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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三十五(下)

  • 彗核
  • AT0036
  • 12621字
  • 2023-09-08 23:59:06

地球鎮持續一周的戰爭在超空間基地里倒是沒有激起很大波瀾,前期的驟然停擺和后面人員大量變動使得超空間基地忙于重整秩序,為新進入的人員安排崗位,歐羅拉無需他們命令,自動塑造出可供立即連接的“神經龕”。第一次與歐羅拉相連的人無法馬上進入工作狀態,全部都得神游個一兩天,尤其是后來在大量地球鎮民和研究人員的樣本上完善的轉接系統不再像初始版本那樣容易造就頭痛與雜音,神游的時間得以延續得更長。他們半是恐懼半是無奈地發現西本對于歐羅拉“攝人心魄的繆斯”的描述竟然完全貼切。在那浩瀚的時空之海里,無人能拒絕自人類這個種族誕生以來便被造物主徹底奪走的飛翔。更何況這種飛翔是現實與虛擬的交織,過去與未來的流匯,還有人類感官萬不能及的尺度與質量的辨掂,比任何一場夢都要瘋狂。

盡管連鎖已經強烈加速了他們的專注力和思考,將歐羅拉一次性探明白是不可能的,或者在他們可供支配的時間或者身體承受程度是完全不可能的。在超空間基地的最先一批研究員也為后來者設定了最多72小時的首次連鎖時間,以防止耽誤工作或是出現不可挽回的生命凋零。但實際上沒有人觸發這個時間點,這些研究員在恣意馳騁后總歸會有隱約的擔憂涌上心頭,逐漸超過了繼續馳騁的渴望,然后主動終止了連鎖。盡管他們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在其中呆了那么長時間,他們仍然將這長達兩天的首次連鎖稱為對歐羅拉的驚鴻一瞥。

如果說這些科研者出于規定或者自身的擔憂而限制了連鎖,在超空間基地里則有一個特例。而且這個特例沒有人敢去干涉。她被仍然活動的其他研究員安置好了維持生命需求的營養管道,隨后便被歐羅拉那半透明的空間之壁包裹、退縮、然后像以前的奧托一樣隔離到他們無法干擾的未知之處。作為人類的他們本是覺得同類獨自離開是不安全的信號,雖然不太道德,但實在無暇顧及一個與他們血脈無關的孩子,只得拋之腦后忙于其他事務。

阿萊茜絲便這樣完全不受任何干擾地、自由地在歐羅拉之中探索。她感到自己像是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而與其他研究員不同的是,這個本應是超空間基地里自制力最薄弱的人類并沒有花時間在贊嘆與探索和自己身心完全不相稱的歐羅拉系統上,只是稍作適應,像在動輒搖晃動蕩的海底學會站穩了腳跟,便仰起頭,在她深吸一口氣的瞬間,四周的水都仿佛跟著呼吸靜止了,無數的水分子和塵埃都停滯在空中,等待她的下一步動作。

【為什么……我】

無數自有記憶起便存在的疑問同時噴涌而出,席卷起一股碎屑的風暴。為什么她會有隱約而準確的預感,為什么她能夠捕捉到其他人感受都不到的事物,為什么她的生命與眾不同。強烈的疑問帶來的是狂野的回應,扭曲的洋流撕扯著她的視野,幾乎要將她小小的身軀吹散,但她一點都不害怕,只睜大雙眼盯著面前劇烈變幻的洋底飛雪,還有并非來自聽覺視覺、幾乎像夢一樣立即在腦中成形的詮釋。她看到跨越時空的感知從液體琴弦般的數學滴落到原子、分子直至蛋白質,又拆散成五彩繽紛的雙螺旋;她看到無數包被雙螺旋的細胞一個個熄滅,只留下那那唯一一個微弱的亮點,霎時分裂迸射出膨隆的光球,隨后衰變成同海波一樣不斷震蕩的光網,震蕩的脈搏和廣闊的宇宙空間一致;她看見那雙螺旋已經不堪重負,光網迅速回縮,包裹它的碎屑塵埃團缺少了雙腿。

她猛然一震,原本有秩飄動的海底也仿佛地震。

但她沒有止步于此。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尚未知曉。碎屑洪流再度卷起,她看到公理號降落后歐羅拉如何借由折躍井在地面鬼魅般地穿梭;她看到長達百年的等待,等待中的孤獨、失敗還有小心的注視;代表時間的洋流猛然如同繩索向后一拽,她瞥見那個熟悉的銀色身影,還有逐漸出現的更多的她辨不清的霧團,已經觸摸到了像竹片卷軸般展開鋪天蓋地的時空網格,竭盡全力使自己的脈搏與運動著的它們同諧;她看到他們如同盲人艱難地摸索,只有她睜著雙眼,清晰明了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在摸索什么?隨她所想,阿萊茜絲穿過濃稠的水流來到最熟悉的那個銀色身影旁邊,一把抓住他的手。她確信這個身影就是奧托,但那張遍布碎屑的臉抬起,她卻猛然遲疑,那臉正中什么都沒有,沒有紅色光芒,沒有鏡頭。而對方也遲疑了一瞬,卻突然認出她似的要把她推開。【危險,快離開】她捕捉到這再熟悉不過的信號,當然沒有松手,而是倔強地更抓緊了對方。當她湊近時,卻聽到他不斷重復的喃喃自語【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周圍的那些不認識的身影同樣在漫無目的的摸索中同時低語同樣的話。【停下來,停下來……】

