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理想生活
- 狗生之肉狗重生
- 楊未未
- 14512字
- 2023-09-14 08:53:37
我在定福莊開始了我的新生活。我相信小強的選擇,這里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有很多很暖的人,剩下的時間里,除了小強送的狗糧,總有人送給我吃的。那一年過年,一樣的冷清,那是我一只狗過的一個新年,其實感覺跟平時沒太大差別。有人遛狗,我還是有小伙伴一起玩耍,只是一只狗待著的時間長了些,沒有狗跟我聊一些深刻的話題,日子有些無聊。因為身體原因,我也總是趴在窩里,只是偶爾活動活動。
年很快過去了,天氣也開始轉暖。我才發現那個小區有好多好多樹,那些樹開始長出新的葉子。天氣暖和對我的身體是有很大好處的。我開始到處轉悠玩耍。那段時間應該是我這輩子最愜意的時光,完全是一種理想生活——與人和平相處,受到各種照顧的同時擁有自由。
那時候覺得真的是自己運氣爆棚,能夠過上如此理想的生活。有帶著小狗跟我玩耍的老奶奶每次備上雙份零食給我一份,有可愛的小朋友扔給我一些面包、饅頭,還有一位可愛的小姐姐,每次遇到她,她就像變魔法一樣從包里變出一根腸來給我。那位小姐姐總是很細心地把腸打開,遞到我嘴邊。我特別喜歡她,她身上有股好聞的香味。有時候,她會跟我聊幾句,看著我把腸吃完,拍拍我的腦袋,更多的時候,她把腸遞給我就說了聲拜拜,就匆忙離開。那位漂亮小姐姐叫小夢,她有個男朋友叫大鵬。我見過大鵬幾次,高高瘦瘦,跟小夢倒是很般配。小夢說在這個城市里,一個人是孤獨的,所幸她遇見了大鵬。大鵬是個演員,我不知道演員是一種什么職業,但是小夢說她始終相信大鵬會成功,終有一天萬眾矚目。
小夢有時候會帶我去寵物診所,給我洗個澡,然后抱著渾身干凈的我坐在小區花園里,跟我說話。她說:“有些話不知對誰講,不講難受,講出來又太矯情。其實,所有人都需要傾聽者,需要溫暖的擁抱,那其實實際意義不大,可有時候就是需要。”所以,我想我是個合適的傾聽者。
小夢跟我講了她和大鵬的故事,講了她工作中的困惑,講了她對自己人生的困惑。她說人生就是選擇,她不曾后悔到這個大城市來追夢。她說她來到這里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同時她也更看清世界的殘酷,“很多時候忙碌著忙碌著,就忘了夢是什么。人,總是要吃飯的,為了面包,放棄了夢想,周旋在那個世界里,難以脫離。”她說她羨慕大鵬還有夢,還在追夢。
小夢跟我講了她跟大鵬戀愛經過,她說真正的愛情就是雙向奔赴,靈魂的相遇。靈魂的相遇,讓我想起了貓寧。
“有了愛情以后呢,可能就該考慮婚姻了。”這是老余跟我說的。老余也是定福莊的居民,一個將近40的中年男人。老余喜歡喝酒也喜歡狗,他說喝酒不是因為喜歡,是迫不得已,是應酬,他還說喜歡狗,僅僅只是喜歡,老婆不讓養。老余讓我對人類婚姻生活的多了一些認知。婚姻,這讓我想起了阿譯和欣欣。當時還年輕的我對于世界知之甚少,因為和大意一起探究世界,忘記觀察人類的婚姻生活了。參加過婚禮的我,我一直覺得那場景很令人動容。就像大意說的:“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你看童話故事都是這么講的。”這句話老余也講了。
“其實呢,婚姻的前提呢,就是還得有一套房子。”老余喝醉了酒,趔趄地跑到我的小屋邊上,說:“你看看你混得比大多數人都好嘛,你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套房呢。就你這條件,就你這條件,我跟你說,你該娶個媳婦。”
老余的這句醉話擊中了我,我一直在想我還缺什么,我在這里要怎樣生活。在這里——定福莊,大概就是我最終的理想之地。我終將在這里渡過我的余生,我安定下來了,過著與人和諧相處的自由生活。所以,我是不是得向人類學著找個老婆,生一堆孩子,過人類那樣的生活。有了這個想法以后,我對于能夠看見的小母狗多了一份審視,我要找個可以做老婆的母狗。我想要過人類的幸福生活。
那時候,我開始刻意和各種小母狗打交道,當然大部分是流浪狗。我要找一個伴兒,找個伴兒做什么呢?當然就是生活在一起,然后生一窩小狗崽。又或許,我一只狗的時候又略顯得孤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覺得最大原因是我在模仿人類,去過那種大多數人類認為正確的既定的生活。他們說那是一種安穩,一個人走進婚姻意味著成熟。我和各種小母狗保持著曖昧關系,當然在那段溫暖的日子,釋放天性成為理所應當的事情。是的,我和各種我覺得還不錯的小母狗保持著肉體的關系。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放肆的一段時光。其實,每一次到最后都是一種虛空感。后來,我想那是離開了靈魂的一種身體的放縱,只是一種需求而已,少了一些心靈上的愉悅感。用人類的話來說,那是一種獸性。其實這話并沒有多少貶義,只是一種理性解釋而已。