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所謂的夢想
書名: 狗生之肉狗重生作者名: 楊未未本章字數: 13980字更新時間: 2023-09-12 08:56:04
我離開了那座所謂的小城,來到了文明的大城市。看似一個充滿幻想的大城市,似乎與那座小城沒有太大區別,人多一些,車多一些,馬路更寬一些。當然,狗也更多一些。整個城市的人都是來去匆匆。我一只狗,稱不上什么品種沒有身份的狗,在這座城市游蕩。在這里生活與之前沒什么不一樣,只不過是孤單一只狗,少了同伴。翻垃圾桶,到處覓食成了日常,是的,先學會活著,然后在想如何活得更好。我知道自己在向往一種生活——自由自在,與人類相互依存。流浪意味著居無定所,可能是沒有什么地方讓我覺得可以停下腳步常駐吧。我想這里肯定也有狗群聚集,類似流浪軍團,我對這種同類聚集的生活不感興趣了,我想追求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與以往都不同的。為什么不能跟人類做朋友,沒有從屬關系,卻能相互關心與陪伴,彼此自由無牽絆,沒有責任,沒有管控。嗯,這是一種理想主義。我滿懷信心,在這座大文明的城里,我會有這樣運氣,過上我想要的生活。我受到過邀請,邀請進入狗狗流浪團。邀請我的是一只中等個頭的小灰狗,我不知道灰色是什么色,只是那身上的毛發像白又像黑,散發出一種屬于他自己獨特的狗味兒。看樣子他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我拒絕了他,告訴他我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他訝異地看著我,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說:“你真是一條與眾不同的狗,文藝狗。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會有這么多想法?”我說:“不知道,也許是命里帶的吧!”說實話,我沒有什么耐心去跟他講那些過往的故事,他身上的氣味一直往我鼻子里竄,那種味道讓我窒息,我沒有辦法忍受,我想走開。我退后兩步,站在離他比較遠的地方,很善意地跟他說:“伙計,你應該去洗個澡!”他聽到我的話,哈哈哈大笑,“知道么,我就是靠這種味道讓人遠離我,我不怕他們,他們怕我。”我沒說話,轉身離開。他在我身后咆哮,“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有個藝術村,那里有很多脾氣古怪的藝術家,也許你適合那里!”我回頭,大叫著回他:“謝謝!”如果不是因為他身上的味道,我想我會挺喜歡他。“不過,現在過年,已經沒人了!”那只小灰狗在我身后大叫。我很詫異,過年?這里哪里有過年的樣子呢?我沒有聽見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我注意到車越來越少,大馬路越來越空曠。這里的過年跟以前都不太一樣呢,不夠熱鬧,顯得冷清。
“人呢?”我回頭問他。
“都回家了!”
“家在哪兒?”
“全國各地!”
“嗯?”
“來這兒都是為了夢想,你不也是為夢想而來么?”
我想了想,點點頭,嘆了口氣,“我沒有回得去的故鄉。”
“很多人也回不去了,只是回去過個年而已,為了團聚,見親人。沒幾天就又都回來了。”
“你呢?”我突然對他充滿了好奇,他身上有一種味道,當然不是那種難以忍受的臭味。
“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了解這里的一切!”他很隨意地笑了笑。
他說,很多人來尋夢,每一年有很多人來,也有很多人離開。“這個城市很包容,但很多時候也顯得有些無情。”
“這里的人對狗呢?是不是也像這座城市一樣,具有強大的包容性。”
“不知道,我過的還算順遂,遇到過很多好人。”他依然淡淡地笑,頓了頓,說,“當然也遇到過壞人。”
“嗯!”我不解,“這所謂夢想和大文明到底是指什么。”
“誰知道呢?”他搖搖頭,“人人都想成功,但是成功是什么?那都是人們自己定義的。所謂文明?也是人類自己定義的吧。”
“自我定義?!”我仔細想著這四個字。
所有生活的內容和性質都是自我的定義,都是在“我”看來。他說:“你真的倒是挺適合藝術村的,但是在那地方時常會挨餓,那是脫離了煙火氣息,充滿了理想的地方。高級點講是理想,現實來講有時候是一個做夢的地方。”
