土的汗,笑著在每一個小凳子上坐了坐,崔慶擦著汗笑著問道:“幾個凳子了呀?”,芳芳起身,用手指一個一個點著數道:“1、2、3、4,四個凳子,一個桌子”,這時一直躲在廚房偷偷看著的李鳳手里拿著一條濕過水的毛巾走到他倆跟前說道:“兩個勞力,天都黑了,做完活了沒?收工吧”,說著便快速的把毛巾蓋到了芳芳的臉上,給她擦了個干凈,嚇的芳芳緊閉著眼睛、繃著嘴巴,崔慶看著怪里怪氣的芳芳便不自覺的伸出還沒洗的手,在她的臉蛋上又劃了一下說道:“收工了”。
“哎呀”李鳳看著剛擦干凈又被崔慶抹了一道的芳芳,便生氣的拿著手里的毛巾趕著他:“你,走走走,也去洗洗去”說著又伸出毛巾給她擦了起來。
芳芳也劃拉著小手說道:“走走走”
“這些小凳子、小桌子準備干嘛呀?”李鳳看著芳芳問道
“秘密”
“不說呀?”
“秘密,不說”
李鳳收起毛巾,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說道:“不說你也去洗手去!”
芳芳捂著屁股笑著朝著崔慶跑去。李鳳看著眼前做好的小凳子、小桌子、小梯子,不禁怔在了那里,直到芳芳的一聲“洗好了”,才將她喚醒過來,緩出一口氣說道:“洗好了,那就準備吃飯了”。
開心的事是讓人愉悅的,芳芳便是如此,吃飯時不僅哼著小調,吃完飯還將自己的碗筷收拾到了洗碗盆里,睡覺更是不再用李鳳哄著,本來平時喜歡翻騰的她,一個翻身便美美的深睡了過去。
踏踏實實的一覺讓芳芳精神很是飽滿,還沒等崔慶睜開眼,就被她拉著要出門,院子里的狗子也打著哈欠進到了屋里趴在地上看著她,本來崔慶想的吃過早飯再去,但實在坳扭不過,一旁坐起來的李鳳說道:“去吧,我也起來做飯,正好一會兒回來吃飯”
芳芳用力的拽著崔慶說道:“懶蟲,快起,走了”
睡眼惺忪的崔慶潦草的披了一件外衣,下了床,來到院子里扛起昨天做好的物件臉都沒洗的跟著一蹦一跳的芳芳出了門。而家里的狗子也只跟到了大門口,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后又趴在了地上。
天已見亮,村里還好,天雖然是蒙蒙亮的青灰色,但眼睛所及之處都已經明了起來,而村外,卻是另一種景象,天地間被霧氣充斥著,雖然是淡淡的一層,但看東西依舊是恍恍惚惚,行走在田間地壟的一大一小倆人,就恍如趕在太陽出來前奔歸地府的魂魄,飄飄忽忽的時隱時現。
墓坑前,崔慶輕輕的放下手里的物件后,拿起小梯子沿著墓坑邊順了下去。梯子到底后,將梯子的頂端放到墓坑邊上,再用腳用力的踩一踩,讓它扎的更穩一點,一切做好后,朝著芳芳敬著禮說道:“報告長官,樓梯安裝好了”,芳芳笑著順著梯子下到了坑里。隨后崔慶將剩下的物件兒擺好。一切都似乎剛剛好,小小的墓坑、小小的梯子、小小的凳子、小小的桌子,還有...小小的芳芳。
收拾停當后,崔慶抱著芳芳向家走去,薄霧依然沒有退散,陰涼的潮氣不禁讓崔慶把芳芳抱的更緊,不知道什么方向傳出來的貓頭鷹的叫聲,就像是在索要什么一樣,讓人不自覺的精神緊繃起來。崔慶快步向家走著,而他懷里的芳芳卻呼呼的睡了過去。