不能把這種事情歸于對或者錯,只是一種本能的存在。當然可能人類也會這樣,只不過有人能控制,有人卻不想壓抑。不過,這些只是我作為一只狗對人類的猜測而已。推己及人,人和狗不都是動物么?那段時間,沒有小母狗走進我心里,沒有一只小母狗讓我覺得新鮮和有趣的地方。沒有誰,讓我覺得我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然后生一群小狗。當然那些小母狗也沒有誰提出來要跟我生活在一起,都是事情結束,各走各的路,毫無眷戀。我甚至有時候有些失落,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差勁。后來轉念一想,我有房啊,家里還總有余糧啊,在當時流浪狗算是條件不錯的了。是的,我已經知道什么是個人條件了,個人條件?嗯?不對,我是一只狗啊。狗世界里哪有這種所謂婚姻的意識。嗯,是的,我必須明確我只是一只狗而已。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這種想法——過人類所謂安穩的婚姻生活。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大很亮,老余一身酒氣坐在我房子的對面。我慢慢走近他。他笑呵呵地看著我說了一句:“我一個中年人活得不如你一只狗快活。”我沖他汪汪叫了兩聲,他就用食指在自己的嘴那里比劃了一下“噓”。我立刻就收聲了。他小聲跟我說:“小點聲,我想一個人待會兒!”然后他就開始絮絮叨叨,述說他人不如狗的中年生活。“你說人活這么累是為了什么?你知道一個已婚男人生活有多累么?”我搖了搖頭。“嘿,你還真是一只聰明的狗!能聽懂我說話是吧?嗯,我今天就跟你講講,我終于找到傾訴對象了。你說這些話吧,跟哥們講,大家都一樣。跟老婆講,她現在根本不搭理我。我跟你說,你看見沒,我的頭發,看見沒?這叫壓力禿!”他說現在生活艱難,上有老下有小,一刻不敢松懈,都靠著他,他就不能倒,只能自己一個人扛。很多情緒,只能在進家門前,自己釋放掉。一回到家,老婆、孩子雞飛狗跳。可是,沒有人想到他回家已經是身心俱憊。回家不是放松,是從一場戰場到另外一個戰場。工作需要處理,生活也需要處理。“為什么沒有人體諒一下,給我一點松弛和放松的時刻。”老余跟我講,他老婆歇斯底里的可怕,“你知道嗎?曾經那么一個知書達理、對我充滿仰視的姑娘,如今變成了一個悍婦,毫無道理可講!你知道我覺得什么嗎?生活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生活把她打造得越來越尖刻。男人也是人,不是?男人不是超人!想當年,……”老余的想當年很長,是一個很俗套卻有充滿激情的愛情故事。他講著那個喜歡他的姑娘當時是如何愛慕他,如何仰視他。他們有過怎樣的甜蜜愛情,又是怎樣一步一步走進婚姻。我看著眼前這個頭禿肚圓的中年男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曾有過那樣文藝的過去。我甚至懷疑他的回憶是他的一種臆想,也許根本沒有發生過或者他記錯了。他感嘆到,“歲月是把殺豬刀啊,你看這頭,這肚子,這皺紋,全是歲月的痕跡。”他說到歲月是把殺豬刀,我就想歲月對我做了什么。歲月也讓我臃腫,讓我變得俗套。老余問我:“你知道婚禮吧?見過沒?男方女方在那么多親朋好友面前講述戀愛的故事,然后相互承諾以后怎么相愛相守。還給錄下來,說是留給以后回味。我跟你說,那都是扯,那是一個夢幻之境,愛情的終點,婚姻的起點。大家會說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生活。但是那幸福生活是什么,沒人告訴我們。我現在體會到啊,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自己一個人吃飽不餓,想干啥干啥,沒有責任,沒有負擔,在法律范圍里,放飛自我,做真實的自己。看看看,我怎么覺得說的是你呢。你現在就是幸福的,你知道不?你現在的狀態就是我們這些中年男人的理想狀態。想跟哪個小母狗睡就睡,想趴著就趴著,想到處晃就到處晃,想覓食就覓食,想瀟灑就瀟灑,你是不是這樣的,對吧,你這就叫幸福,知道什么中年男人不如狗了吧?哎,等等,他們說把單身的人叫單身狗是不是這是這意思!單身狗不是貶義詞,是個褒義詞,絕對的理想詞。”我覺得老余是真的有些不清醒了,但是他說的有些話似乎有些道理。我原本以為婚姻是人類生活最幸福的模式,原來不是想象中的那樣。人類自己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我在心里暗自慶幸,還好還好,我還沒踏入所謂的婚姻,我差點犯了大錯。
在我下決心不再效仿人的生活模式的第二天,一只叫小雨點的母狗找上門了。她很清晰地說出哪一天在什么地方我們之間發生了什么,她說她懷孕了,是我的。她說她想跟我在一起,一起養將來初生的小狗崽。說實話,我對于小雨點不討厭,但是說喜歡有一點,愛呢?沒有那種讓我怦然心動的感覺。我想作為一只負責任的公狗,我是不是得像成年男人那樣,應該有擔當。我想了幾分鐘,是的,就是幾分鐘,我同意了。我被迫進入到人類所謂的婚姻的生活模式中去了。我需要學會的是如何與一名異性長期相處,這種相處還是一種親密關系的相處,無處逃離。