“你還是跟我走吧,去有煙火氣息的地方吃飯吧,過完年再說!”他回頭看了看,說,”現在去藝術村只能是挨餓,沒有人的地方,覓食是個很大的問題。”我想了想,便跟在他身后。那是我這幾年過得最安靜的一個年,到處都很冷清,沒有一絲過年的氣氛。與以往的過年相比,要冷清許多。我很詫異,這個人人向往的地方,在過年卻如此冷清。那么多人生活在這里,然而這里卻不是故鄉。過年的喧囂居然不屬于這里。那些離開回鄉過年的人屬于這里嗎?屬于?卻不是故鄉。不屬于?他們仍舊要回到這里。為了什么?夢想?還是生存?我的故鄉我還回得去嗎?在那條河的那一邊,我還能回去么?我剛剛從那里出逃,卻突然很思念那里。我想念那里的一切——那里我走過的路,認識的狗,認識的人,經歷的事情,我想我終有一天會回到那里的,因為有一句話叫落葉歸根。可是,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是不是我終將死在這里,雖然我不屬于這里。我到底屬于哪里呢?我很困惑。那些人是不是跟我一樣困惑?不知道自己屬于哪里,帶著肉體和靈魂到處游蕩,無處安放。小灰說他屬于這里,從出生到死亡都在這里,不想逃,用他的話“都是紅塵中能逃去哪里!”從這里到那里,從那里到這里,都是一樣的地方啊!我想我來這里,是為了活著吧,那里活著太艱難,只能到這里。“能在這里活著也不簡單。”小灰說的,我覺得有一定道理。
我從心里感激小灰的收留,和他有一些啟發性的對話。但是我真的難以忍受那股刺鼻的味道,因此日子過得有一點難熬。我期盼著年趕緊過完,那些回鄉的人盡快回來,那樣我就可以去藝術村,看看那個所謂的夢想之地。
我最終還是沒忍住,還是問了他:“你為什么不洗澡?為什么不想討人喜歡,而是想讓人討厭。”他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我喜歡!”我看著他,疑惑了,“你喜歡自己這樣渾身散發臭氣的樣子?你喜歡這種味道?你喜歡看著所有人和狗都刻意遠離你的樣子?你喜歡孤獨?你喜歡誰也不喜歡你的樣子?”我連續發問,并不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因為我在我的認知里,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小灰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我覺得我可能刺痛他了。后天,他幽幽地說:“可能我習慣了,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如果沒有足夠的勇氣,是很難從習慣的泥沼里爬出來,我掙扎過又放棄了。”習慣?我在想我這一路走來習慣了什么?我習慣了分離,習慣了面對死亡,習慣流離失所,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我習慣了自愈、習慣了自由、習慣從習慣里逃脫。小灰問我:“做一只干凈、可愛的狗是取悅于人,還是取悅自己?”我說:“我覺得干凈一點,自己會舒服一些。干凈一些,也會好看一些。畢竟這是一個看臉的社會。”長得好看是優勢,讓自己看上去看好也是優勢。大意說初見我,就是一副看上去干凈、可愛的樣子。我想大概得益于我比較愛干凈吧,畢竟在品種上根本沒什么優勢。又比如那些喜歡我的小母狗們,比如初戀西西——那個品種純粹的小female狗。所以,沒有好的皮囊連個好的對象都沒有。小灰笑了,“這還真的是看臉的社會啊!你知道么,我小的時候,好多人夸我可愛,說我漂亮。”小灰在回憶,雙眼放光,一臉幸福、快樂的模樣。“人們為什么喜歡初生的小東西呢?人們都愛孩子,愛小狗。”小灰從回憶里緩過神來,問我。
“也許,初生的才是最純粹的吧,沒有經歷世俗的浸染,那是生命最純真的模樣。”我答道。
“也許初生的是最容易教養的吧!人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灌溉,初生的是沒有能力表達反抗,而且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充滿了恐慌。長大了就開始有自己的方式了,有能力去對抗。”小灰慢悠悠地說道。
小灰的話讓我驚訝萬分,他也是一只會思考的哲學狗。
“對抗又怎樣?最后無外乎妥協或者逃離。”我知道我就是那個叛逃者,那個跟自己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的對抗者。我放棄了一個非品種狗最好的生活,有相對自由,有人類圈養,也有人類關愛。可是,我不喜歡躲藏。
后來,小灰做了一個決定,去洗澡。他說前面有個院子,有個老人養了一院子的狗。那個老人好幾次想把他帶回家,他都沒有去。他說他想做個選擇,過一種以前想的生活——不用顛沛流離,有人喜愛,有同伴喜愛的生活。他帶我去了那個院子,問我要不要一起。我搖了搖頭,“那不是我想要的!”“好吧,你在這兒等我,等我洗完澡出來見你。”他說完,就開始大聲叫喊。等了一會兒,門開了,小灰進去了。我坐在門外等著,那天陽光燦爛,天上漂浮著朵朵白云,風很小,讓我懷疑冬天是否已經過去了。
