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作品集(套裝共7冊)
- (加)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
- 2227字
- 2023-08-21 16:55:35
序言
當我父親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夜里躺在床上的他常能聽到飛機飛過的聲音,之后,飛機又在凌晨時分飛回德國。這一切發生在英國倫敦東南幾英里外的肯特郡。我父親出生于1934年,這意味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他只有5歲。當時,英國人稱肯特郡為“炸彈巷子”,因為那里是德國戰斗機飛往倫敦的必經之地。
那個年代,如果轟炸機飛行員沒能找到自己的轟炸目標,抑或轟炸機攜帶的炸彈還有剩余,飛行員便會在回程途中隨便找個地方把它們扔下,這樣的事情并不鮮見。一天,一顆炸彈就這樣落在了我祖父母家的后花園,直挺挺地半埋在那里,沒有爆炸。我想,如果你是一個對機械裝置感興趣的5歲男孩,看到后院豎著一枚未爆炸的德國炸彈,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將是你所能想象到的最不尋常的經歷了。
我父親可不會這樣描述。他是位數學家,還是個英國人,這意味著對他來說,吐露情感的語言可不像自己的母語一樣能脫口而出,相反,它更像是法語或拉丁語——可以學習和理解,但永遠無法運用自如。因此,在一個5歲的孩子看來,在自家后院發現一枚未爆炸的德國炸彈是最不尋常的經歷,這是父親給5歲的我講炸彈故事時我的理解。
那是20世紀60年代末,當時,我們住在英國南安普敦,這個國家所經歷的一切仍歷歷在目,隨處可尋。如果你去倫敦,你仍然可以清晰地辨別炸彈曾落在哪里,它們落下的地方都會有一座拔地而起的面目可憎的建筑物,而這些建筑物的所在之處是有幾百年歷史的街區。
在那些日子里,家里總是全天播放BBC(英國廣播公司)電臺,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次對老將軍、傘兵或戰俘的采訪。我小時候寫的第一部短篇小說是關于希特勒其實還沒有死并再次進犯英國的故事,我把它寄給了家住肯特郡、后花園有一枚未爆炸的炸彈的祖母。母親得知此事后,不由得責備我說:一個經歷過戰爭的人可不會喜歡希特勒卷土重來的故事。
有一次,父親帶我和我的兄弟們去海邊,那是一個可以俯瞰英吉利海峽的地方。我們一起爬過一處二戰時期舊防御工事的遺跡。我仍然記得當時的那種興奮感,我非常期待能發現一些舊子彈或一個彈殼,甚至是某個失蹤已久卻恰巧被沖上岸的德國間諜的尸骨。
依我所言,童年時期令我癡迷不已的東西,現如今仍然深深地吸引著我。我總是開玩笑說,只要是涉及“間諜”的小說,我就一定讀過。幾年前的一天,我看著書架,突然發現——我自己也大吃一驚——自己收集的關于戰爭的非小說類圖書竟然如此之多:既有關于大歷史的暢銷書,也有一些專業的歷史圖書;既有絕版的回憶錄,也有學術論文合集。這些書大多是關于戰爭的哪個方面的呢?轟炸。例如,史蒂芬·布迪安斯基(Stephen Budiansky)的《空軍實力》(Air Power)、塔米·戴維斯·比德爾(Tami Davis Biddle)的《空戰中的說辭與現實》(Rhetoric and Reality in Air Warfare),以及托馬斯·M.科菲(Thomas M. Coffey)的《關于施韋因富特的決定》(Decision over Schweinfurt),整個書架都是這種歷史書。[1]
通常情況下,當我開始收集某一主題的相關圖書時,那一定是因為我想寫一些關于這個主題的東西了。我有很多社會心理學的書,因為我以此謀生。但我沒寫過多少關于戰爭(特別是關于第二次世界大戰,或更具體一些,關于空軍轟炸)的東西,僅有零零散散的只言片語罷了。[2]為什么呢?我自己也沒有答案。我想,研究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理論的人或許對這個問題感興趣。但也許更簡單的答案是,一個主題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越重要,你就越難找到一個你想講述的故事,因為你對自己的要求更高了。這讓我想到了你現在正在讀的這本書,我很高興地對大家說,這本書使我發現我已經找到一個值得自己癡迷的故事。
最后,說一下我為什么使用“癡迷”這個詞。我寫這本書是癡迷作祟,但它也涵蓋了讓其他一些人癡迷的事物,以及20世紀最令人癡迷的事物之一。回顧這些年來寫過或探討過的人物,我發現自己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那些對某事如癡如醉的人吸引。我喜歡他們,因為我覺得如果一個人可以摒棄煩瑣的日常生活與無端的憂慮,只專注于一件事——他可以盡情遐想的事,是個多么美妙的主意。癡迷有時會使我們一葉障目、誤入歧途,僅效命于一己私利。但我認為,如果沒有癡迷者,那么進步、創新、快樂或美便無從談起。
向美國軍方匯報本書的內容時,我曾與時任空軍參謀長戴維·戈德費恩共進晚餐,就餐地點選在了邁爾-亨德森聯合基地營區內部的高官府邸“空軍之家”。邁爾——亨德森聯合基地位于弗吉尼亞州北部的波托馬克河邊,與華盛頓特區隔河相望?!翱哲娭摇笔且蛔陚サ木S多利亞式建筑,在同一街道上,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筑還有很多,許多美軍高官都住在這里。晚飯后,戈德費恩將軍還請來了他的幾位朋友和同事——同是空軍高官,加上我共有5人,我們一起來到將軍的后院落座。除我之外,這些人幾乎都曾是軍事飛行人員,其中幾人的父親也曾是軍事飛行人員。他們也是你將在本書中讀到的許多人物原型的現代版。夜幕降臨,我開始注意到一個現象。
“空軍之家”離里根國家機場不遠,每隔10分鐘左右就會有一架飛機從我們頭頂上掠過,它們并無任何特別之處,因為都是飛往芝加哥、坦帕或夏洛特的標準商用客機。但每當飛機從上空飛過,將軍和他的戰友們都會抬頭看一眼,他們這樣做純屬情不自禁,因為我們都一樣,皆癡迷于此。
[1]我想說的還有很多。例如,如果你沒讀過羅伯塔·沃爾斯泰特(Roberta Wohlstetter)的《珍珠港:預警與決策》(Pearl Harbor: Warning and Decision),那么你算是錯過了一場真正的閱讀盛宴。
[2]在我的播客《修正主義歷史》(Revisionist History)中,有幾集一直在聊空軍轟炸的話題,包括“西貢1965”(Saigon 1965)、“首相與教授”(The Prime Minister and the Prof)及第5季中以“轟炸機黑手黨”(The Bomber Mafia)開始的同名系列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