最初,我們對于這種新鮮的生活方式充滿了熱情和驚喜。我不曾想到,一天大多數時間與一名母狗生活是什么樣子,那是群居同性居住在一起從未有過的感覺。我們相互親昵,緊緊相依。窩里總是散發出一種幸福、甜蜜的味道。我們一起出游,一起漫步、一起覓食、一起嬉戲打鬧,完全兩只狗的世界。我覺得小雨點是只聰明的母狗,懂事、愛干凈、體貼,總能照顧我的感受,明白我在想什么。我想這樣一只小母狗作為我孩子的母親,作為我生活的伴侶還是不錯的。我想到老余講他的配偶如何從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孩變成一個悍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安慰自己他那種生活反差大概是個例吧。我覺得這樣的生活讓我覺得舒適、心情舒暢。比起一只狗的獨居,這種生活多了一些樂趣,不至于那么孤獨,一切變得那么新鮮可愛。
可是這樣的相處越來越沒了味道。我慢慢感覺到自己的生活被另外一個人掌控,無力翻身。小雨點對于我的生活提出了越來越多的要求,有些可以忍受,有些難以忍受。我就是我啊,你當時選擇的就是我啊。我越來越不符合她的預期。有一次,她說我欺騙了她,用我那漂亮的外表所表現出來的一切欺騙了她。我其實覺得欺騙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的眼睛,是她自己的心。我還是原來那個我,一如既往,毫無改變。我有些厭倦了,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錯誤決定,做什么負責任的狗,不如做渣狗來得任性快活。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是不是要繼續走下去,畢竟那些狗崽子要出世了。我開始在小雨點的催促下,到處覓食、收集食物。我從未感覺到覓食是一件必需的事情,但是現在在小雨點眼里變成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她說,“你需要給安全感,需要給孩子更好的營養。你要做爸爸了,你要學會承擔了。”這是一種被迫的成長,在心底有種撕裂感,自我和責任把我分裂開了,整只狗顯得沉重。是的,我體會到老余的負重前行了。生活把我們壓住了,我們不能再任性妄為了。我有些痛恨婚姻、痛恨這種捆綁式的生活,把我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以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如此沉重過,因為總可以逃離。現在,我逃脫不得,只能深呼吸抬起頭了頂住,頂住現在的生活,讓一切保持著看起來正常的運轉。撒歡、放肆變得極其奢侈,偶爾一次兩次,像似從壓抑的生活里探出頭來呼吸兩口自由的空氣。我想起了老余說的控制,是的控制,對自己的控制。我不喜歡這種強烈自控的感覺。我懷念那些冒險的日子,充滿危險、刺激,有死亡,有逃離,不像現在這般日復一日,覓食、覓食、覓食,不只是為了自己,還有其他的狗。這些其他的狗又是跟我有著親密關系的狗。
所有的壓抑的情緒,在那群小狗出生的那天,消散了。我看到那五只濕漉漉的小家伙來到這世界,閉著眼睛躺在他們母親腹下的時候,我震驚了。瞬間,那些小東西把我的整個心都融化了,內心已經沒有什么堅硬的東西,所有的一切化成了一灘水,柔軟無力的、軟綿綿的。我愛他們,包括他們的母親。我跟小雨點說了句辛苦了,然后就趴在那里盯著那些小家伙看了好久好久。我想起了小小白,那個我之前見過的唯一的一個孩子。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小孩子的模樣,我想他初生的時候也是這么可愛吧,只是沒有我守在他身旁。我想他應該過的還不錯吧,畢竟好醫生是個懂狗、愛狗的人,還有西西能夠幫我照顧他,他應該過得是不錯吧。看著這些孩子們,那一刻所有的壓抑負擔變成了一種甜蜜,是的,甜蜜的負擔。我不后悔自己的選擇,我把自己感動到了。孩子是這個世界最美好的詞,能夠融化一切,治愈一切。從那一刻,我對生活充滿了感激,對所有的擁有感到慶幸。孩子是不是就是人類婚姻存在最實際的意義,孩子讓所有的一切變得輕盈而美好。我和小雨點一致認為我們將為了他們好好的,過好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那一天打破了之前持續了很久的緊張氣氛。是不是類似那種緊張的氣氛讓老余有時候也不想回家?實在是難熬,尤其是每天為了覓食而身心疲憊的時候,一回來又是另外一種壓抑。
小夢和大鵬一起來看過我們,小夢對大鵬說:“你看他們一家多幸福,生了一堆小狗寶。”大鵬笑著看著我們,跟小夢說:“我們也會這么幸福的!”