許久,我聽見墻的另外一邊小灰在歡快地叫我名字。大門打開了,他沖出來了。我認不出他了,他不是灰色的,白色的,雪白雪白跟天上那些云一樣白,白得耀眼。“你好漂亮!”我甚至有點嫉妒了。原來他是那么好看的一只狗,說不定還是什么名貴品種。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打算住在這里了。我原來的窩就送你了,你可以待到人都回來了再去藝術村。”“嗯,好!”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說什么了。他看了看我,說,“那就這樣吧,我進去了!再見,祝你好運!”“再見!”我說完就轉身。他在身后叫我,“那個,小白,謝謝你!讓我看到一些美好,做一些改變,如果沒有你陪著我,我可能沒有這么大勇氣做這個選擇。”我回頭笑著看著他,“我什么也沒做,都是你自己的勇氣!謝謝你收留我!”他突然眼睛紅了,“只有你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讓我知道原來會有狗是真的不嫌棄我。”“好啦!進去吧!說不定哪天我就找你來了!”我實在不喜歡這么煽情的場景,說完我扭頭就走了。好一會兒,我聽見小灰和其他狗狗歡快的叫聲在墻的那一邊響起。
小灰說因為我的不嫌棄讓他覺得自己還不太差,我對于他的收留心存感激,但是說實在話,我當時是嫌棄的,只是沒有說出口或者表現出來而已。我為自己的保留感到自豪,那些沒有傷害,帶來了意想不到別人眼里的溫情。其實我的連續發問里已經藏滿了自己的嫌棄,我想我是刺痛了小灰,但是我的一直陪伴,讓他覺得可以做更好的選擇,做更好的自己。很多時候,我們身邊總是缺少那個嫌棄我們,又一直鼓勵我們追求更好的自己的朋友。我和小灰剛好遇到,又剛好彼此需要。一切都是剛剛好。我如今又依然一個人去追求我的想要。
我在小灰的窩里待了好幾天,覓食基本不成問題。我對于藝術村充滿了向往,我在等待,等待人歸來。我發現人越來越多了,車越來越多了。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出發去那個夢想之地了。在出發的前一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云端徜徉,我遇見了所有逝去的人或者狗,他們都在那里幸福快樂的生活。我和他們一起在云端撒歡奔跑,自由地奔跑。我想那是一個充滿希望的美夢,藝術村一定有更美好的夢。
第二天,我就出發了。
我朝著小灰說的方向走了很久。開始是歡快地奔跑,后來疾走,再后來沒了力氣緩慢挪動腳步,我開始有些灰心了。可是,我還是想去看看。我懷疑是不是走錯路,我去詢問每一只在路邊遇到的狗,才發現走錯路了。我安慰自己還好,幸虧發現自己走錯路了。
我精疲力盡,最初的美好暢想都已經消散無影。我覺得應該去找到,僅此而已。找到是目標,美不美好已經顯得不重要了。
接近傍晚的時候,我終于到了。
到達那里,我有些失落,甚至有些失望。灰磚墻、紅磚墻,房屋顯得很破舊,一排排地排列著,緊挨著。房子上掛著很多牌匾,各種形狀,應該也是各種顏色(雖然我是狗辨不出清楚顏色,但是我對顏色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顏色就是一種感覺,可以聽得到,嗅得到,聞得到)那個地方很安靜,寂靜無聲,被黑暗籠罩著,沒有大城市該有的繁華。我四處尋覓,沒有找到食物,只能餓著肚子睡一覺,明天再說了。
可能因為“村”字讓我想起了我出生的地方,植物遍地生長,有大大的池塘,有小河流。房屋低矮,一排一排地排列,房屋形狀各異,大小也不同。每家都有一個院子,院子里種了各種蔬菜瓜果。我也曾經想過大城市的村也是這幅模樣么?如果也是這幅樣子,那它又怎么算的上夢想之地,是因為居住的人不同么?大都市村里人和小城市的村里人又有什么不一樣呢?人,據我觀察,日常生活也都是吃飯、做事、睡覺。不同地方的吃不同的飯?做不同的事?睡不同的覺?可是那也沒有什么本質區別吧!
第二天,太陽升到很高,才偶爾有人來回走動。沒有人像我出生地方的人那樣坐在道邊陽光下曬太陽、聊天。那里也有流浪狗、貓,都是倦怠的、慵懶的,他們不成群結隊也不用覓食,經常有人定點投放食物。他們說他們與這里的人和睦相處,他們不屬于任何人。但是他們之間通常存在著生存競爭,為搶奪食物、為搶奪交配權。我對于搶奪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我經常餓肚子。我想我可以勤奮一點去尋找食物。