【停什么?發生了什么?】奧托沒有回應她,沒有人回應她。但她突然看到漫天的碎屑凝固成地球鎮模樣,一道巨大的洪柱盤踞在相比地球鎮已經是巨城的公理號上,根系深深扎入了公理號的起飛控制系統,卻完全是有意識地對那些更加模糊的動點進行反應極快的施壓與攻擊。她終于看到這些“盲人”究竟在摸索什么。他們在絕望地對洪流大喊,就像以為對山洪唱歌即可阻止沖毀村莊;他們在竭力斬斷迅速變幻的根系,就像在用竹片或者紙板徒勞抵擋無處不在的混濁泥湯。

阿萊茜絲猛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在這里只有她不是盲人。她看到的洪流……洪流是什么?那碎屑搭建的洪流又變了顏色,紅色的、黃色的和紫色的爆裂的顆粒傾瀉在飛船控制系統的各個角落。她伸手觸碰洪流,顏色的顆粒霎時化為液體,向上爬進她的身軀,融化成爆裂的語言:【我恨你,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折磨你們,我要——】

【離開!阿萊茜絲!】那個被她死死抓住的個體要將她從那里扯開。但銀色盲人根本沒有將她扯動半分。

【不行。】

在她腦海里盤旋的紅色顆粒停滯了。

不能容忍毀滅生命,不能容忍摧殘無辜。她驚異于自己沒有被洪流的恐嚇嚇退,相反,一股奇異的念頭被那些憎恨語言激發,她幾乎是本能地反擊,并不是出于保護自身的需要,更像耐心已經到達極限的暴怒,尖嘯著要把這些聒噪而無聊的語言徹底擊碎。她周圍原先靜止的濃稠介質猛然向外沖出一個扭曲的波,等她稍微冷靜下來,在她腳下蔓延的赤色洪流已然出現一個缺口,但再也沒有微粒向她爬來,仍然運動的微粒繞著缺口繼續向遠方黑暗碩大的飛船移動。

她感到銀色盲人似乎也猛然一頓,停止了摸索。阿萊茜絲突然想起,這并非偶然,在她剛剛進入折躍井的時候也見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事物,當時她就是這樣將它們的軌跡打散,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以為只是把那些蜂擁在她身邊的吵鬧東西驅散了。她突然向前大跨步,那些紅色的流動的顆粒即使遠觀也像紅火蟻一樣令人不爽。它不可以繼續這樣流動。她踩進洪流,那些顆粒也散去了,在她周圍繞出一個圓形的空斑。越是憤恨地望著它們,空斑像被一陣風吹去一樣擴大了一點,但只要她略微心軟一點,空斑便無恥地朝她重新圍過來,一點不放過入侵的機會。

是……是意志力!阿萊茜絲仰頭望向盤踞在巨艦上的洪流,周圍那些意識體的行動也慢慢變得清晰,但是他們僅僅是讓洪流不要入侵自己而已,全身都浸泡在紅色的顆粒里,被洪流沖得勉強站穩,像她那樣的空斑都沒有。被她緊緊牽著的銀色盲人更糟,紅色顆粒已經布滿渾身每個角落,簡直就像故意讓洪流沖進自己胃里一樣,天知道他怎么撐到現在的。她定神,朝洪流的目的地飛速移動,看到了這些意識體所努力的對象,他們就這么薄弱地在洪流的末端不斷壘砌沙包或者木板,然后幾乎馬上被洪流的末端觸手彈走,又進入同樣的重復,成效連甚微都不是,就是根本沒有。

她嘗試按住一片已經被他們用脆弱木板擋住的區域,紅色的顆粒終于消失了。她努力讓空斑守在原地,又伸手去按另一塊沙包,企圖擴大版圖,但是略一松神,原先的空斑馬上又被紅色顆粒占領。他們雖然是盲人,但是雙方對抗的速度太快了,沙包與沙包之間又隔得那么遠,她總是跟不上他們的動作,導致即使有成效,也就僅僅只是保證這一小塊區域沒被洪流重新沖垮而已。