有天晚上,小夢坐在小區上哭泣,她說,她這回要跟大鵬徹底分手了。像這種情況,我遇到過好幾次,每次小雨說分手,他倆第二天又和好如初。這種戀愛,這種分分合合,來來回回地拉扯。這次好像不大一樣。“我累了,我不想等了。”小雨表現出一種絕望,“理想終要敗給現實!我等了他六年,我知道他在努力,我也在努力啊。可是我真的看不到希望了。我想在這座城市里有個家,我想安定下來,我年紀大了,等不起了。”后來,小雨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一輛車出現把她接走了。
第二天,我看見大鵬,沖他大叫。他看了我一眼,苦笑著跟我說:“我要進組啦,祝我好運吧!”我想那句話他是想對小雨說的。
生活依然在繼續,我依舊努力覓食,保證孩子們的營養。小雨點脾氣不似以前溫柔,甚至有些暴躁。生活里好像注入了某些沉重的氣體,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不久以后的某一天,小夢回來了。她站在我面前喂我吃了腸,我轉身把腸叼回到狗屋旁,她笑了,“你真是個有愛心的狗爸爸!”小夢說,她是來說再見的,她要結婚了。她給我看了手指上的戒指,是的,那是結婚的承諾。那枚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刺得眼睛發酸。我知道她不是嫁給大鵬,她沒有嫁給理想,她嫁給了現實。我知道她不大開心,盡管是要結婚了。“雙方條件很合適,他很愛我,他在這座城市有套房子,還有車。我們打算去海邊結婚。”小夢跟我說這些的時候,可能更多是在安慰自己。安慰自己做了一個正確決定。是啊,人生就是選擇。我想問小雨是不是也愛他,可是她肯定聽不懂,即使聽懂也不會回答。我只能用狗聲祝她幸福。我想海邊是個美妙的地方,在那里結婚的她應該會幸福吧!
小夢離開的那一天,我的心情極差。小雨點對我那天覓食成果不是很滿意,開啟了嘮叨模式。我不想回應,不想說話,借著撒尿的機會跑了出來。我真是想從那種環境里逃離片刻喘口氣。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碰到老余了。老余一看見我,緊皺的眉頭打開了,他笑了,“今兒,我心情不好,剛跟老婆吵完架,我倆聊聊?”我搖著尾巴,汪汪汪地叫。我最開始覺得老余的故事有夸張的地方,在自己經歷過之后才深有體會,原來婚姻真的就是這樣啊。他說跟老婆吵架,氣得摔門而出。“那家里真的是一刻也待不了,一刻也不消停,本來想放松一下,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反正我現在干什么,她都不喜歡。你知道在家我喜歡的地方是哪兒?廁所,借著上廁所可以從雞飛狗跳里脫離,而且顯得合理,沒人挑毛病。時間久點就稱自己便秘。在廁所,我最愛干什么,知道嗎?我最愛看漫畫,然后像小孩一樣,肆無忌憚地大笑。只有那個時候,我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是放松的、快樂的。”我恍然大悟,原來尿遁是大家通用的逃離手段啊。
我跟老余有些惺惺相惜,那段時間我倆總是不期而遇。那段時間,老余總是一臉喪氣,我想我也一樣。老余吐槽他老婆不懂得相互尊重,不懂得理解他。“我知道她帶孩子很辛苦,但是我也一樣辛苦啊。那些客戶、那些同事,哪個是省油的燈。天天跟他們勾心斗角都挺累了。我總覺得她能理解我,我回到家可以是一個完全放松的狀態,那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做夢。你知道嗎,回家還要勾心斗角,想辦法哄她開心。還有還有,這老娘們跟偵探似的,各種查,查手機、查行程,總懷疑我出去瞎混。她也不想想就她這一個女人,我已經夠受了,我還找別人,這不找死么,把自己往死里弄么?退一步說,我就算找了,那也只是玩玩,放松而已。我總歸還是要回家的。我是男人,不是超人。”他說這些的時候,很是無奈。他看著我的時候,竟然有些羨慕地對我說:“一只狗是不是沒有這么多煩惱。想找哪只小母狗就找哪只,不用負責任,走走腎就好,不用走心。”我覺得他是一種揶揄的口氣,羨慕也顯得不夠真誠。我可不同意他的說法,如果他像我一樣經歷那么多,他會覺得做個人挺好的,可以掌控一些東西。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跟他如出一轍。我在婚姻生活上也栽了跟頭。我痛恨自己做狗就做狗吧,學什么做人。
我跟小雨點也探討過這樣的婚姻生活是不是她所想,她為什么不選擇傳統的狗的生活路線,想著像人類一樣建立家庭。她說,她在之前的主人家看到了父母愛孩子的各種方式,她也想那樣來愛自己的孩子,比如建立一個家庭,給孩子穩定安全的生活環境,比如,給孩子好的教育,讓他們成為更好的狗。她講了很多人類家庭給予孩子的一切,我居然也覺得那是最好的。我們努力試圖維護好我們的生活,朝著理想的方向走下去。我們有時候是很累,但是都值得,不是?為了孩子是那時候支撐我們維持那段生活最堅定的信念。
