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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討教,除夕之夜

吃著飯,陸淇嘆了口氣,輕聲道:

“女扮男裝在官場上,真猶如在懸崖峭壁旁跳舞,一邊如履薄冰,一邊又得掐尖要強。

我現在可不敢絲毫逾禮,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畢竟我這是欺瞞官府冒認功名,罪不比陸晃輕啊。”

陳銀兒把肉夾到陸淇碗中:“嫂子沒什么可幫你的,只有一顆真心。今后縱然事發了要殺要剮,咱們死也死在一處!”

飯還沒扒拉完,外頭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陸師爺睡了嗎?”

“什么事?”

開了門,都班頭抱了抱拳:“牢頭來報,陸晃夫婦畏罪自殺了!”

陸晃已經定罪,自殺也翻不了案。

只是遺憾還有些細節處沒能搞明白,比如陸晃是從哪兒接觸到的倭寇,又是怎么和他們保持聯系的?

都隨著陸晃的死,而得不到證實了。

……

睡了半日才緩過來。

陸淇再回衙門時,昨天晚上那些唬人的東西早就已經撤干凈了。

昨晚的事后,吳知縣準備去拜拜菩薩消除晦氣,遂把衙門里的日常文書工作都丟給了陸淇處置。

而陸淇卻犯了難,縣衙雖是間小廟,卻是龐大的明帝國里最小的行政單位,里頭的事務千頭萬緒,縱使她有著現代人的智慧,初次接觸這些事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在案牘中死磕了一天,難免身心俱疲。放衙時,陸淇揉著額頭走出門,竟偶遇了齊茗的父親齊驛丞。

“齊伯父。”陸淇拱手作揖。

齊驛丞笑著捻了捻胡須:“陸師爺臉色不好看呢,卻是為何?”

“伯父不知。小生承蒙縣尊青眼,也想略盡綿力報答知遇之恩,可小生年輕,處理俗務尚且力不能逮,還要勞煩往諸位大人處討教。”

聽完,齊驛丞左右看看:“這有什么難的,你只管去討教。老夫與你推薦個人選,王主簿是個老學究,又頗通治事,你可去問他。”

……

誰承想,陸淇提著魚肉去請教王主簿時,竟被拒之門外。

第二日齊茗來做客時,陸淇便問了他。

“王主簿?”齊茗把茶盞放下:“此人可了不得——他曾秋闈中舉,當過一任知縣,又是余縣大族王家的人。

王家代代出名臣,小弟素來仰慕的成化辛丑科狀元,當朝禮部侍郎龍山先生王實庵,諱華,就是余縣王家所出。”

怪不得齊驛丞讓她來請教,這王主簿原來是個大有門路的。

“王華王實庵……”突然,陸淇坐直身子,她想起了明朝的一位名震古今的天縱奇才。

“不知這位禮部侍郎,是否有個同為進士的兒子,叫王守仁的?”

齊茗點頭:“不錯,此人又號陽明先生,前陣子聽說官至武選清吏司,正六品。算來不過三十出頭吧?真是年少有才啊……但陸兄想必不輸他。”

不,你陸兄連人家的車尾燈都摸不著。

王陽明!沒想到和這樣的大儒是同鄉,不禁與有榮焉,陸淇平復了一下心情:“此等人才皆出余縣,可見此地確實人杰地靈啊。”

不過奇怪,王主簿背靠大族,又有功名在身,怎么會淪落到在本縣做個小小的主簿呢?

除非他得罪了人,被貶來此地。

……

臨近年底,盜竊案頻發。

衙門里遞上來一樁案子,陸家村的某人盜竊了兩枚金戒指,證據確鑿確無可賴。

夜里,陸淇家的門便被敲響了:“筠哥兒可在家?”

原來是一個陸家村的族人,見陸淇出來,不由分說地推門進屋,便往桌邊一坐,拿起茶杯猛灌了一氣。

“你是族里的……”陸淇真沒想起來。

族人不滿地放下茶杯:“筠哥兒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小時候咱們還玩過呢!