往后的日子,墓坑似乎成了芳芳的寶地,在帳篷周圍種上一圈花,將玩具在坑底擺上一圈,把心愛的娃娃在小凳子上放好,就連家里的小狗也被時不時的拉去“做客”。讓這里儼然成了只屬于她的小家。崔慶也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外活,就只傾心的陪著她。而李鳳也默默地在背后給收拾著一切。
玉米桿漸漸的長高,高的漫過了帳篷的頂,也慢慢的變密,密的只有經常來的人才能找到去墓坑的道兒,也悄悄的變得剌人起來,葉子上那小小的絨毛總是在不經意間在身體裸露的地方留下痕跡。崔慶也變的小心起來,每次都會用自己的襯衫將芳芳包裹起來。而芳芳在進到帳篷里后,也會用媽媽準備的花露水給崔慶擦一擦被喇到的地方。一切似乎都很平靜,但似乎所有的平靜下都會慢慢孕育著波瀾。
芳芳生日,崔慶早早的騎著三輪車帶著娘倆來到了鎮子上,趕在蛋糕房開門的第一刻給芳芳挑選了喜歡的蛋糕;然后再來到玩具店;接著便是去超市買生日零食。最后,再到蛋糕房取上蛋糕回家。一路上,芳芳哼著孩子們的小調。一切都是那么的輕松、和諧。
回到家的芳芳迫不及待的想要解開蛋糕盒子上的繩子,李鳳拍掉她的小手說道:“去院子里玩去,去去去”,崔慶也笑著說道:“饞了,一會兒吃啊,先去玩一會兒”,芳芳沖他倆吐了吐吐舌頭,做著轉身像是要出門的樣子,但就在崔慶李鳳松警惕時,突然又轉身回來,眼疾手快的抓了一把在超市買的零食后領著小狗跑出了院子。李鳳看到后依舊喊出了那句:“別去水邊啊”
“哎,知道了”這次芳芳回應了
“能跑哪去”崔慶催促道:“快來收拾吧,一會兒中午了”
院門外,芳芳身邊蹲著一群孩子,大家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看著她手里的那一大把吃的,芳芳伸開手掌,小伙伴都好奇的問著:
“這啥啊?”
“就是啊,咱小賣部沒見過啊”
“就是,就是”
芳芳像是被寵著一樣的驕傲,說道:“這是今天早上我爸爸媽媽帶我去鎮上買的”
小伙伴們一陣艷羨之聲:“哇”,但眼睛都始終沒有離開芳芳的手,芳芳也是大方的給每個人發了一個,就連跟著過來的小狗也吃到了一個。看著開心的伙伴們,芳芳站起身吃著零食說道:“還有一個大蛋糕呢,我讓你們看看”說著領著一大群孩子興奮的向家跑去。
正在廚房忙活的崔慶跟李鳳,被涌進來的孩子們給嚇了一跳,“怎么了這是?”李鳳問道。
“大蛋糕,給他們嘗嘗大蛋糕”芳芳跳著說道
李鳳看了一眼崔慶,崔慶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只要孩子高興怎么都行,本來這大蛋糕咱們仨也吃不完”說著放下手里的東西,對著孩子們說道:“來,跟叔叔走,叔叔帶你們切蛋糕去啊”,就這樣在一群孩子的簇擁下,來到了堂屋。
崔慶拿出蛋糕,孩子們“哇”的一聲;崔慶解開繩子,孩子們“哇”的一聲;崔慶拿出蠟燭,孩子們“哇”的一聲,就這樣在孩子們的一聲聲“哇”中,崔慶擺好了小盤子,插好了蠟燭,然后對孩子們說道:“吃蛋糕可以,今天是芳芳的生日,我們先給芳芳唱一首生日歌怎么樣?”