老余也說過,因為有孩子,誰都不得已妥協,盡力去維持。但是老余有一天說,“弦斷了,難續上。我可能要離婚了,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了,我也不想去接了。太累了,就這樣吧!繼續糾纏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維持這段婚姻。她卻說,你什么努力都沒做過,你一直是以前那個樣子。我做得什么她都看不見。我沒做什么,她卻腦補太多,并為不存在的事情大動肝火。那她也沒想過我有多累,我回家為了什么,我回到家又需要什么!”老余說話的時候很是憤恨,最后有點沮喪帶點哭腔,“男人也是人,不是超人。我回家需要什么啊,溫暖啊,理解啊!而不是指責、謾罵、懷疑!我也想在家待著,照顧好家里所有人,但是錢呢?誰來掙錢?怎么來養這一大家子人?”說完這些,老余不再說話,沉默了很久。從老余的話里,我弄明白了,原來人類的婚姻生活是可以選擇結束的。結束意味著什么?最熟悉的兩人退出彼此的生活,成為陌生人?這種退出往往是帶著傷痕的,彼此的不滿意,彼此的失望?跟我以前的離別還是不太一樣,那些離別都是無奈,而人類的親密關系結束是他們做的選擇。我還看到了人與人之間的誤解,對彼此的不理解。人和狗之間也是啊,存在各種誤解。沒有辦法溝通,因為你是人,我是狗。男人和女人之間有時候沒辦法溝通,也是因為你是男,她是女么?完全不在一個頻道,兩種生物?我想到了小強,那個放棄享受生活,悶頭掙錢的年輕人,只為了攢錢買房,所以他現在結婚了嗎?他的婚后是什么樣子?他會不會也覺得婚姻有時候像個泥沼。他是不是也像我和老余一樣,在所謂婚姻里沉浮。
老余的婚姻散了,我的婚姻將走向何方?
小雨點在孩子的教養方面完全模仿人類。我從未見過那只狗媽媽把小狗崽呵護得如此好。她總是在他們身邊,把他們護在自己的身后,唯恐他們受到一丁點的傷害。我有些質疑,但是我不想爭吵。每當我趁她不在的時候,告訴孩子們,他們需要做什么的時候。他們總回到我:“爸爸,媽媽不讓我們那么做。”孩子中有一個特別像我小時候,總是跑來跑去,從來也不安分。我叫他小包子,因為他太瘦了,我希望他能長得更壯一些。小包子總是很配合我,也很有勇氣跟自己的母親對抗。是的,我們完全模仿人類生活,孩子的名字也不例外——小包子、小油條、小餃子、小發糕。他問我說:“爸爸,狗是不是得有個狗樣?”他總嫌棄我們一家很沒有狗的樣子,他總會想著自己一只狗干點什么,像別的流浪狗一樣。他還總問我:“爸爸,我長到多大,能夠自己去流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告訴他,“過完年再說吧。”我在想這種父母之愛子的情感中,是不是多少參雜了一些父母對孩子的控制。在他們還小的時候,我們給予他們我們認為最好的照顧和呵護。那是因為他們無法選擇和思考,現在他們長大了,以后會越來越大,他們會對生活和世界有自己的思考,他們將會做自己的選擇。或許我們給的已經不再是他們想要的。我們之間將無可避免地存在誤解,我所與,非其所欲。他們已經開始對現在的生活心存疑惑,認為流浪狗的生活并非如此。
還有一個疑惑一點點在我心里蔓延,這些個小狗崽長得越來越不像我。我試圖掐滅所有可能性,想永遠待在安穩里。是的,有些許不舒適,我又總是安慰自己哪種日子也不可能是完全舒適的。生活便是取舍,我眷念當下這種安穩。我知道一旦懷疑開始,一旦開口深究,便是打破一種寧靜。我沒想明白,如果這種寧靜打破,我是否能承受得起;如果這種日常打破,我又將何去何從。
小包子開始期盼過年。“爸爸,過年是什么意思?怎么樣才叫過年?人類過年嗎?”我從我的理解和印象里給他講過年洋溢的幸福氛圍和熱鬧。我告訴他過年就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在一起慶祝過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他很是不解,“可是爸爸,我們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慶祝過去的一天,迎接新的一天啊!”“那我們應該是每天都在過年。”我答道。
在這個都市里,過年一如既往的冷清。大多數不屬于這里的人都走了,為了團圓而回鄉了。除夕那天晚上,天上飄起了小雪。孩子們都很興奮,那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雪。“啊,爸爸,過年,天上會灑這種漂亮的小禮物啊!”小包子感嘆到,“可惜只能看看,一會兒就不見了。”我天真的孩子們認為只有過年那一天會下雪,我不禁想,會不會以后一下雪,他們就會以為是過年了。下雪的世界的確很美麗,與以往很是不一樣。孩子們很是開心。小包子跟我說:“爸爸,過年跟你描述的不一樣呢,沒有那么熱鬧,沒有煙花,可是有雪花呀!”我看著飄雪回答他,“每一年的過年都會不一樣,每一個地方過年也不一樣呢!”“爸爸,我想去更多的地方,過不同的年!”小包子充滿期待地說,“好想快點長大啊,那樣可以到處流浪,做一只真正的流浪狗哪!”小包子的話讓小雨點有些擔心。小雨點悄悄跟我說:“這孩子遲早會離家出走的!”我沒有說話,她接著說,“那他得遭受多少苦難。我只想他們一個個都過得安慰。”我依然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作為一名父親應該是以一種什么姿態看著他們長大,我有些困惑。那天晚上我們吃了一頓大餐,然后在雪地里玩游戲,來回奔跑,放肆大笑,最后我們緊緊偎依在一起看雪睡著。那應該是我過的最安心的一個年,有一種幸福的家的味道。我那時才理解人類回鄉團聚的心情,我才知道過年對于人類來說意味著什么。