有一天陽光燦爛,我蹲在墻角瞇著眼,曬太陽。其實肚子在咕咕作響。這個村真的是太干凈,食物垃圾都很難翻到。我在思考是不是應該去那些高樓人口密集的地方,尋找所謂的理想生活,在這里生存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大城市的村不如小城市的村,一只狗在這里居然會餓肚子。這時候,一個長頭發的年輕人從我身邊走過,他手里拿了一只面包。我鼓起勇氣輕吠了一聲。我實在太餓了,這種求食的方式在這塊區域是很有效的。我看過別的狗用這種方式求取食物,我也看到過有些求食的狗被帶走。被帶到哪里就不得而知,據我以往的經驗,無非就是被收養、被送到救助站。那都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知道這種求食方式有一定風險,會帶來我不想要的結果。但是那一次,我沒忍住,我太餓了。那個年輕人低頭看了我一眼,然后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他把手里的面包掰開分成兩半,把其中一半遞在在眼前,說了一句:“吃吧!”我看了看他,我發現他有一雙憂郁的眼睛,他在對著我笑,但是我知道他并不開心。我們倆一起吃面包,吃完面包,他輕輕地拍著我的頭,然后站起身離去。看著他走在太陽底下,顯得那么孤寂。
后來,我們一起吃了很多次飯。我知道他是一位畫家。畫家是什么?我真的不太清楚,畫圖案的吧,可能跟色彩也有關系。我想狗是成不了畫家的,因為狗辨不清楚色彩。有一次他跟我說:“給你起個名字吧。叫小豆丁吧!”我很不贊成,他起的這個新名字過于可愛和稚嫩,沒有“小白”具有深意,盡管我也不知道“小白”有怎么樣的深意,但是跟大意的名字放在一起顯得特別和諧、有意境。可能我和大意都是有思想的哲學狗吧。我大聲反對,他覺得我是在贊成,他很開心:“這個名字是不是很好聽?你是不是很喜歡?”于是,他總是“豆丁”“豆丁”地叫我。我的反抗是無意義、無效的。他聽不明白,他不懂。好醫生之所以能猜對名字,我想一是因為聰慧,二是因為湊巧,三是因為她懂狗,包括狗的語言。我沒有辦法,只能選擇接受。因為“小畫家”的聲音很好聽,低沉而有磁性。他在叫“小豆丁”的時候,有一種孩子般的快樂和明朗。我想他是喜歡我的,我也喜歡他。他帶我去他家,給我洗澡。他家是一間窄小的房間,屋子里很雜亂,到處都是畫,是的,都是他畫的各種圖案,我覺得那圖案特別好看。他給我洗澡,然后我們一起吃東西,玩耍。更多的時候我們還在戶外待著,坐在墻根或者路邊,曬太陽。他說,他不能收養我,因為他隨時可能離開這里,不愿意把我帶回家然后再拋棄。他說不喜歡那種從屬關系,因為他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他是一個畫家,他說那只是自封的。他說:“我是一個畫畫的人,我的畫沒有人欣賞,現在吃飯都是一個問題。”我們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他說他需要做一些別的工作來支持自己的夢想。
那段時間,我認識了一只小寵物公狗“畢加索”——一只驕傲的寵物犬。它是一位出名畫家的寵物狗。他說所有的狗當中,他一眼就看到我了,覺得我是一只與眾不同的狗。他說我從不爭搶,有種淡漠的味道,一點也不庸俗。我不知道是不是藝術家的狗說話也一樣是藝術。我喜歡“畢加索”,他身上沒有寵物狗的那種傲氣,雖然他看起來很驕傲。他經常和我一塊玩耍。我會偷偷溜進他主人的院子,和他玩一些奔跑的游戲。他總會給我留一些好吃的,然后跟我說是分享。他說朋友之間需要分享。他的主人是不喜歡他跟流浪狗玩耍的,所以在遇到我之前,他是孤獨的。畢加索說穿梭在人類世界有時候是寂寞的,畢竟同類與同類交流更容易一些,用語言而不用猜測。跨種族的交流是憑感覺、憑習慣,往往會產生誤解,有時候甚至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人類想給的,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是怎么也講不明白,弄不清楚,各自順從各自的理解。共同的語言才是最有效的溝通。我突然覺得畢加索跟大意一樣的博學。我問畢加索:“你懂畫么?”畢加索:“不懂,但是我能從老杜(畢加索的主人)的眼里看出來,哪幅畫是他認為好的。老杜總認為我懂畫,所以叫我畢加索。他不知道我是看著他的表情做判斷。”他看著我困惑的模樣,“畢加索,你知道是誰么?”我搖了搖頭。“據說是一個偉大的畫家,可是我覺得我一點也不像他,哪兒也不像。”我問他:“你會畫畫嗎?說不定你也可以畫出偉大的作品。”畢加索哈哈大笑,“你見過會畫畫的狗么?狗狗是色盲,分辨不出色彩的!”他想了想了,嘟囔著,“天才狗狗畫家畢加索!”我跟著笑了。我們總在一起玩耍,但是得避開老杜。因為我是流浪狗。畢加索說,“并不是老杜沒有愛心,討厭流浪狗,他經常給流浪狗投食。他只是太愛我,怕流浪狗會欺負我,怕他們傳染疾病給我。”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我那時候有兩個小伙伴,一個是“小畫家”,一個是“畢加索”。偶爾一兩次,小畫家看見我和畢加索在玩耍會過來打招呼,逗我們一會兒。那時候他會感嘆:“當小狗多好,無憂無慮!”然后他會嘆口氣說:“我也想當一條狗啊!”我想那時候,如果他是一條狗,他就會幸福了么?我還想如果他能聽懂我說話,我會告訴他以前那些故事。當一只狗,一只辛苦活下來的狗也是不容易的。“小畫家”在追求自己的夢想,那我的夢想是什么呢?
