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2　2017年5月6日

歷史悠久的一級方程式錦標賽比賽場地蒙扎賽道坐落于意大利米蘭東北部的一處郁郁蔥蔥的舊時皇家公園之內。該賽道的電視轉播席如同一座水泥雕砌的空中島嶼，懸浮于賽道之上。我占據著這一得天獨厚的轉播位置，作為評論嘉賓竭盡全力地向全世界大約1 300萬收看視頻直播的觀眾提供專業解說，很多觀眾是于午夜掙扎起床收看比賽的，但我卻越來越坐立不安。[1]

在轉播席下面正在進行的比賽中，選手正為實現一個目標而全力沖刺。盡管經過了數月的推測和激烈的爭論，但幾乎沒有人認為這一目標能夠實現?，F役奧運會馬拉松比賽冠軍埃魯德·基普喬格已經在賽道上進行了整整1小時40分鐘的比賽，而他前面有一群動作整齊劃一的跑者編隊為其“破風”[2]。令人激動的是，他仍然有可能在2小時之內完成26.2英里[3]的馬拉松比賽。馬拉松比賽的世界紀錄為2小時02分57秒，且馬拉松比賽紀錄向來是以秒為單位進行突破的，因此對我來說，基普喬格的表現已經不能用驚訝和敬畏去形容了。雖然我身前的大屏幕還在顯示基普喬格跑步的詳細數據，但我的心思早已不在比賽評論上。我想溜出轉播席，站在賽道邊親自感受作為觀眾的那種緊張氣氛，聆聽基普喬格跑過時的喘息聲，觀察他在探索人類未知極限時的雙眸。

1991年，正在明尼蘇達州梅奧診所擔任實習醫生的亞利桑那大學前長跑運動員邁克爾·喬伊納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思想實驗。生理學家們認為，人類耐力跑的極限可以由三個參數進行量化：有氧能力，即最大攝氧量（VO2max），相當于汽車發動機的排量；跑步效率，相當于汽車每加侖[4]的燃油行駛里程；乳酸閾值，即能夠維持長時間行駛的發動機動力有多少。研究人員在很多優秀的跑者身上對這些參數進行了測量，而這些跑者則在這三個參數方面都取得了良好表現，并在一至兩個參數上取得優異表現。喬伊納想要弄清楚的是，如果一名跑者在人類能力范圍內恰好在三個參數上都取得優異表現，那會怎樣呢？他的結論是這名跑者將會以1小時57分58秒的成績完成馬拉松比賽。

然而，他的論文在《應用生理學雜志》上發表后卻遭到了群嘲。[5]喬伊納回憶說：“很多人不理解我為何會得出這一結論?！?a href="#zhu6" id="zw6">[6]那時的馬拉松比賽的世界紀錄為2小時06分50秒，由埃塞俄比亞運動員博雷納·登斯莫于1988年所創。沒人相信馬拉松比賽能在不到2小時的時間內完成。事實上，當喬伊納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提出他的猜想時，人們認為其過于荒謬，以至于他的論文曾被拒絕公開發表。然而喬伊納卻強調，這一看似不太可能達成的時間并不是一種預測——對于其他研究人員來說是一種挑戰。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這一結論稱得上值得花費一個世紀去嘗試達成的目標，因為人們可以用它來量化人類耐力的極限。這一研究本質上是為了弄清楚人類到底能夠跑多快。那么，能夠解釋這一理論時間和實際時間之間差異的到底是什么呢？我們是要等待一名天賦異稟的跑者誕生還是等待一場參賽者表現優異的比賽來驗證呢？或者是我們對耐力的理解出現了問題？

轉眼間來到1999年，摩洛哥運動員哈利德·哈諾奇成為第一名在2小時06分以內完成馬拉松比賽的人。4年后，肯尼亞人保羅·特加特將成績提高到2小時05分。5年后，埃塞俄比亞健將海勒·格布雷西拉西耶將世界紀錄提高到2小時04分。2011年，喬伊納和兩名同事在《應用生理學雜志》上更新了一篇論文——《兩小時的馬拉松：由誰在什么時間實現？》[7]。此時他們的這一猜想不再被人們嘲笑。隨后，該雜志又發表了其他研究人員對這一猜想的38種回應，對能夠幫助實現這一猜想的各種因素進行了探討。2014年年末，在肯尼亞選手丹尼斯·基梅托將馬拉松比賽紀錄改寫為2小時03分以內后不久，由英國運動科學家亞尼斯·比茲萊迪司領導的科學團隊宣布馬拉松比賽的時間將在5年內突破2小時大關。

