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摩川山區。
路明非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傘面勾畫著一只張牙舞爪的夜叉,那雙路明非從高天原穿出來的皮鞋上滿是泥沙,放在平時,路明非是絕不會讓這雙鞋沾上一點污垢的,因為這是座頭鯨店長的鞋,他和師兄老大們不一樣,他到現在賺到的錢可能還不夠店長的這一雙鞋錢。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那個鯨魚一樣的男人現在可能在某只死侍的肚子里撲騰,其實路明非還是很希望店長能好好活著,畢竟這個男人也幫了自己一次,在高天原里也算照顧自己,雖然說這主要和背后的老板娘有關系。但是當時面試的時候,自己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回答硬是讓店長給圓成了所謂“無悔之愛”,多少讓路明非有些感激。
但路明非沒法帶店長一起走,有能力帶他走的是路鳴澤,蘭博基尼上只有兩個位置,那是路鳴澤留給自己的,從一開始,小魔鬼就只找上了自己。
路鳴澤拿著一把小傘,走在路明非前面,一言不發。整個多摩川山中回蕩著怪物的笑聲和刀劍交錯的悲鳴,路明非聽出了那是風間琉璃的聲音,他并不驚訝在這里能遇到任何人,這里是紅井,是“神的復蘇之地”,是蛇歧八家和猛鬼眾的決戰之地,甚至可以說連秘黨對這里都有所行動。今天晚上這里是東京一切宿命和毀滅的歸結之處。哪怕是紅井里站著一架高達,路明非都不會吃驚,可能還會問問小魔鬼能不能教自己開一開。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變成了像凱撒那樣的人了,就像芬格爾推開安柏館的大門驚恐地說“凱主席…大事不好啦,對面獅心會的楚瘋子殺上門來啦,我們要守不住啦…”
這個時候凱撒多半會繼續喝著他的LaLeydelDiamante,然后說“知道了,愛卿先退下吧,朕喝完就來。”冷靜得令女生們恨不得以身相許。
想到師兄、老大和敗犬,路明非無聲的笑了笑。明明自己現在在“神”的眼皮子底下穿行,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他感覺自己離紅井已經很近了,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低沉地像是轟隆隆的雷鳴,有點耳熟,但是路明非想不起來是誰,聲音與風間琉璃的笑聲相應答,宛如兩只來自地獄的惡鬼在相互傾訴。
他跟上了路鳴澤,后者右手插著口袋,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我們到了。”路鳴澤淡淡地開口。
路鳴澤走到一邊,找了個土坡坐下,他的眼中仿佛金色的曼陀羅花在旋轉。他拍了拍旁邊的空地,示意路明非坐到自己的旁邊。
無止境的風雨給紅井帶來一層淺淺的積水,雨點落在水中濺起血色且妖艷的花。
“哥哥。”風間琉璃輕聲低語,他臉上的妝容早已被雨水沖刷殆盡,露出一張嬌弱的臉龐。
“我的哥哥是源稚生,他是京都的大人物,他說要帶我去日本最高的地方,要成為最有本事的人。”
“但是他把刀插進我的身體,他把我埋在了井里,井里好黑,我好怕,我聽見妖怪們在對我說話,他們說源稚女你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你的哥哥不要你了…”
“我和它們說不會的,我的哥哥會來找我的,他會帶我去吃日本最好吃的梅子飯,坐日本最好的飛機,就像以前那樣…”
風間琉璃的聲音婉轉翩翩,很難讓人相信這樣優美的語調出自一個惡鬼的口中。
但源稚生沒有說話,他的臉上覆蓋著一層白色的外骨骼,堅硬如磐石。龍血在他體內翻涌,他本該憑殺戮之心斬斷風間琉璃的身體,把神、鬼還有自己通通送回地獄之中。但他沒有,他看著風間琉璃,外骨骼成了他的面具,比王將更為堅固的面具,沒有人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我等了好久,等到太陽落山又升起,井里還是黑乎乎的,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的身體都流不出血了,我才開始害怕,我怕我的哥哥找到我后再殺我一次…”
“為什么會這樣啊?哥哥,你說過沒有人可以欺負我的,你說要把所以欺負我的人都揍趴下的。”
風間琉璃仰起頭,任大雨沖刷臉龐,水流從他的兩頰留下,沒有人知道其中有沒有淚水。
“夠了,稚女。”源稚生開口,他的瞳孔金黃,聲音仿若雷鳴,路明非想起來了,之前那個和風間琉璃對話的聲音就是這樣的。
“我沒有辦法…”源稚生的雙臂下垂,手中的長刀卻是緊緊握住,如同一只蓄勢待發的雄獅。
“是啊,你沒有辦法,你是要做正義的朋友的人,你的朋友可以是正義,可以是烏鴉夜叉,甚至沒有可以是路明非、凱撒和楚子航,但唯獨不能是你的弟弟!”