我以為日子會這么快活地過下去——小伙伴的陪伴,輕盈無慮,沒有殺戮、沒有逃離,就這么一直過下去。
有一天,老杜不在家,畢加索帶著我在他們家院子里玩耍。院子中間鋪了一張白色的布,畢加索告訴我那些瓶瓶罐罐都是顏料——用來畫畫的各種顏色。我們開始追逐打鬧,很小心地避開那塊白布和顏料,后來我們開始忘乎所以,追逐奔跑。為了躲避畢加索的追逐,我撞翻了顏料罐,四腳踩上了各種顏料,從那張畫布上飛奔而過,畢加索站在畫布的另一端對著我大叫:“闖禍了!”我這才回頭看見自己干的好事,那塊畫布留下了一串我的腳印,還有腳步打滑的痕跡。這時候,我們聽見老杜的聲音。畢加索對著我小聲叫:“快跑!”我迅速從墻角的小洞鉆了出去。那是我最后一次和畢加索玩耍。我曾經很遺憾,我還沒來得及跟畢加索講那些過去的故事,我覺得他能從那些故事里跟我產生共鳴。很久很久以后,我又想,也許我們只是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注定我們之間不會那么深刻。
我從院子里逃出來就遇見了“小畫家”,他很驚訝我渾身都是顏料,取笑我說:“你是要當只畫家狗么?”然后帶我去他家給我洗了澡,分給我一些吃的。我一直擔心畢加索會遭遇什么,畢竟干壞事的是我。我怕他遭遇什么本屬于我的懲罰,狗狗不聽話的時候會遭到人類的懲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鉆進了老杜家的院子。這時候,我躲在花叢后面,看見老杜抱著畢加索從屋子里出來。老杜在夸畢加索:“以前只知道你會欣賞畫,從來不知道你還會畫。真是一條神奇的狗。等著吧,藝術界的狗狗藝術家畢加索。”老杜一邊說一邊撫摸著畢加索的腦袋,畢加索沖著老杜輕吠了兩聲。那是撒嬌的兩聲,以示對主人的親昵。畢加索沒看到我,我看到他安然無事,也就放了心。我溜出院子,看見老杜帶著畢加索開車揚長而去。
之后好多天,我再也沒有看見畢加索,也沒看見老杜。有一天,“小畫家”拿著手機跟我說,“看你的小伙伴,原來他叫畢加索,他成了一只出名的狗畫家。”我看見那個手機屏幕上有畢加索和那個被我踩了腳印的布。“小畫家”很是無奈地笑了,“狗畫家!”他沉默了半天,突然抬頭看著我,“小豆丁,那幅畫是你畫的,對不對?”那幅畫,他叫那只踩了狗腳印的布叫畫。我大聲抗議,申明我不會畫畫,我根本不知道畫是什么。可是“小畫家”聽不懂的我的語言,“你是不是很氣憤,那只狗狗竊取你的成果,本來應該成名的是你!”我不知道“小畫家”在說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在叫什么。后來,我看見他哭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一只狗都比我強,一只狗都比我畫的好,我還不如一只狗。”我知道他很悲傷。我靠近他,用腦袋去蹭他,去用舌頭舔舐他的臉,那些淚水是咸咸的,有些苦。他用雙臂緊緊抱住了我,我能感受他的悲痛和雜亂的呼吸。說實話,那時候因為被抱得太緊,有些窒息缺氧。最后我趴在他的膝蓋上,任由他撫摸我的頭。他說:“小豆丁,我要為你畫一幅畫。畫完,我就準備回老家了。我不再想當畫家的事情了,我要回去做個美術老師,這是唯一一個還能和夢想有關系的工作。”
“你知道我老家在哪里嗎?我老家在海邊。你知道大海嗎?大海是咸的,海風一吹,海邊的空氣都是咸的。在海邊奔跑,不被海浪捕捉到,不讓一陣陣浪花沾濕腳,看著一番一番的海水涌上岸再退回去,來來回回。又或者站在那里,海水一波接著一波涌過來,沖洗著腳,看著那海水一遍一遍地涌上腳面再一次次從腳面滑開。還有走進淺海里,在涌動的海水里漂浮。不知道為什么,看見海讓我高興,由衷的高興。可能因為海的廣闊吧。你知道嗎,海邊充滿了藝術氣息和幻想,但是海邊終歸不是夢想之地。這座到處擠滿人的城市,才是夢想之地。遍地都是尋夢的人,尋找機會,尋找夢想。其實這座城市很好,有悠久的歷史,有厚重的文化沉淀,可是為什么總感覺很躁,是人,因為人多。連平時走路都要快上幾分,匆匆忙忙。唉---這幾年為了生存,一無所獲。我想我需要離開這里,回到原來的地方,慢下來。”小畫家苦笑一聲:“主要是為了畫畫,沒錢啦,房都租不起了!”