那天晚上,大鵬回來了,他瘦了,人很頹!他跟我說,除夕團圓之夜,他一個人,就想到了我。“你真幸福,這么好的城市里,這么好的地段里有個屬于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大鵬拿著酒瓶子坐在我身邊,一邊咕咚咕咚喝酒,一邊跟我說話。他說他明天要進劇組了,以后可能也不會再回到這里了。小夢不在這里了,沒有人在這里等他了,租的房子要退了。他很沉重地嘆了口氣:“我一直在想是堅持我的夢想,還是擁抱現實。小夢走了,我其實如釋重負。想一想,我是不是有點渣?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支持我,一直在等我。我一直在努力,一直追逐自己的夢想,一直想成功。我還可以等,可是小夢呢,她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能要求也沒有資格要求她一直這么等著。”我想起了小夢說的大鵬注定會萬眾矚目,還想起了小夢說的人生是選擇。所以大鵬和小夢都選擇了分開,他們放棄了對方,為了自己最最想要的。大鵬投奔了夢想,小夢擁抱了現實。他們相愛過,也許現在還愛著。大鵬最后搖搖晃晃回了家,我望著他的背影,汪汪地叫著,祝他新年快樂,祝他夢想成真。他可能什么都沒聽見,他有些醉了。
過了除夕,小包子就一直纏著我問,“爸爸,什么時候我可以去流浪?”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就說了一個我自己都匪夷所思的條件“你什么時候比我跑得快,你就可以去流浪。”也許流浪,遇到危險跑得快就能存活下來。但是我自己心里比誰都清楚,運氣才是最重要的。小包子居然當真了,每天都來回練習奔跑。我想這孩子終是要離我們遠去,看著他,越來越覺得他像小時候的自己。
過完年后,小雨點的情緒總是不大對勁,她總是發怒。她說她倦了,累了,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我們總是爭吵,然后性交和好。這是之前從老余那里學到的,他說,夫妻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可是,我卻越來越不愿意回家,也越來越不愿意回家。每天晚上回家前,我總是躲在離家不遠的石凳底下清凈片刻。
有一天,我出門覓食。當我帶著食物回家,沒看到小雨點和孩子們的身影。我就在家門口等待,等了好久好久。天都快黑了,也不見他們回來,我便出去尋找。我看到了小包子,他一邊走一邊嗚咽著,像是在哭泣。我急忙朝他奔過去,問他怎么了。
他哽咽著說:“媽媽…媽媽…說她要走了……她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說她太累了…說她過得不開心……她還說她……對…對不起您,說你不是我們的爸爸!她……她希望你能照顧我們,然后…然后她就走了。那時候小油條他們還在睡覺,媽媽跟我說完這些就走了。”
“小油條他們呢?”我問他。
“他們醒了以后,我告訴他們媽媽走了。他們就…就說…要去找媽媽。我跟在他們后邊,走著走著就走散了。我…我…迷路了,走了好久才…才走回來。”
我很震驚,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但又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氣。像大鵬說得那樣,如釋重負。
那一晚,小包子躺在我身邊,很認真地問我:“你是我爸爸嗎?”我沒有立刻回答他,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小包子自己回答了自己:“我覺得你就是我爸爸。”我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家伙笑了笑,回答他:“我也覺得我是你爸爸。”
看著躺在我身邊的安然入睡的小包子,我思緒萬千。這好像就是我期望的局面,又好像不是。孩子,多么美好的存在。自己的又或是別人的。我想起了小小白,想起了雪兒隆起的腹部,都是我的孩子,我卻從來沒為他們做過什么。眼前這個小家伙,生理上雖不是我的孩子,我卻陪伴著他的成長,給了他很多愛。我對小雨點沒有半分怨恨,她的離開讓我如釋重負。可是眼前這種局面,我應該如何面對?接下來我該怎么辦?我是不是應該在這里等,等其他孩子回來。可是,他們還會回來嗎?回來了以后呢,他們遲早還得再次離去。
后來的好幾天,小包子一直悶悶不樂。生活的突然變化讓他無所適從。我開始跟他講我的故事,我所有經歷的一切,是的,我想告訴他,世界真正的面目。在那之前,他被呵護得太好,看不到世界很多的真相。真相很多時候是殘忍的,我不知道殘忍的真相對于他來說,是不是合適的。出乎我意料,我認為的殘忍,在他看來,是一種歷險。他覺得這個世界是有趣的,多彩的,我和媽媽之前給的自由是有限的。他說,“爸爸,這才是流浪狗該有的生活,我想去流浪,經歷屬于我的狗生。”我有些擔心了,我說,“你要跑得足夠快才可以。”于是,他每天都在練習奔跑。有一天早上,他鄭重其事地跟我說,“爸爸,我要去流浪了。”于是,我們倆來了一次奔跑比賽,是的,他超過我,跑得飛快。他很是自豪,但是有些不安,“爸爸,我肯定是會躲過危險的,可是你,你是不是需要我的保護?”我有些震驚,他會擔心我,可能他是真的長大了。我裝作滿不在乎,“你老爸經歷了那么多,不還是活下來了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他對世界充滿了向往,但是不知道他會遭遇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是屬于他的狗生,那條路需要他自己去走。我點了點頭,“去吧,不用擔心我,我們都要學會流浪,我們都是流浪狗,不是?”他沉默了片刻,很認真跟我說:“爸爸,你也應該過自己的狗生。你不用在這里等小油條他們,他們應該已經過上屬于自己的狗生了。”我看著他,笑著點點頭。他轉身離去,走了好遠,他突然轉過身,對著我喊:“爸爸,謝謝!”