【等下,你是怎么做到的?】銀色盲人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感知到了沒被重新沖垮的那一小塊區域,原先一直是排斥的力量現在減小了張力,阿萊茜絲知道他在朝這里空洞地注視。她卻敏銳感受到碎屑底下更深的渴望與疑惑。【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我能看到嗎】。同時被深埋在紅色顆粒底下終于探出一條淺金色的觸須,主動抓住了她。那里面的語言不像紅色洪流那樣有入侵性,【希望共享視角】。

她當然愿意,她覺得自己給出了同意的信號,站定等待淺金色觸須從自己身上獲取什么。然而那觸須似乎在觸碰到她的一瞬間便縮了回去,好像被火焰燙到的蠕蟲,她看到已經被紅色顆粒入侵的內部開始更劇烈地掙扎起來,她瞪大眼睛發現他根本沒有在與紅色顆粒對抗,而是反復地在接受與排斥之間轉換!原來奧托沒有辦法區分不同意志的細微差別,也沒能生成像人類一樣明確而既定的好惡,無論那些好惡是嚴謹或敷衍,是對或是錯。失去了A113指令的強力支配,更是加上后來加劇的根據事實判斷行動的權重,現在已經無法有效處理當前的緊急情景,只能通過延時的純粹計算勉強對抗西本的入侵,完全是治標不治本。

阿萊茜絲放棄了那一片好不容易穩定的守地,將銀色盲人擁入懷中,紅色顆粒被盡數驅趕,暴露出淺金色核心,仍然在接受與排斥中快速轉換,甚至針對的是他自己。他也在竭力穩定狀態,讓她看清了其中到底在轉換什么,原來他已經預測到意志可能在這個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的確打算用程序式的邏輯對抗去吞噬對方,但是紅色顆粒的壓迫力遠遠大于他能對抗的范圍,不得不在被對方反噬的邊緣啟動自保。

就在兩個意識體界面短短的接觸瞬間,大量迥異而清晰的信息流進阿萊茜絲的腦海,之前在地球鎮里,與奧托接觸時模糊的預感全都探出水面。奧托已經在頂著某種阻抗讓自己完全接觸阿萊茜絲的視角全貌,就在這個過程中她讀出了阻抗的內容,那是本能的質疑和抵抗,還有……恐懼。

一直以來他都在對抗,從沒有機會與經驗去利用意志。

了解到這點,阿萊茜絲不再勉強呈現自己的視角。【奧托,我需要你的計算協助】。她卻沒有松手。他需要的不是被她說服,而是學習新的范式。她像一個教新學員運球的教練,環抱中,將精妙的力度和角度傳遞給生疏的新學者。然后他們聯手,再度對盤踞在飛船上快速變幻的洪流出擊。這次卓有成效,奧托的速度和她的防守壓住了洪流的入侵企圖,空斑的范圍迅速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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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經受過這般爆裂的情緒。這就是人類嗎?對另一件事的敵意足夠蓋過一切分析,所有的念頭都為一個目的服務,完全不考慮失敗的可能,甚至敢于用生命去奉上莽撞的豪賭。但居然奇跡般地起效了,奧托感到阿萊茜絲傳遞給他的強念使他無暇思考西本的策略,他本以為自己會無所適從,但是現在反而是那曾經極具侵略性的洪流似乎變得黯然失色,似乎突然衰減了力量,在狂怒中他輕而易舉地抹去不斷攻擊巨艦控制系統的洪流觸手,像是用火將泥水燒得干凈。

就是這樣!強大的意志能對抗洪流!阿萊茜絲的聲音興奮而堅定。奧托!西本的毀滅意志才是你們久攻不下的原因!你只有產生比他更強的必勝信念才能擊敗他!

真的可以嗎?他一直以來,最恐懼的莫過于被新生的執念沖毀判斷力,也由于此,他一直拒絕接受可能會讓他錯判,從而走向萬劫不復的覺醒。但他已經來不及猶豫了,來自阿萊茜絲的狂怒反而使他更加清醒,計算不再延時,因為他早在紅色顆粒入侵之前就洞悉了它們那鬼祟的意圖,一掌拍下,顆粒四散成灰。

但很快他們又陷入僵持。西本的意志洪流并非一成不變,它發現了阿萊茜絲和奧托的突破進展,開始加大對他們的注意力度,而且攻擊指向直接對準了他們。什么破正義。它輕蔑笑道。我最厭惡你們這些喜好指點的假正經,老腐朽的無能后代都給我閉嘴!漫天的顆粒熔成一條長鞭,自上而下朝他們猛抽而來。劇痛在兩人腦中炸開,霎時被洪流沖得相隔甚遠。等他們再站定,剛剛好不容易攻下的空斑又被洪流占據。