“你殺了櫻井小暮,這個女孩沒有殺過任何人,但你們也不會放過她,因為她是鬼,你是皇,你天生就該在王座上看著我們在污泥中扭曲腐爛,然后一把火燒掉…”風間琉璃的聲音在雨中傳開,被狂風裹挾著遠去。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渾身的骨頭都在噼啪作響,古龍的血在他的血管里灼燒,他找到了答案。
他一直在等,他希望能夠再見到自己的弟弟一面,是源稚女,而不是風間琉璃,源稚生一直想從風間琉璃的身上找到哪怕一點點源稚女的影子,那樣起碼他能夠有個道歉的機會。但他找不到,源稚女是源稚女,風間琉璃是風間琉璃。風間琉璃說的每一句話都像用刀在自己的心上雕刻,沒有傷口,卻疼得讓他無法呼吸。
在高天原的時候他已經見過這個惡鬼了,但他仍然抱著僥幸,他到紅井來,不僅僅是要干掉神,他還要為自己的過去畫個句號。名為風間琉璃的惡鬼在弟弟的身體里發出譏諷,那就斬掉他,到地獄里再向稚女道歉吧。
“這么久過去了,你還想把我丟到井里啊…我的哥哥…”風間琉璃幽聲道。手中的長刀清鳴,刀光如月光般傾撒。
路明非和路鳴澤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看,源稚生和風間琉璃根本注意不到他們。在小魔鬼的超能力下他們成為了少數幾個能夠看到這一幕表演的人。
路明非可以感受到風間琉璃話語中的悲傷,那種如海潮般洶涌的悲傷,但他沒辦法同情誰,因為源稚生也承受著同樣的痛苦,同樣的浪潮在兄弟兩人中來回沖刷著,讓風間琉璃取代了源稚女,讓源稚生孤獨地像個象龜。
他注意到在兩兄弟的旁邊有一具尸體,殘缺的臉上戴著殘破的能劇面具。面具上是半張公卿的笑臉,笑臉上沾著大片血跡,那是王將的尸體。路明非是剛到的,但他卻知道之前發生的一切,沒有為什么,因為這是路鳴澤的能力。路明非盯著那半張面具看了好久,想起風間琉璃曾經的經歷,他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王將的每一次死而復生都讓人懷疑他到底死了沒有。
不過目前感覺還好,只要源稚生干掉了風間琉璃,再把圣骸毀掉,一切就都結束了,他路明非就可以回到學院,繼續用他那張十萬美元額度的學生卡點夜宵了。為了慶祝絞殺白王,學院可能還會開一場晚會,到時候還能不花錢地蹭吃蹭喝。似乎小魔鬼真的當了次人,送了路明非一次免費福利。
路明非扭頭看了看路鳴澤,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但是他想不起來,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就是想不起來!
路鳴澤的視線不在場中竭力搏殺的兩個怪物身上,他在看那個手提箱,那個裝著“神”的手提箱,眼底淡金色光芒閃爍。
箱子立在紅井正中央,雨點落在箱子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