“好”孩子們稚嫩的聲音異口同聲的說道
“好,我起個頭啊,祝你生日快樂,預備...起”
孩子們一個個聚著精神的大聲唱著,廚房里忙活著的李鳳也笑著扭頭看向這邊。
唱罷,孩子們一陣鼓掌,倒弄得芳芳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只催促著趕緊切蛋糕。“好嘞”崔慶應著手起刀落把蛋糕平均的分切開來。孩子們一個個滿臉興奮的接過后圍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待安置好孩子們后,崔慶又切下一塊兒來,端著來到了廚房,看著正在忙活的李鳳,用小叉子叉下一塊兒送到她的嘴邊說道:“來”
李鳳被弄的臉龐一紅說道:“干啥啊,滿院子的孩子呢”
崔慶把叉子上的蛋糕又往她的嘴邊送了送說道:“他們吃他們的,咱吃咱的,來”
李鳳斜頭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快速的把崔慶手上的蛋糕抿進了嘴里。
“甜不?”不知崔慶是故意還是有意的問道
李鳳紅著臉點了點頭說道:“甜”
“甜啊,那就好,再來一口”說著崔慶又叉起一塊兒送了過來
李鳳再一次紅著臉吃到了嘴里,崔慶“嘿嘿”的笑著,院子里孩子們笑的同樣很是開心,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漸漸的臨近中午,各家的大人看自己的孩子都沒回家,便都在大街口喊了起來,而院子里吃著蛋糕的小家伙們,在聽到呼喚后也都歡快的跑走了。
廚房里,李鳳看著走進來的崔慶問道:“孩子們都走了”
“嗯,走了”
這時,芳芳喊著跑向廚房:“爸、媽,飯好了沒,肚子已經打鼓抗議了,再不給吃的肚子就要離家出走了”
崔慶將手里做好的一份菜放到一旁說道:“是么?那得趕緊吃飯了”
李鳳用圍裙擦著手說道:“好了,做好了,洗洗手去,準備吃飯了”
“好嘞”芳芳應著朝水管跑去
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可比著過逢年過節時不差。芳芳看的咽著口水。
“餓了吧?”崔慶拿著碗筷問道
“嗯”芳芳說著就要伸手去捏
“燙”崔慶話音還沒落下,芳芳已經將手里的肉肉甩到了地上,崔慶擺好碗筷后,單獨的把每樣菜給芳芳撥到她的碗里一點,邊弄邊說道:“都說燙了”,似責備,但更像是關心。而此時廚房門外的狗子,瘋狂的扭動著屁股,哼唧著看著地上的肉,但卻沒有進到屋里來,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只見崔慶沖著它簡單的說了一個“來”字后,狗子像是被得到允許一樣,竄進來叼著地上的肉又跑出了廚房,在外面的一個角落趴下大口的吃著。崔慶在風扇前給芳芳吹著碗里的飯菜,看到進來的李鳳說道:“今天的第一口肉讓狗子吃了給”。
李鳳喝了一口手邊的水說道:“都是家里的一張嘴,誰吃都一樣”
“爸爸,好了沒?”芳芳似乎是真的餓了
崔慶夾起一片肉放在自己的嘴唇邊試了一下溫度說道:“好了好了,來”,芳芳接過碗便把臉埋了進去。家大人最開心的莫過于看著自己的孩子大口的吃飯了,看著狼吞虎咽的芳芳,崔慶跟李鳳相視一笑,各自拿起了筷子。
院子里,吃完肉肉的狗子在地上左右轉圈的嗅了嗅后,便又跑到了廚房門口,蹲在了那里,尾巴不停的擺動著,男人也不吝嗇,將盤子里的一根雞脖子夾起扔給了它。狗子也是厲害,前爪跳起接住了食物,這次狗子沒有跑向一邊,而是靜靜的趴在門口啃了起來。
“嗡嗡”的風扇聲,“嘰嘰”的蟬鳴聲都在詮釋著現在的溫度,但比這溫度還要暖一點的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的飯桌,不論是農家小院的木墩石板,還是單元樓房的餐椅桌凳,亦或是富庶之家的琉璃餐臺。都應該是承載一家人最本質的溫馨。
崔慶看了看摸著肚子的芳芳,笑著說道:“下面...蛋糕吧?”