阿萊茜絲重新找到奧托。在場的其他意識體也目睹了一切,朝他們圍來。當阿萊茜絲再次觸碰奧托的意識界面時,突然發現觸感變了。

他在干什么?奧托沒有拒絕阿萊茜絲的介入,她得以“看到”奧托的視角。在她那里能看到有顏色的洪流,地球鎮以及飛船都是模糊、無色而靜止的。但在奧托這里,她看到幾乎與現實一致的地球鎮,巨型飛船中艦員的移動,但是被西本意志與遠程控制壓制得無法工作的飛船控制系統上方卻是一片透明,甚至連洪流的力量都沒有,只有控制系統完全隨機的崩潰;以及——她猛然看到,此前從未出現過的、地球鎮遠方佇立的、正在不斷吐出火舌的黑色石山。

一個無名的亮點自奧托的淺金色意識核心中點燃,她從未見過。但機器人沒有理會那個亮點,視線仍然不斷地在石山和控制系統中徘徊。連她伸手去觸摸亮點都沒有阻止。隨著她的深入,她雖然跟不上奧托的海量計算通路,卻也朦朧感受到他在思考對策。等她探到亮點,她的視線猛然被這個亮點的力量拋到飛船附近。

暗流涌動的焦急。她明白了為什么奧托的視角一直徘徊在那個新生的石山上。她觸摸到石山將曾經的地球鎮徹底熔化摧毀的未來,如果飛船再無法起飛,石山的火舌就會將這座龐大之城也吞噬,上面茍活的人也會在絕望中死去,然后是忒亞二號的最后一擊,徹底了結這一切。他——他們,無論仍在折躍井中或是飛船上的,傾盡全力走到的現在,也將付諸一炬。

起飛。不能再等了。起飛。亮點的語言被阿萊茜絲解讀,她瞪大了雙眼。這個光點雖然小,但牢固程度遠超她在這個大的金球里探得的任何其他結團,像是有序滑動的疏松線團中唯一沉淀且固定在原地的鐵球。但它卻被另一層牢固的殼限制在原地,不允許輕易移動或者改變體積。阿萊茜絲觸碰到那個殼,恍然發現是緊密得如同鋼絲的線——無數自光球外觀測到的各類運動著的現象就在這里縮小、卷曲、折疊成線,然后緊緊地扯在上面——那是奧托當前的判斷與計算,他正等著那些線在自己的回路中自動折疊成合適的形狀,但是現在怎么都折不了,所有的結論都走向失敗,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打破西本的僵局。而沉重如鐵球的光點隨著時間已經越長越大了,緊緊貼著鋼絲線表面,又被鋼絲線束縛著不讓膨脹。

阿萊茜絲驀然看到白色的緊繃的線殼上有一塊薄弱之處,那是剛剛她環抱他所產生的影響,奧托已經將剛剛的經歷加入到思考里了。只有它在嘗試松解線殼,但力量尚弱,馬上被其他鋼線覆蓋。但這就夠了。阿萊茜絲猛然抬手放到那片薄弱區上。

飛船。她看到光點隨著她的動作熔化了一層線殼,但只是削薄了一些。游蕩在大地上,在石山和飛船之間跳躍的視線突然收縮到飛船之上,再不跳躍。

那些人已經黔驢技窮,看看他們還在無謂地犧牲!失去我們的介入,他們絕無可能獲勝!阿萊茜絲的聲音在線殼中共振,分不清是她的聲音還是光點反射的聲音。又熔化一層。

生存只能靠我們了。其他意識體一直在不斷朝他們靠近,半是好奇地想獲知他們在對話什么,細小的意識觸手已經接觸到金殼表層,觀測到光點熔化的過程。阿萊茜絲同樣敏銳地感受到那些意識體中間發生的變化,那些人類意識體發生變化的速度比奧托快得多,很快明白了現狀,生成了顏色各異的光點,然后迅速向外膨脹。只是阿萊茜絲知道,那些光點的堅實程度還比不上這一顆正在束縛著的光點。但她沒有放棄,而是將那些意識體猶豫的觸手堅定接過來,按在線殼的薄弱處上。

啊,熔化線殼的光點并不是將鋼線徹底熔化,那一根原先唯一向外突破的線終于得以發揮自己的空間,勤勉地在熔化的光點色球層上將外來折疊的線蝕刻出新的線路來,連按在上面的觸手都編了進去。那些人并不在意自己被編入,而是更期待這個亟待破繭的、亮白色的光球終于動起來。

他們不枉期待多久,強烈的藍白色光束向外穿透稀薄的金色光球大氣,阿萊茜絲吃驚但喜悅地看到光束所至之處,洪流被穿了孔。穿孔的洪流使得迸發一再不可收拾,阿萊茜絲緊緊抓著手下這顆冉冉升起的超新星,她預感到劇變馬上要發生,同樣緊抓著那些已經被強光淹沒的意識體,防止劇變發生時他們被驟然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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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本的鞭打沒有讓他退縮,相反,與阿萊茜絲攜手的那片全新的體驗和高效進展一直縈繞思維。只是西本的那股能夠增強歐羅拉資源調配權重的“未知力量”——即使阿萊茜絲將其定義為意志力——的上限正如這個克隆人本身一樣難以捉摸,貿然再上前同樣難逃此前任意一次的失敗。

但一個隱含的聲音一直向他吶喊。放以前,他一定會置之不理或者煩不勝煩之后動用自己的資源鎮壓它。但現在他只放任吶喊,甚至還傾聽它的內容。

你已經知道怎么做了,奧托!只有你堅定必須要讓飛船起飛,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念頭,才能抵抗西本!