后來,沒幾天,小畫家就來跟我告別。她拿著那幅他所說的畫——那是一只跟我很像的狗,它在微笑,眼神卻很憂郁,眼里像似藏了好多好多故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我覺得自己要比畫里的狗年輕一些,有活力一些,也沒有那么憂郁。小畫家說那背景是海藍色,帶著波紋的海藍。小畫家說:“藍色是一種憂郁的顏色!可是大海不是,它永遠熱情澎湃!”小畫家還說,他要把那幅畫郵寄出去參加比賽,算是留給自己最后的一絲希望。他跟我分吃了最后一個面包,他還安慰我:“小豆丁,你要好好的,說不定哪天我會回來看你的。”最后那只面包很干,干得卡喉嚨。這又是一場離別。我看著他拉著行李箱,抱著畫框,頭也不會地離開了。我知道他有不甘,有不舍,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那時候,夕陽只剩下余暉,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走著走著,天就暗了。
我依然在藝術村流浪,我想畢加索應該會回來的。在等待畢加索的日子里,我認識了安娜,一只流浪的小female狗。她總是把自己收拾得與眾不同,她說自己算的上是藝術狗。對,懂藝術的狗,她喜歡看櫥窗里各種畫,她說能從畫里,看到一些人類靈魂的東西。我想那是天賦異稟吧,她說她被養在一個藝術家家里,跟畢加索一樣,后來自己走失了。從她說話的語氣里,我不知道她是真的走失還是故意的。她是一個熱愛自由的狗,在這一點上,跟我是一致的。在某些方面,她要豪放很多。她說她做過手術,生不了小狗,但是有原始的沖動。她還說這種沖動跟季節有關,跟氣候有關,跟心情有關。我看到過她在馬路邊上跟別的公狗纏綿,她忘乎所以地大叫。我看見她身后那只male狗臉上的詫異,不禁暗笑,是因為聲音太大嗎?我不喜歡他們那種方式,毫無感情的原始沖動;我不喜歡肆無忌憚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想這是一件私密的、與愛有關的事情。安娜毫不避諱跟我說:“小白,我喜歡你,我愛你身上那憂郁的氣質。”我反問她,“我憂郁嗎?”她點點頭:“你是一只有故事的狗,你的故事應該比我這些花邊故事有趣的多。”我說:“我看了太多狗世間太多的疾苦,我也看了太多的狗死亡——非正常死亡。”安娜哈哈大笑:“可是,你的性經驗太少。”我沒說話,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是的,某方面經驗的確少得可憐。“也許是被生活所累,忘卻了這回事兒吧!”我看著她回答。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我,“如果你想,我可以!”我搖了搖頭,那時候我的確不想。安娜卻不尷尬,“天氣暖和就會有想法,到時候,你需要,可以找我。”安娜說她就是隨心,只是為了讓自己快樂。我想她是我見過的狗里活得最自我的狗了。安娜從來不缺食物,總會有male狗送上他們自認為最好的食物。安娜也有自己的原則,不是誰送來的都收。
安娜是一個矛盾綜合體,她說她不否認,“我喜歡這樣的矛盾,它們會在自己的身體里、精神里做斗爭,那是一個較勁的過程,然后自己就會屈從,聽從內心,而不是聽從矛盾的任意一方。”她說這些的時候有些焦躁,“你聽得懂嗎?”她問我。我說我懂,她就咯咯笑,“在沒認識你之前,他們都說我是只神經狗。”“他們?”“對,那些到了季節都纏著我的male狗,那些在背后罵我的female狗們。他們不懂我,他們覺得我一件玩物。可是誰玩弄誰還說不準了。我就是為了自己開心,別的都不重要,我無所畏懼。”安娜說著說著就笑了,像天真的小女孩兒。她所認為的那是一件純粹的東西,我們這些狗都想復雜了。是的,包括我。我表示理解,每只狗對于世界的認知是不同,我們不一樣,不代表誰對誰錯。我欣賞安娜的生活態度,但是我做不到,我心里有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安娜說我與眾不同,我想是因為我更包容吧。我想也許是因為我看到了這世間太多他們不曾見到的樣子。安娜總是時不時表露對我的好感,我想也許她內心是孤獨的。我們總是想會有人理解我們,可是誰都不能真正了解誰。我們不了解彼此所有的一切,即使了解那也包含了很多自己的理解。也許從一開始,我都尊重安娜,她與眾不同,不代表她有問題。每只狗都是不同的,只是不同的地方在哪里。為什么不能容納不同,一切存在都應該承認它是合理的。在我的認知里,只要是不傷害我的,別人的事情就是別人的事情而已。我就這么跟安娜講我的想法,她對我肅然起敬。她看我的眼睛充滿了光芒,像是看到了某些希望之光。
我跟安娜是一種什么關系?不管什么關系,我對她沒有任何情欲。她在生活上很照顧我。她經常聽我跟她講我這一路走來的故事。她不愛聽死亡,她喜歡愛情故事。她說她最愛的那段是我跟貓寧的故事。“那是靈魂的相遇!”她評價到。“也許吧!”時間已經沖淡了很多感覺,很多事情提起來像是很久遠的別人的事。
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安娜似乎減少了任意妄為的,為了讓自己快樂的事情。我很詫異,我猜也許跟我有關,但是我只字不提。那是她的生活,她的選擇。她總是時不時問我需不需要。其實,在天氣舒爽的日子,我是有需求的。我不想跟她發生任何關系,現在這種朋友關系可能對于我們來說,是最合適的。我找過別的小female狗,只為生理滿足,每一次結束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許是沒了愛情,少了一些心理上的悸動。
有一次,安娜在與一只male狗纏綿的過程中,獸性大發,咬傷了對方。我問她為什么?她說就是突然間的壓抑的情緒爆發。后來一群male狗集結圍攻她,當時我不在場,當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遍體鱗傷。她說能撿回一條命,是有人出手相救。從那以后,安娜笑得不再那么天真,眼睛里充滿了憂傷。“我帶你離開這里吧!”我跟她說。她說想和我一起等畢加索——那個與眾不同的有趣的狗。我有些擔心她,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我在想我等畢加索的意義在哪兒?
