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作品集(套裝共7冊)
- (加)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
- 3083字
- 2023-08-21 16:55:35
前言 更換指揮官
1
曾經有一段時間,世界上最大的機場就坐落在西太平洋中部、距離日本海岸約1 500英里[1]的馬里亞納群島中的一個熱帶島嶼上。馬里亞納群島位于海底山脈的最南端,那是一些從深海水域中探出海面的火山頂,其中最重要的島有關島、塞班島和天寧島。在其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里,外界都以為馬里亞納群島太小了,小得一無所用。但到了空中力量施展身手的年代,它突然變得舉足輕重。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大部分時間里,馬里亞納群島都為日本人所掌控,但在一場殘酷的戰役之后,它于1944年夏落入美軍之手。美軍先在7月占領了塞班島,又在8月拿下了天寧島和關島。當海軍陸戰隊登島時,“海蜂”部隊(美國海軍土木工程部隊建筑營)也一同來到這里,馬上全力以赴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短短3個月內,一個完整的空軍基地(艾斯里機場)就在塞班島上全面投入使用。之后,世界上最大的機場——天寧島上那個有4條8 500英尺[2]長跑道的北方機場,以及關島上美國空軍通往遠東的門戶——現在的安德森空軍基地,也相繼投入使用。再之后,飛機進駐。
彼時,羅納德·里根常解說戰爭電影。在他解說過的電影中,有一部專門講述了B-29轟炸機首次執行任務的經過。B-29轟炸機又被稱作“超級空中堡壘”,里根將這種酷似巨大飛艇的轟炸機描述為世界奇跡之一:
搭載4臺發動機,每臺功率高達2 200馬力;油箱容積與鐵路油罐車的油箱容積相當;尾翼高聳,伸向空中,足有兩層樓高;機身比輕型巡洋艦還長。它被設計得能攜帶更多的炸彈,并能帶著它們飛得更高、更快、更遠,航程超過以前制造的任何一架轟炸機,它的使命就是為了完成這種任務。[3]
B-29轟炸機比世界上其他轟炸機飛得更快、更高,更重要的是飛得更遠。其擴大的航程,加之美軍對馬里亞納群島的占領,意味著自太平洋戰爭開始以來,美國陸軍航空隊首次進入了對日本的打擊范圍內。為了管理駐扎在馬里亞納群島的轟炸機機群,他們成立了一支特殊的部隊——第21轟炸機司令部,由年輕有為的將軍海伍德·漢塞爾(Haywood Hansell)負責指揮。
1944年初秋到冬末,漢塞爾輪番發動進攻,數百架B-29轟炸機掠過太平洋水域,將滿載的炸彈投向日本,再折回馬里亞納群島。當漢塞爾領導的飛行員們準備動身飛往東京對其實施轟炸時,記者和攝制組從美國大陸飛過來,為國內民眾記錄了這一激動人心的時刻。
解說的還是羅納德·里根:
塞班島上的B-29轟炸機就像瞄準日本心臟的大炮……日本人想要抵擋這樣的攻擊,簡直比讓尼亞加拉大瀑布斷流還難。第21轟炸機司令部整裝待發,準備打擊它的第一個目標。[4]
然而,在1945年1月6日這一天,漢塞爾的頂頭上司勞里斯·諾斯塔德將軍來到馬里亞納群島。當時關島的設施仍然相當簡陋,總部只是一堆在俯瞰大海的懸崖邊上建起的半圓形鐵皮小屋。兩人都顯得疲憊不堪,不僅因為前線物資匱乏、生活困苦,也因為肩負著重大的責任。
我讀過英國皇家空軍的亞瑟·哈里斯將軍寫下的一段話,這段話告訴我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成為一名空軍指揮官意味著什么:
我不知道,除了極少數有親身經歷的人,是否有人能體會到,在戰爭中指揮一支規模龐大的空軍所要承受的可怕的精神壓力。在一次戰爭中,一位海軍指揮官可能最多只需指揮一兩次重大行動;陸軍指揮官每6個月,或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最多每個月指揮一次戰斗;而作為轟炸機部隊的指揮官,則要每24小時就全程指揮一次作戰。這種日常的緊張感如果持續數年之久,承受的精神壓力可想而知。[5]
此刻關島上的漢塞爾和諾斯塔德也是如此,這兩名陸軍航空隊將領早已厭倦戰爭,只希望能速戰速決,早日獲勝。漢塞爾提議帶諾斯塔德快速參觀一下:先站在海灘上,一邊欣賞在叢林中開辟出來的全新的飛機跑道,一邊討論戰術和計劃。諾斯塔德推辭說他有更私人的事情要談,接下來便是令海伍德·漢塞爾余生難忘的瞬間,諾斯塔德轉向他,說:“這行不通,你被淘汰了。”
“我覺得地面就像突然塌陷了一樣——我完全崩潰了。”[6]多年后,漢塞爾這樣描述他當時的感受。接著,諾斯塔德又給了他更沉重的一擊,他說:“柯蒂斯·李梅會來接替你。”
柯蒂斯·愛默生·李梅將軍時年38歲,在轟炸德國的戰役中一舉成名,也是他們那代人中極具傳奇色彩的飛行員之一。漢塞爾曾和他一起在歐洲服役,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漢塞爾立刻明白,這不是一次正常的領導層重組,而是高層對自己的指責和徹底的冷落,它等同于華盛頓高層認為漢塞爾所做的一切都一文不值,因為柯蒂斯·李梅的主張總是和海伍德·漢塞爾背道而馳。