他分不清這究竟是他自己的念頭,還是仍然在身邊的阿萊茜絲對他的鼓動。但那都不重要。和以前不同,他開始考慮這項“提議”的可行性。

假設“強念”確實是改變當前困境的關鍵呢?

他反復思考阿萊茜絲帶他實現的突破。他仍然能清晰“聽到”飛船上那些人在絕望地前赴后繼,通過阿萊茜絲共享的視角也“看到”西本在公理號上陰霾不散地以死人的身份拿活人的生命褻玩……

如果公理號不能起飛,他這兩年的所有付出全將失去意義。在折躍井里同他一起斗爭的所有人都將失去意義,那些作為犧牲者的地球鎮人也失去意義,同樣渴望起飛和生存的在公理號上的所有成員也都會失去意義。

循環評估又久無結論的喧鬧計算進程突然停滯、清除,感知重新定位,定在那艘碩大的飛船。所有關乎“正確性”的質疑和雜音全都被唯一的目的立刻打散。

他馬上感到這次歐羅拉也有了相應。喧鬧噪音立即停歇,所有聲音都被驅遠,連濃稠的亞空間介質都凝固了,那些猶豫不決或是焦躁的掙扎動靜都如同失去動力一樣沉降、澄清。他感到西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來,輕蔑而虎視眈眈,不如說是期待他作出什么聲勢浩大實則無力的抵抗。

起飛,不能再等了。

仿佛裹挾了一大片厚厚的保護層騰躍而起,落到飛船控制系統旁邊時稀薄的紅褐色顆粒都被掀起,似是落石沖起水花。他狠狠拔起那些扎根的惡意代碼,并把它們撕得粉碎。被破壞的洪流怒而掀起新的觸手,再次向他抽去,這次他頭也不抬,沒等觸手下抽便一掃將其擊散。那里面都是些無意義的譏諷,根本不能動搖他此時的行動半分,自然被拋向遠方,被忽視然后消散。所有的精力只用在繼續清空外源控制。起飛,公理號必須起飛。西本的洪流意識仍然在不斷干擾他剛清空的運行環境,伺機奪回失地,但它的速度在奧托看來變慢了,以折磨他人為樂?多么荒謬的理由!他輕而易舉地將其驅逐出去。他的所有目標就是保護這艘飛船的完好性,將其安全護送入太空,反對這個目標的全都必須毀滅。他知道那股狂怒又回來了,已經辨不明屬于他或者阿萊茜絲。再不允許任何入侵,再不允許任何辯解,這次任務只準成功不準失敗!他登上信息交換的高塔,起飛的整條控制途徑都清空,閃紅報錯的診斷屏迎來久違的藍綠色。

【系統清空。立即起飛】對于艦上人來說不明來源的信息一直停留在頻道。

“快!快!折躍井已經幫我們把故障清空了!馬上找最近的起飛安全扣!不知道現狀能持續多久!離開地球重力場才是安全的!”公理號上的康斯特號技術員們不顧自己精疲力竭,朝仍然盯著藍綠色彩,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愣神的其他人大喊,拍打著他們的肩膀。這些人如夢初醒地朝外奔去,飛船起飛控制清場的消息海嘯般在船艙擴散。

洪流也目睹了一切,它重新凝聚形狀,以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勢向下擊去,用雨點形容遠不足夠,燒紅的隕石雨或許類似,狠狠地轟擊在奧托那亮白色的光霧保護層。起飛?說起飛就起飛?恬不知恥的地面實體人還想包庇逃脫,不,你們只配在地面上被自我造就的罪孽吞噬!之前的緩慢切開享用變成了暴虐撕扯,它盯上保護薄弱的其他飛船電路,以迅雷之勢要將其抽得爆開電火花。抽上時它定睛一看,只是抽到了猛然增厚的亮白色光霧。它突然停止動作,好似愣了一下,隨后暴虐的燒紅鐵塊隨機鞭打在這個飛船的任何角落,每一擊都足夠在此前沒有光霧的任意時刻將飛船擊成致命傷,徹底失去起飛能力,但沒有一次打在電路上!