送走小包子,我一只狗靜靜待了好幾天。一天晚上,我從睡夢中驚醒,突然感悟,不管是什么關系,終是緣分一場,我們終將漸行漸行遠,去走自己的那條路。出現的任何人也罷,狗也罷,只是陪我們走一程僅此而已。好的,我們許會惦念一生,不好的,我們將讓他隨風而去。我的狗生終究是我的狗生。我是一只流浪狗,我終又孤獨一只狗在這世間浮沉。我想我待在這里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了。所謂的安穩,所謂的理想生活,到最后變成了什么?這一切是我的選擇,又或者受人類的影響和干預,我發現都不是我所向往。我突然頓悟了,生命在于隨遇而安,沒有什么選擇是對的,又沒有什么選擇是錯的。遇到什么終是我該遇到的。我需要做得是只能跟從自己的內心,去走腳下的每一步。
那段時間,我有事沒事都會出去閑逛,一只狗走在路上,看到了很多這座城市里人類。白天的人們總是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最為悠閑的大概是老人和小小孩。就連一些半大的孩子也總是行色匆匆。路上那些年輕人都腳步飛快,像是在追趕什么,車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有時候有趣的是,大清早又或者黃昏,那么寬的大馬路被車塞得滿滿的,一動不動,嘈雜的人聲、喇叭聲、哨子聲,如果沒有這些聲音,你會感覺整個畫面是靜止的,很是讓人焦慮。因為人總在追趕著時間跑。早上太陽剛升起的時候,你會看見很多人在奔跑,追趕公交車,拼了命擠進那個已經塞滿人的大車里,尤其是那些穿著高跟鞋的女人們,生怕她們跑著跑著就崴到腳。在這些奔跑賽中,忽略了性別、年齡,所有的人都滿臉疲憊,奮力追趕。不追趕只能是錯過,等下一輛。如果說白天是喧鬧的、嘈雜的、慌亂的、匆忙的,夜晚呢?夜晚有大型歡樂的聚集,終會在午夜時分人群散去,剩下的是寂靜的。我在深夜里游走在街頭,路燈下,在隱隱綽綽的樹影里,我看到過有人獨自哭泣,有人獨自飲酒,還有兩人相互依偎,還有好幾個人的喧鬧。夜晚適合袒露,夜晚適合修復。所有夜晚是溫柔的,盡管是著打著一片黑暗。夜晚是褪下疲憊的時候,此刻每個人卸下了所有的偽裝,直面真實的內心。
在一個陰天的午后,我在外轉悠,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我快速奔跑,尋找躲雨的地方,在一個墻角邊,我遇到了艾迪。艾迪也是定福莊的狗,他的主人叫老李。老李是一個七十八歲的大爺,獨居。艾迪和老李總是形影不離。細細一想,我已經有大半年沒見著他了。
“你怎么在這里?老李呢?”我很詫異。
艾迪見到我很高興,沖我汪汪叫,然后又沖著不遠處那扇大門汪汪叫。
那里是醫院,大樓前畫著大大的十字標。很久以前,大意跟我說起過。
“老李又去醫院了?”
“嗯,我在這里等他!”
艾迪以前跟我講過,老李經常去醫院,說是年紀大了,身體出了一些小毛病,總要是檢查檢查。老李總是把艾迪留在醫院外,自己進去。艾迪就待在醫院的大門外等他出來。
我上下打量著艾迪,“你在這里等了多久?”此時的艾迪全身沾滿了泥,眼窩深陷,像是一只歷經滄桑的流浪狗。
“不記得了!他總是把我留在這里,自己去。我只要在這里安靜等著就好。可是這次有些奇怪啊,他進去好久了。已經很久很久了,我都記不得有多久了,他怎么還不出來呢?”艾迪很困惑。
“也許他走了呢?”我有不好的預感。
“他不會丟下我的,他說我是他最親的人!他知道我在這里等他!”艾迪很篤定。
“也許他死了呢?”