我知道你忘了,專來告訴你一聲,今日縣衙里押下的那個是你四堂叔連襟的表哥,與筠哥兒你也沾親帶故的。”

誰啊那是?什么夷三族都砍不著的親戚?

說著,族人又從包袱里摸出來半吊錢:

“這衙門里的規矩我也懂,不叫你空手去走關系,這些銅子你拿去打點著,給他個教訓就是了,都是實在親戚,過年總得讓他回家吧?”

感情是上我這兒走后門來了?陸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趕緊開門送客把他趕走了。

次日堂上,陸淇秉公直言,沒有替同村多說一句。下堂后,王主簿非常罕見地湊到陸淇桌邊。

“何不為同村稍加美言?師爺不懼族人口舌嗎?”

宗族制度延續了幾千年,比皇權出現的都時間早的多,而皇權不下鄉,鄉下的治理主要依靠于宗族自治。

所以對大多數人來說,如果被宗族拋棄就等同于社會性死亡。

陸淇正氣凜然道:

“多謝抬愛,可上有國法森嚴,糾察不法為所應為,不敢逾越,這是其一。

況且此案縣太爺已經拍了板,我陸筠人微言輕,哪能說改就改?這是其二。

如果徇私枉弊,如何報答縣太爺對我的知遇之恩?如何對得起苦主的殷切期望?”

“如此,你日后如何向族人解釋?”

陸淇笑笑不語。

此時,王主簿暗暗點頭。年輕有才、品德端方,倒不失為一派君子,只是太年輕,唯恐過剛易折,可別像自己當年那樣。

“老夫癡長些年歲,不敢稱知道,只是這縣里俗務,師爺今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一問。”

陸淇正愁這個,連忙俯身作揖:“如此可就叨擾主簿了。”

……

在王主簿的指點之下,日常工作全都迎刃而解,陸淇也積攢起了處理事務的經驗,而年關終于也來到了。

至除夕,衙門放了小休。

這是在新家過的第一個年,陸淇與陳銀兒特地在檐下掛了花燈,又寫了對楹聯,貼在門框外。

姑嫂倆正忙活著蒸棗飯、祭灶神,齊茗便提著禮進門來了。

“齊兄這是來蹭飯的?”陸淇打趣道。

齊茗把禮物放下:“小弟吃過了才來的,倒有這心,只怕也沒這個肚子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兩廂見了禮,齊茗興奮地說起:“小弟正打算駕艘船,等亥時初刻祭禮畢,便行到城外江上去。那時正是城內大族放煙花的時候,映著水光看才最好,不知陸兄與嫂子可愿同往?”

陸淇當然也是大感興趣。

除夕夜的余江果然別有一番景色,兩岸人家都亮著點點燈燭,遠處傳來爆竹“砰砰”的炸裂聲,不知哪家孩童的笑聲穿過院墻,落入耳中。

船頭書童煮水烹茶,茶煙裊裊。

齊茗指向江畔的一艘游船:“瞧,那就是余縣王家的船,比我這艘還大些。”

果然,那艘船明顯更大更精致,船艙里坐滿了女眷,至少需要四五個艄公才能駕馭。

看來這除夕夜到江上看煙花,是余縣大族的固定節目了。

正啜飲著香茶的陳銀兒突然抬起頭,一道燦爛的火光映入她的眼睛:“開始了!”

果然!

三朵絢爛的煙花齊放,鋪開了半邊天空,清冷的兩岸霎時被照亮,江水為之一紅。

緊接著,四周并肩亮了起來,天空真如朝霞與晚霞同時登場,又與水面連成一片,像是來到了光的海洋,處處璀璨奪目。

如敲碎了天與地的金星玻璃,迷失在盛景之中,不知今夕何年。

晚風漸寒,陸淇摟住了陳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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