任何阻擋飛船起飛的因素都必須排除。亮藍白色保護光霧只傳達簡單的一句。它尖嘯一聲,集中全部力量轟擊白色光霧,力量之大幾乎將光霧的所有微粒揚去。但即使如此,最后一層依然緊緊地包裹著飛船,如同超空間基地無法穿透的空間之壁,它都能夠看到那一層多么薄,多么透明,底下的每一個電子都清晰可見,和冰殼一樣不堪一擊,但無論它用力多猛,這層薄薄的保護層就是無法摧毀。

奧托早知西本的暴虐在外面劇烈擾動,不斷撕扯著他的控制力,撞擊、松動、釘挖,像個絞盡腦汁撬開蚌殼的猿猴。但他死死守著飛船不動,設計了實時對抗的保護代碼,不需要借助公理號電腦運行的保護層也上了一層又一層。他看到公理號內部那些人響應了起飛指示,由于惡劣的大氣環境鋪設的附加發動機冷卻管網也已經就緒,仍在外面活動的機器人一個個進入船艙,只剩必須留在外面搬運負質量發生器的寥寥幾個。他看到艦橋那個同曾經的他一樣的銀色個體在久未使用的控制臺上輸入強制起飛指令,瘦高的異艦人按下全艦起飛廣播。撕扯更加劇烈而致命,即使在歐羅拉的看似虛擬的環境里,他也知道傷害和疼痛感是能夠被轉化的,同一環境里所有個體的時間流速也是一致的。因此哪怕斯芬克斯介紹被打散后個體的規律還在,還能被重塑,但他輸不起時間。他決不能被打散,決不能恐懼,決不能有任何懷疑。他擁緊了飛船,確保這艘飛船的一切必須安全進行。

“強制起飛身份認證不通過!”關閉起飛通告廣播后科林朝卡爾上尉匯報,無數疑問甚至質問從科林的電子腦中流過,他們明明之前已經將信息覆寫公理號系統,為什么現在電腦仍然不認?是不是折躍井那些人在清空電腦同時又覆寫了他們的信息?但他們又無法永遠持有飛船,這樣做意義又何在?成百上千個邏輯悖論出現在科林思緒里,但他知道此時抱怨沒有用。1000年的經歷讓科林迅速拋開了這些邏輯悖論。檢測勉強達到起飛安全域時的確電腦執行起飛概率會極大降低,即使能檢測并報告出問題,現在也無法立刻完善解決,深究到底發生什么只會讓事情變復雜,只有借由自動駕駛輔助通路起飛才能強制執行。他立刻將一串字符輸入顯示屏,調出一份他也是1000年來首次見到的授權書,轉身面對卡爾上尉。

“待會我一旦重啟成功,讓我看清這個授權書,念出強制起飛激活碼,不需要分大小寫!然后加一句‘立刻執行起飛’。”

他同時在內線呼叫了大佬。小機器人已經來到他身后。【將初始芯片轉入自動駕駛機體。】科林最后仰頭看了卡爾上尉一眼,大佬將他的芯片抽了出來,銀色軀體獨眼失去紅色,向前撲倒在地。

卡爾上尉在大佬裝好芯片后,按下那個靜止懸掛船舵機器人的手動-自動按鈕,紅光立即自中央魚眼攝像頭亮起。瘦高的康斯特號人向后退了一步,將手中的授權書出示給上線的船舵機器人,面盤立刻打開,進入命令輸入狀態。卡爾上尉開始一字一頓,念出科林交給他的字符。

“5845——9782……69NX——12HP。立刻起飛。”

時間靜止了。

什么都沒有發生。

連大佬都驚在原地。這根本不應該發生。在卡爾上尉即將開口剎那,回退到自動駕駛軀體的科林說話了。

“執行受阻:需要人類生物識別碼。漢·肯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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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保護飛船是嗎?西本笑了。是的,我和你們都只能在微觀上下手,但是宏觀的事件一旦發生,你我都改變不了。你以為我必輸無疑,那只不過是我讓你看到了什么而已。可憐的你們只將目光,也只夠將注意力放在飛船上,對于全局就是一無所知。他當然沒有把這樣的想法透露給奧托,而是佯裝暴怒而無效地胡亂敲打飛船,仿佛在泄憤,事實上他也必須這樣做來維持那些可憐的實體人的高度專注力。然后將手摸向早就注意到的那個負質量發生器,早早地盤踞在那里。

近一點,再近一點。距離越近,破壞力就越大。他本打算讓負質量發生器進入飛船后再啟動,但現在看來不能讓它進入到奧托的關注范圍內。他也不能讓奧托或者其他人主動注意到這個負質量發生器。即使如此,這個發生器啟動的范圍也足夠給飛船造成破壞。于是他悄悄接上了發生器的電路,給它控制系統提供一點電勢能并非難事。只要開啟制造,物質轉化就會進行,物質濃度不適配又如何,反正它的最終命運都是一樣。