在很久很久以后,大約是秋天,樹上的葉子開始飄落的季節。流浪狗圈里流傳,在藝術村的最東邊新建了一座藝術管——狗狗畢加索藝術館。他們很羨慕地說:“據說是人們為了一個會畫畫的狗狗建立的藝術館,藝術館里全是那只狗的作品。”“那只狗是不是叫畢加索?”我問他們。“對,據說是哪位畫家家里的一條狗。”畢加索能讓人類為他建立一座藝術館,這個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人類欣賞狗的畫作?我很困惑,要知道對于畫畫,我們真的什么都不懂啊!我跑去看了幾次畢加索的藝術館,那是一直狗狗形狀的建筑,人們忙進忙出,沒有看到畢加索,也沒有看見他的畫。
有一天,刮起了大風,天有些冷。有不少人出現在藝術村,他們都在聊那個狗狗藝術館。我想畢加索的藝術館是終于可以參觀了?我帶著安娜去看熱鬧,“如果真的是畢加索就太棒了,他是整個狗狗界的榮光,狗狗畫家畢加索多了不起。”我很是自豪地跟安娜說。
我們站在離狗狗畢加索藝術館不遠的地方,看了半天,躊躇不敢向前。在入口處有人拿著棍子在驅趕,有個人指著門口的牌子跟我和安娜說,“看見沒有‘狗狗不得入內’!”那人指著那一行字,一個字一個字指著念給我們聽。我沖著那人大叫:“狗狗的藝術館為什么狗狗不得入內?”很顯然,那人沒聽懂我的話,他顯然被我的叫聲嚇了一跳。隨后,他便拿著棍子驅趕我們。我和安娜快速逃離,安娜一邊跑一邊笑,問我:“狗狗藝術館,不讓狗入內,那畢加索能不能進去呢?”我笑了,“也許他不是狗了,他是藝術家。”說完,我倆就哈哈哈大笑。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又去了一次藝術館,在閃爍的燈光中,我們看見櫥窗里一張巨大的照片——畢加索站在那個被我踩了腳印的白布旁邊,就跟在小畫家手機看到那張照片一樣。安娜站在那張照片前面看了許久,感嘆到:“這真是一副偉大的作品!”我不認為那是一副畫,沒有回應她。安娜看我默不作聲,回頭看我,她盯著我的腳看了很久,像是在探究什么。“那幅畫是你畫的吧?”我解釋到,“那不是一幅畫,至少我認為它不是,它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就是偶然踩上去的,你知道嗎,就是偶然踩上去的。”安娜盯著那張照片很嚴肅地說,“那是一幅畫!一幅偉大的作品!”
我困惑了,為什么踩了幾個腳印的布就可以稱作為畫,稱作為偉大的作品?我這個始作俑者都沒有辦法解釋,那就是一幅畫。
安娜問我,“你有沒有遺憾,畢加索盜取了你的作品?”我答:“沒有遺憾!”安娜很是懷疑地問:“你沒有想過出名的是你,會怎么樣?你沒有想過這個藝術館叫狗狗小白藝術館會怎么樣?你沒有想過萬眾矚目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我很淡然地回答她:“沒有,從來沒有!”我想了想,跟安娜說,“照片里的畢加索不快樂。整件事情可能也不是他想要的!”“他盜取了你的勞動果實,那是你的作品,你的腳,很明顯是你的腳印。人類稍微用用腦想,用用眼睛就能看出來。”安娜很是憤憤不平。我笑了笑,“人類用用腦也能給那一串腳印賦予意義。”安娜覺得我對待這件事情的態度不對,她覺得我應該去爭取屬于自己的東西。我覺得那都是人們一廂情愿的給予,不是我所想要,也不是畢加索所想求,人和狗之間一直存在誤解,當然狗和狗之間也一直存在誤解,人和人之間同樣一直存在誤解。我最想的事情就是再見一次畢加索,看看他是不是還好,我要讓他知道我還好。安娜到最后接受了我所有的看法,她說那樣想我們會快樂很多。
安娜不愿意在去藝術館,她覺得整件事情是對藝術的褻瀆。我還想再見畢加索一面,于是每天都去藝術館附近轉悠。
有一天下午,我在藝術館門口看見老杜抱著畢加索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里走了出來。我大聲叫喊:“畢加索,畢加索!”畢加索在老杜懷里張望,用一種微弱的聲音回應著,“小白,我好累!”他滿臉倦容,是的他不快樂!我的叫喊聲引來了人們的驅趕,大叫的狗總讓人感到恐慌、害怕。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見畢加索。