然而，2分57秒的時間仍舊是一個需要跨越的巨大鴻溝。2014年，《跑者世界》雜志委托我對與能夠實現在2小時內完成馬拉松比賽相關的生理、心理和環境因素進行一次綜合分析。在參閱了無數資料，咨詢了包括喬伊納在內的全世界相關專家后，我給出了一份包括表格、圖譜、地圖和參數在內的10頁分析報告，以及我的結論：這一目標要到2075年才能實現。[8]

2016年10月，當我意外地接到《跑者世界》雜志主編戴維·維利的電話時，我又立刻想起了這一猜想。戴維告訴我，世界最大的運動品牌耐克公司正在準備公布一個“頂級秘密”項目，即計劃在6個月內實現2小時內完成馬拉松比賽的突破。[9]我們獲邀對這一被命名為“破2”（Breaking2）的項目進行實地采訪。我雖然不知道是該一笑了之還是嗤之以鼻，但卻不能拒絕這一機會。我同意幾周后飛往耐克公司位于俄勒岡州波特蘭市比弗頓郊區的總部一瞧究竟。如果說必須有人站出來揭穿這種博人眼球的營銷手法，我想我之前為《跑者世界》雜志提供的綜合分析足以讓我勝任這份工作。

當我在轉播席的評論工作接近尾聲時，基普喬格已經完成23英里的比賽。這天是2017年5月6日，距羅杰·班尼斯特實現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在4分鐘內完成1英里比賽的時間整整過去63年。我感到異常興奮，恨不得馬上出現在賽道旁邊，但我不知道如何離開這懸在半空的轉播席。我往外看了一眼，打算冒著墜落的風險直接翻越護欄。但旁邊安保人員嚴厲的眼神打消了我的念頭。于是，我起身走向了連接轉播席和多層主樓的過道。主樓像是一座由無數互不聯通的走廊和沒有任何標識的門組成的迷宮，但我沒有時間找人給我指路了。我迫不及待地飛奔了起來。

---

[1]該數字為保守估計：根據耐克公司的官方統計，有1 310萬人通過推特、臉書和優兔在線觀看挑戰直播。另外有670萬人收看了第二周播放的挑戰視頻，這一數字并不包括大量觀看挑戰的中國觀眾人數（觀看渠道未統計）。

[2]“破風”本是自行車比賽的專業術語，指的是在高速騎行狀態下，自行車手需要突破空氣阻力以達到最快速度，車隊中的“破風手”就起到打亂對手節奏以助本車隊中“車王”獲勝的作用?！幷咦?/p>

[3]1英里約為1.6千米?！幷咦?/p>

[4]1美制加侖約為3.78升?！幷咦?/p>

[5]詳見《應用生理學雜志》1991年第2期第70卷上發表的《建模：基于生理因素的最佳馬拉松表現》（“Modeling:Optimal Marathon Performance on the Basis of Physiological Factors”）一文。

[6]這一細節和其他細節是從與喬伊納的多次談話中得知的，但是他在《跑者世界》雜志官網上發表的《請相信：馬拉松“破2”很快就會實現》（“Believe It:A Sub-2 Marathon Is Coming”）一文中反復提及了這一細節。

[7]詳見邁克爾·喬伊納等人發表在2011年《應用生理學雜志》第110卷（第275-277頁）的《兩小時的馬拉松：由誰在什么時間實現？》（“The Two Hour Marathon:Who and When?”）一文；同期還刊登了38種回應。

[8]詳見2014年11月發表于《跑者世界》雜志的《馬拉松“破2”需要什么條件？》（“What Will It Take to Run a 2-Hour Marathon?”）一文。

[9]在《福布斯》雜志發布的全球體育品牌40強價值排行榜中，耐克公司的市值為150億美元，遙遙領先排名第二的娛樂體育節目電視網（ESP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