他成功設下了倒計時。蹲踞在原地,等候這枚定時炸彈到達起爆點。這些機器人步入了光霧,不過沒關系,那一點點光霧不足以阻止他。但突然他看到這些機器人都好像被什么東西激惹了,迅速卸貨四散逃離,紛紛沖向飛船,留負質量發生器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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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飛即刻執行,任務暫停立刻歸艦!】這是公理號發給這些機器人的信息,來源不明,優先級高于一切任務。這些機器人只能馬上拋棄當前任務涌向正在關閉艙門的飛船。雖然折躍井的惡意攻擊停止了,但全艦仍然沒有完全恢復正常,時常有超出指令以外的行為發生。外壁的艙室門一個個關閉,封閉厚厚的艙壁,即使艦員們沒有給出關門的指令;發動機冷卻網毫無預兆開啟,嚇得其他人馬上撤離引擎區;起飛尚未執行,電腦都在拒絕起飛之下,應急綠燈點亮,艦橋常亮光也變暗。

你們有那么大本事倒是直接執行起飛啊!卡爾上尉一面呼叫漢·肯特,讓少年直接到艦橋,一面心里直犯嘀咕。這時他瞥到了外面接近的負質量發生器,心中的某種不安顫動了一瞬,他連忙叫大佬直接聯系外面機器人立刻歸艦,但他話音未落,那些機器人都跑了,仿佛預知了他的命令。

漢出現在電梯口,奔跑使他氣喘吁吁。卡爾上尉立刻將他引導在生物識別器前,少年伸出手塞進凹槽。刺痛自手上傳來。他猛然縮手,沒等少年反應,遠方傳來沉悶的轟鳴。

“強制起飛執行。”

漢呆望著懸吊在半空中的、正中發著紅光的那個熟悉的船舵機器人。地上是仆倒的銀色軀體。卡爾上尉立刻把發呆的少年拽到控制室后方,打開力場將他們固定在墻角。就在這時,一種詭異的紫色光芒從舷窗一角緩緩爬進控制室,照亮了黑暗的控制臺,朝他們所在處爬來。卡爾上尉頓感寒冰刺入脊梁,這個鐵打的男人渾身上下打起寒顫。

“操,操,操!閉上眼睛!科林!他媽的快上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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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在眼皮下四散逃離那刻,盤踞其上的洪流掀起狂瀾,滿布整個地球鎮和飛船上方的濃烈赤色竟然掩蓋不住這一小片區域的旋渦,它百思不得其解,隱約有些不妙的預感。往常都是它洞悉歐羅拉里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這些低劣的腐朽后代不可能產生它都忽略的動向,更何況是在這么近如咫尺的距離!但它的確看到薄如蟬翼卻堅不可摧的光殼底下,環狀的推進系統已經預熱,起飛勢在必行。可是假設那些實體人已經發覺它此前的動機,為什么當時就不對抗它!它感到深深被愚弄,被奪走公理號這個玩具都不足以惹它爆發出現在這樣深切的憤怒。它再也不打算逗弄公理號和這些意識體,殺心暴起,集合所有力量抽在尚未到達起爆點的負質量發生器上,將正蔓延其上的白色光霧抽得粉碎,直達那控制核心的脆弱電路開關。

機器如愿以償啟動,接下來就像推倒多米諾骨牌,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干預從量變引發質變的微觀到宏觀之路了。殺意使得顆粒般流淌的洪水熔結成它所能模擬的最堅實的物質,盡管它無所謂定義或分辨成中子或者更小的強互作用力體,朝飛船正在發光的發動機以光速猛刺而去,比之前甩出一顆顆既定軌道的隕石還要猛烈。愚笨的老腐朽必須滅亡!

連歐羅拉的介質都被如此迅猛的尖刺攪得幾近破碎,恍惚剎那它相信尖刺已經深深扎入發動機的電路與核反應堆,但尖刺傳來的巨震沒有讓發動機爆發出摧毀的光芒,它訝異,即將抽回時發現堅不可摧的尖刺居然化為了流體,緊緊粘貼在薄弱的光殼上。不,光殼現在并不薄弱了。西本的意識想要繼續抽回,卻首次感到自己被攫住。發動機的啟動光芒爆發出來。

它惱而重新凝聚力量,驚異發現凝聚的速度都減緩,洪流開始稀薄,使它進入惡性循環,越是訝異越是難以重新凝聚。增厚的明亮的光殼沿著它的尖刺蔓延,巨艦噴發出濃厚的煙塵。它心一橫沿著被攫住的那根尖刺爬上去,打算貼近公理號外殼,藍巨星般的灼熱使它不由得退遠,但光殼緊緊攫住它,它聽清了那箴言般的隆隆聲響。