芳芳停下手上的動作皺著眉頭說道:“不是吃過了么?”
崔慶重新插著蠟燭說道:“媽媽還沒給你唱生日歌呢”
芳芳小脾氣上來哼唧著:“不要了,不要了,都唱過了”
李鳳趕緊解圍道:“好了,好了。不要了不要了”說著切下一塊蛋糕放到芳芳面前說道:“那在吃一塊兒蛋糕吧”
芳芳把臉往一旁一轉說道:“不要!”
崔慶一把接過蛋糕:“不要那我就吃了”
“你吃唄”芳芳依舊向一旁轉著臉說道
“來,再給媽媽切一塊”崔慶拿著切蛋糕的工具故作聲響的說道
只見芳芳緩緩的轉過頭來,瞄了一眼只剩一塊兒的蛋糕說道:“沒了?”
“對啊,所以要給媽媽切一塊”崔慶說著拿著刀具的手就往蛋糕上伸去
“不要!”芳芳迅速的端起剩下的蛋糕跑了出去
“慢點,去哪啊?”李鳳喊道
“秘密基地”
“啥秘密基地?在哪?”
“不給你說,自己找”芳芳說這話已經跑出了街門
李鳳趕緊催著崔慶讓他跟上去,崔慶放下手里還沒吃完的蛋糕說道:“知道了”,隨手拿起一瓶啤酒,站起身剛要出門又轉頭對李鳳說道:“在南邊地里......”。
“我知道,快去跟上吧”李鳳催著他
“好好好”崔慶抹了一下嘴小跑著出了門。
李鳳看著出了門的崔慶,輕輕的嘆了口氣,緩緩的關上了家門。
端著蛋糕的芳芳前一步的腳掌還沒落地,后一步的腳尖便已經抬起的向前跑著,歡喜雀躍,但,似乎更像是一種沖向歸宿的奔赴。在農村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便是人死了以后,死者親人會在墓坑里放進一些糕點、蒸饃之類的物品,示意安息。可能崔慶太年輕沒有考慮這一點,也或許今天是芳芳生日,高興的忘了這一點。他只在后面跟著歡跑著的芳芳,看著她一點一點的向墓穴奔去。雖然已經過了正午,但太陽依舊熱的毒辣。崔慶時不時的擦著額頭的汗,但芳芳似乎沒有感覺一樣,向一陣清風一樣,向前飄著。
地頭間,芳芳突然回頭,看著崔慶喊到:“爸爸,你等會兒再進來,我要先讓我的朋友們吃蛋糕”
“好,爸爸等會兒再進去”后面的崔慶放慢了腳步,看著芳芳鉆進了玉米地,自己一人來到地頭間坐了下來。
家里的李鳳也關好了門窗,急匆匆的朝這邊走來。
好一會兒,地頭的崔慶也不見芳芳又動靜,便試著向里面喊了一聲,但是沒人回應,便試著說道:“芳芳,爸爸進來了”說著探著腳步向里面走去。走到近前,崔慶呆愣愣的怔在了那里,墓坑里,小小的桌子上放著蛋糕,四個分別坐著三個娃娃和女兒芳芳,芳芳向后躺著,倚在凳子上。鼻子在流著血,臉上也布滿了一道道的血漬,似乎是芳芳在擦鼻子留下的痕跡。崔慶瘋了一樣的跳進坑里,哆嗦著抱起芳芳,喊著她的名字,這時李鳳也來到了墓坑邊,傷心欲絕的喊著女兒的名字。
芳芳慢慢的睜開眼,看了看他倆,嘴角似笑的說道:“爸爸,媽媽找到我們了!”,說完便又閉上了眼睛,軟癱在了崔慶的懷里。
一陣風吹過,玉米桿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蓋下了崔慶李鳳倆人的悲痛聲,也激起了藏在里面的烏鴉,它們在一陣“嘎嘎”聲中消失在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