諾斯塔德提出,如果漢塞爾愿意,他可以留下來做李梅的副手。這讓漢塞爾備感羞辱,一時語塞。諾斯塔德繼續說,漢塞爾需要在10天內完成交接。聞此,漢塞爾神情恍惚,茫然離去。在關島的最后一個晚上,漢塞爾比平時多喝了一點兒,酒至微醺后,在一位年輕上校的吉他伴奏聲中,他為手下動情演唱:“老飛行員永遠不會死去,永遠不會死去,他們只會飛……離……”[7]
柯蒂斯·李梅親自駕駛一架B-29轟炸機飛到島上進行交接。現場奏響《星光燦爛的旗幟》[8],第21轟炸機司令部的飛行員們列隊行進,接受檢閱。一位負責公共關系的官員提議,李梅和漢塞爾拍張合影來紀念這一時刻。李梅當時嘴里叼著一支煙斗——他嘴里總是叼著一支煙斗,一時竟不知把它放在哪里才好,不斷地試著往自己的口袋里塞。“將軍,”副官說,“拍照的時候,請讓我給您拿著煙斗吧。”[9]
李梅輕聲問道:“你想讓我站在哪里?”[10]之后,照相機咔嚓一響,拍下了漢塞爾瞇著眼看向遠方、李梅俯視地面的畫面。兩個人一定都在想,只要不和對方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了。
本書講的就是在那一時刻發生的故事,并且還要講述那之前和之后發生的事情。因為那次指揮官的更換,在今天看來,仍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2
技術革命總有令我困惑之處,某個新想法或創新出現時,它將顛覆我們的世界,這一點無可辯駁,如互聯網、社交媒體,還有更早的電話和汽車,它們的出現無不如此。人們心中往往有種期待:新發明會使一切變得更好——更高效、更安全、更富有、更快捷。在某些方面,它們確實做到了,但事情并不總是盡如人意。社交媒體一度被認為有助于普通民眾推翻暴政而廣受歡迎,沒過多久,人們又因其會成為民眾互相施暴的平臺而擔驚受怕。汽車帶來的本應是人們出行的便捷和自由,在一段時間內確實如此,但隨后數百萬人發現自己住在了離工作場所數英里遠的地方,在浩浩蕩蕩的通勤大軍中陷入無休止的交通堵塞。為什么有時候由于一些偶然的、意想不到的因素,技術會偏離它的預期發展路徑呢?
本書通過案例研究了夢想會如何背離初衷,探討了當天賜良機時,我們為何無法把握住機會,而是任憑其破滅。我要講的故事雖然主要發生在戰爭時期,但它并不是真正的戰爭故事,而是一個關于一位荷蘭天才和他自己制造的計算機的故事。其中人物還包括:亞拉巴馬州中部的一群兄弟、英國的一個精神病患者和在哈佛地下實驗室里縱火的化學家們。這也是一個關于蓄謀制造混亂的故事,因為當我們回首往事時總是會忘掉這種混亂。
海伍德·漢塞爾和柯蒂斯·李梅的故事是本書所有內容的核心,兩人均曾在關島的叢林中一展身手,后來一人被遣送回家,另一個留了下來并制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黑暗的夜晚。想想他們的故事,然后問問你自己: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你支持誰?
[1]1英里≈1 609米。——編者注
[2]1英尺≈0.304 8米。——編者注
[3]William Keighley, dir.,Target Tokyo (Culver City, CA: Army Air Forces First Motion Picture Unit, 1945),參閱https://www.pbs.org/wgbh/americanexperience/features/pacific-target-tokyo/。
[4]同上。
[5]Sir Arthur Harris, Bomber Offensive (London: Collins, 1947; Barnsley, UK: Pen& Sword, 2005), 72–73.引文參閱Pen & Sword版本。
[6]Charles Griffith, The Quest: Haywood Hansell and American Strategic Bombing in World War II(Montgomery, AL: Air University Press, 1999), 189, 196.
[7]同上。
[8]美國國歌,又譯作《星條旗》,由英國作曲家約翰·斯塔福德·史密斯作曲,美國律師弗朗西斯·斯科特·基作詞。——譯者注
[9]St. Clair McKelway, “A Reporter with the B-29s: III—The Cigar, the Three Wings, and the Low-Level Attacks,”The New Yorker, June 23, 1945, 36.
[10]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