那天,我聽著從狗狗藝術館出來的人們談論,什么狗狗后現代主義,什么色彩重新解構,什么這只狗狗的畫作已經價值連城,什么我們人類混了半輩子不如一條狗。呵,狗狗藝術家。我一直沒明白,人們對于畢加索的追捧最根本的原因在哪里。如果正如安娜說的那樣,因為那幅畫,那出名的是不是應該是我?可是那又怎么樣,被困的也可能是我。我將在人群的簇擁下生活,失去了我想要的自由。我覺得說那是一幅畫,純屬扯淡,如果我會說人話,我會告訴那些人們,那根本不是一幅畫,是一只狗不小心踩了顏料,又不小心從畫布上跑過留下的痕跡,僅此而已。什么色彩重組解構,那只是人們的幻想,把一切變得合理,讓他們自己去相信。作為創作者來說,那幅所謂的畫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當然我也不是所謂的創作者。那是一次不小心遺落下的痕跡。安娜說我是畫畫天才,我不敢認同,拒絕承認。
在我們那一群流浪狗的圈子里,一直流傳著畢加索幸福生活的傳說。他們說,他過上了皇帝般的生活,他因為畫畫擁有無數多的財富。無數多的人類都喜歡他、尊敬他,為他服務,他想吃什么都可以,他想穿什么也都可以,他可以有很多玩具,他還可以有很多小female狗,如果他愿意。他過上了大多數人追求的夢寐以求的生活——大房子、大車,坐擁巨額財富。他們一致認為他是幸福的,生活在云端,我們根本無法企及,甚至很多人也無法企及。如果用人類的話來說,我們能做的只是嫉妒羨慕恨了。我在想所有的事情只能是我們的想象,如我所見,畢加索很憔悴,有些煩躁,眼神有些抑郁,他不快樂。就像以往我想象的那樣或者這樣就會是幸福,其實到最后都有無奈的,難以忍受的現實。我有些為畢加索擔心,但是我不知道我在擔心什么,也許,也許如他們所說他過著幸福無比我們難以想象的生活。希望如此。
再后來的某一天,他們說老杜帶著畢加索出國定居了,以后也不會回來了。我猛然間想到“小畫家”心里的夢想是不是像畢加索那樣,畫畫,取得巨大成功。可是,現實是人混得不如一只狗。我心里有股莫名的悲涼感。所謂藝術是指什么?我幾秒鐘踩過的腳印居然比“小畫家”畫心思畫了整整兩個月的畫要更具有藝術性?這種評判是否有失公允?這種評判是否有一定的標準,還是他們說的就是那種感覺——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我想那只是人們一廂情愿的評判而已。感覺是個什么東西?隨心而動,認為而已,那也只是一種意識的流動,不具備任何意義。我在考慮我是否有必要在藝術村待下去,很明顯我該跟這個夢想之地說再見了。小畫家、畢加索都走了,我待在這里也沒有什么必要了。而且,在我看來,這個地方充滿了諷刺意味,尤其是狗狗畢加索藝術館。我真的被人們紛繁的思想給震撼到了,賦予某些實物意義,然后把它變得高大上大概是人類最擅長的事情了。安娜很明顯不贊成我的看法,她覺得我埋沒了自己的天賦。我想離開,但是安娜的身體越來越壞了。我不能把她丟在這里,自己離開,她需要照顧。
很快要到冬天了,一起風,凍得渾身僵硬,我有一種明顯的感覺,就是體力不如從前。安娜說她感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為了食物,我已經焦頭爛額,我把能找到的食物大部分給了她,我想那樣她身體會恢復的好一些。但是事情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樣。在一個寒冷的夜里,安娜問我,可不可以離她近一些。我慢慢挪動身體盡量靠近她。“把你的后腿搭在我背上!”她幾乎哀求到。我什么也沒想,把一只后腿搭在她的后背上。“能再靠近一些嗎?”她聲音很微弱。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挪動身體,靠近她。然后,她就笑了,幾乎是喘著笑,“軟的!”我很無奈地表示,“這不是一個好季節!”這是我這輩子說的最不好笑的笑話。我們誰都沒有笑。安娜身體開始變軟,“沒想到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是現在。很好,謝謝!”她說完,就閉上了眼睛。因為呼吸起伏的身體慢慢停止了起伏,處于一種靜止狀態。我感到那身體慢慢失去了溫度,開始變得僵硬。安娜,走了!很久很久以后,我突然想起安娜的時候,我想她應該是特別愛我的。
我把安娜埋在了藝術村某個角落,那里可以看見一幅巨大的畫——畫里是很多很多向日葵,想著太陽的方向努力生長,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安娜曾經說過,那幅畫里充滿了生的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樣。長眠于此,應該是她所想吧。
我覺得這次我可以離開這里了,了無牽掛。長期的饑餓讓我身體虛弱,我想走到充滿煙火和生活氣息的地方,才是我正確的選擇。在某一個傍晚,我離開了。那天刮了很大風,我鼓起勇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