不,你不僅不能入侵,我還要奪走你的能力。時間再也不是線性,自它啟動負質量發生器時,恒星般白色光殼底下的等離子層對流豈是它能辨識,它同樣惹惱了這個新生的意識體。那里面不止奧托一個,還有其他人。我必保證公理號順利升空,掃除一切起飛障礙。任何企圖干擾起飛者都必毀無疑。

灰暗的海浪離艦腳越來越遠,他們的時間切割成了一幀幀。奧托當然不是有意讓西本引爆負質量發生器,但在引爆剎那,他的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手中的公理號飛船,負質量發生器讓空氣與土地陷落到超空間的波紋馬上要擴散到剛剛拉升的飛船,他所有的怒火都盯上了還打算爬升而來的洪流,彎曲空間和吞噬對方的強念使他如愿以償獲取了歐羅拉的垂青,他看到了洪流的尖刺被粉碎,隨他所愿化成流體。他抓緊負質量發生器,讓周圍時空沉降的重力侵蝕他的手心,他看到扭曲的時空在他擠壓下沒有觸及艦壁半分,劇痛也不足以使他松開身后緊擁的爬升的飛船。

哈!哈!哈!原來是繆斯的選擇!我沒有輸!可憐她最終還是選擇站在老腐朽那邊!越來越稀薄的洪流大笑道。它發現曾經為它所用的那些能力都被這個明亮的意識體占據,它也不再攻擊,也沒有逃離,而是被這個恒星般稠厚的明亮光層一直帶著上升。讓被繆斯垂青的腐朽后人獲取絕對的權力吧!他最終會被勝利與膨脹的權力欲望吞噬自己!

起飛。

稀薄的洪流只在那明亮的光層中找到這唯一的詞匯,再也沒有其他內容。但它就這么被這個簡單的詞匯卷成一團,驟然朝地面那個它親手制造的沉降空間拋去,像是拋向垃圾桶的一團紙。劇痛席卷它全身,再也無力塑造自己的洪流尖嘯著被扭曲的空間吞噬粉碎,霎時與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分離。

起飛。

世界安靜了。奧托靜靜地聽著公理號起飛發動機的轟鳴聲。這些康斯特號人在短短幾天搭建的海水冷卻系統沖刷整個艦體,在發動機的高溫下蒸發成水霧,連著污染其上的火山灰向下飛速滑落。隆隆振動突破低空濃厚的灰燼區,上空逐漸澄清、干凈,海面再也看不見。公理號艦體突破云層,西落陽光照在干凈船體上,連著起飛發動機噴發的煙塵柱,像是自淤泥破頂而出的蓮芽。

居然……起飛成功了。卡爾上尉盯著自落地舷窗刺入的陽光,這是他們這兩周來第一次見到如此澄澈明亮的陽光。他被重力緊緊壓在墻上,淚水不住地自臉頰滴落,隆隆的引擎聲遮蓋了他的喜極而泣。

起飛。

再也不見海水,再也不見陸地,頭頂的藍天越來越深邃。幾近真空的寧靜中,奧托聽到遙遠而微弱的失落。

和他一起靜靜觀看這一切的所有意識體中,剛剛的激動退潮后,終于裸露出那本就屬于孩童的害怕。大概一切確實結束了吧?失去雙腿的我,也最終離開了熟悉的一切。

阿萊茜絲只感到自己被一個強大的力量托起,保護,然后猛烈的風刮過身上,無比真實的重力將她壓向離地面越來越遠的飛船。她閉上了眼睛。

可憐的人類啊,你不應該留在這里,你的眼睛應該觀遍星河萬里,去吧。愈發猛烈的風聲卻不能掩蓋這無比清晰的聲音。頭暈目眩的墜落和風聲消失了。她感到自己觸碰到堅硬的物體。睜眼,冷色的艙壁映入眼簾,隆隆的引擎聲溫和傳來。回頭,只捕捉到光環的最后一點縮影。歐羅拉將空間折躍能力交給了他。

待到公理號沖破大氣層,奧托才緩緩撤去保護的光霧。看著原先屬于自己的這艘飛船安靜地在真空中飛向遠方,飛向地月拉格朗日點。他無聲地微笑,跟隨停了下來,只留一絲感知在遙遠的飛船上。其他意識體都逐漸解離、撤退,只留他一人仍然在大氣層上觀看那暗淡的白點逐漸再也不見。

然后,他讓自己向后倒去,將歐羅拉的視角調成全真實,沉浸在地球的重力里,只靜靜地向下墜落,感受地球上方的稀薄帶電離子,越來越多的分子,逐漸濃稠升溫的空氣,風,劇烈的風,灼熱的風,降溫后冷冽的風……

側向照耀的陽光讓面前的天空更加藍透,藍得都凝固了。

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一片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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