“死是什么?他為什么會死?”艾迪睜大著眼睛看著我。
我本想以自己的經驗來跟他解釋什么叫死亡。那是生命的終結,一種自然規律。我頓了頓,卻沒有開口。
“你餓了怎么辦?”我問他。
“附近找點吃的還是挺容易的,還總有好心人投食。其實做一只禮貌乖巧的小狗,很容易贏得人類的歡心。”
“你在這里等著會開心嗎?”
“總覺得是有希望吧,因為總覺得等老李是我應該做的。我不想他從那里出來的時候,看不到我。”艾迪眨巴著眼睛看著遠處那扇大門,“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次等了那么久,我還在這里安靜地等著吧!”
“你這次等了多久?”
“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來的時候,那些樹光禿禿的。”現在那些樹的葉子開始發黃脫落。
那一刻我知道艾迪的等待是無意義的,老李或許死了或許把艾迪遺忘了。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艾迪,但那一刻那些問題噎在那里。這種等待的狗生,是他的執著。他是一只忠犬,只忠于老李,從未質疑。我被他感動到了,我注定成不了任何人的忠犬。
“我陪你等一晚吧!”
“好呀!”艾迪說他很高興我能在他的漫長等待中陪伴他片刻。我說,是我的榮幸,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忠誠與愛。艾迪聽我這么說,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說:“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嗯!”我點了點頭。
艾迪是一只過分安靜乖巧的狗,等待是唯一。剩下的時間里,我們幾乎沒有再交流。任憑雨聲再大,呼嘯而過的車輛聲音再大,我卻覺得那是一個安靜的夜晚。艾迪那過分堅定的等待像是一份信念,意外地讓我沉靜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雨停了,濕漉漉的馬路,樹葉在滴水,空氣清新。我跟艾迪說,“我要回去了,祝你早日等到老李。”艾迪點了點頭,眨巴著大眼跟我說:“謝謝你昨晚的陪伴!祝你好運!”
艾迪的等待讓我沉思很久,有好幾天,我一直趴在我的房子前,想我的剩下的狗生,是等待還是繼續流浪前行。如果等待,我等待誰?如果前行,前行又該往何方?其實,我心里清楚我無所惦念,也無需等待誰。我想走,苦于不知去往何方?
我已經好久沒看見老余了,從那天他說要離婚以后再也沒見過。我想如果他出現,跟我說些話,我是不是會有些啟發。
不久以后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坐在了老余經常坐的位置。她長得很好看,跟小夢的好看比起來,要沉穩和大氣。她看上去有些疲憊,她坐在那里沖我招手,“小可愛,過來過來!”我已經算得上中年老狗了,還有人叫我小可愛,匪夷所思。不養狗的人類只能看形體來分辨狗的年紀大小吧。我慢騰騰走到她面前,和她面對面端坐著。她邊說邊伸出手,“你就是那只小狗吧,聽老余天天絮叨的小狗。你好,我是老余的愛人——”沒等她說完,我就伸出了我的右前爪。她就笑了,她的右手捏住我的右前爪搖了搖,“真聰明!老余說你是一只聰明的狗,聽得懂人說話。看來是真的呢!”她摸著我的頭,說:“老余生病了,一場大病,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差點人沒了!”人沒了?那就是死亡啊,我沖著她叫,想要知道老余到底怎么樣。“別著急,別著急!還好送醫及時,搶救過來了!做了個大手術,前幾天才醒過來。這人一睜眼,就說擔心我們樓下那只狗,讓我來看看你。他說你倆同病相憐。”老余說得對,又不對。他說他要離婚,生病還有妻子照顧,他沒想到,我現在是真的妻離子散。“老余說,生一場大病,才知道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他整個人平和了很多。我也對我們的生活進行了反思,我們決定等他休養好了,我們就帶著孩子離開這里。”離開這里?為什么老余也要離開這里。我又沖著她汪汪叫了兩聲。“在這里,城市太大,生活被壓縮了。這里空氣不好,生活壓力也大,奮斗了半輩子,除了那套有貸款的房子,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兩個人才到中年,身體就開始有各種毛病,孩子也因為空氣不好,氣管炎。我們想要換個新環境調整調整,休一休!”停頓了一會兒,她又對我說:“老余說你是一只聰明的狗,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你陪伴他度過了很多艱難的時刻。我挺好奇,一只流浪狗能聰明到哪里去。今天回家取點東西,隨便看看你。老余說得對,你是一只聰明的狗,讓人喜歡的狗。”她用手親昵地摸著我的腦袋,笑著跟我說,“我們打算離開這里,去海邊啦!從那里重新開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句話一下子打在了我心里。我等了好久,好像一直在等這么一句話。
我歡呼雀躍著,我想象著帶咸味的海風吹過,嘩啦啦啦海浪拍打著沙灘,海鷗從海面掠起吱吱呀呀地叫——我沖著老余的愛人歡快地叫著,“我也要去海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不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這像是一個命中注定。我要離開這里,如果流浪是宿命,那這宿命的終點就是——海!
我大聲狂叫著:“再見,再見!我要去看海!”
我狂奔著離開了那里——定福莊,那個我曾經以為藏著我所有幸福和夢想的地方。那里有讓人艷羨的房子和安慰的后半生,現在都不重要了,我想要的是繼續去流浪,我想要去看海,我想要面朝大海,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