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水一直踮著腳看著河里的花燈,格外開心。
看著水面上緩緩漂流的河燈,許清潺有些不理解這些小孩子的興奮。在她眼里其實都漂得很慢,溪水那么平緩,能有多快的水速?不過節日氣氛還是很重要的。
陳雨焦急地爬上青石和陳海站在一起看著河燈的方向。
青石不算大,站兩個孩子還行,陳水要是想上去就很勉強了。許清潺看了一眼在地上一直踮著腳尖的陳水,彎腰說,“許姐姐抱你看。來——”
陳水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眼溪面,害羞地道了聲謝謝。許清潺一把抱起陳水,半大的孩子還是有些分量的。許清潺一瞬間有些氣虛,往上顛了顛,問,“看得到嗎?”
“嗯!”陳水開心地應了一聲。
站在青石上的陳水見了羨慕地說:“許姐姐,我也要抱!”
“你那么重,許姐姐哪里抱得動你?”陳海看著陳雨圓滾滾的身材,鄙視地說。然后羨慕地看向陳水,他已經十二歲了,是大人了。真羨慕弟弟們!
被吼的陳雨看到自己圓圓的胳膊、滾滾的肚子、胖胖的胳膊,委屈地說,“阿娘就抱得動我!我才不重!阿娘說我一點都不胖!哥哥說謊!”
“小胖子!翻天了!”被污蔑說話的陳海又動起手了。
最后以陳雨掛了一身彩結束斗爭。
“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夏歷二月十五,大花朝日。正是花朝節舉辦的的盛期。宮廷里的花朝宴極盡奢華,剛剛一統兩國的寧國陛下迫不及待地用這場窮奢極侈的宮宴來昭顯國威。
一群膏梁紈袴在一起高談闊論,樂師舞女奏樂起舞助興,宅內的女子到了宮內個個言笑晏晏,真是一群妖魔亂象。寧云深在心下嗤笑著這場紙醉金迷,沙場的尸骨未斂,官場的觥籌便已斟滿。這寧國的宮墻里從來就不曾改變。
宴席上的酌金饌玉、象箸玉杯都來自這峻宇彤墻之外。官家過著鼎鐺玉石的生活,哪里在乎高墻外的皚皚白骨。
作為這次宮宴的大功臣,寧云深面對前來祝酒的賓客皆以茶代酒。眾人皆知這監國太子不勝酒力,亦不多勸,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卻仿如刺眼麥芒、椎骨之針。
“太子雖酒量不佳也不至于連皇弟的這杯都要拒掉吧?這一場宴會下來滴酒不沾,豈不掃興?軍營將士皆是酒中豪杰,太子殿下在帳中也應該是個血性男兒吧?”二皇子站起來朝太子敬酒。
座上朝臣噤聲不言,靜看風云。
這二皇子也是氣運不佳,這太子之位坐得好好的,就被陛下以“立嫡立長”的名頭給踢下來了。不過這位置本來也是從別人手里漏出來的。所以未到最后,不好說啊!在座的個個人精兒都留著心眼,各打算盤呢。
“為兄不勝酒力,恐怕是不能陪二弟盡興了,還請二弟勿怪。”寧云深起身推辭,語氣淡淡并無不喜。
“皇兄果真不給皇弟這個面子?皇弟還記得以前,皇兄可飲千杯不醉,每逢慶典最喜同母后一起品嘗佳釀,如今——怎么卻不勝酒力了?可是欺我三年不見,記性不清了?”二皇子笑聲朗朗,目光卻是銳利直逼寧云深,步步上前。
坐在后排的官員們不知二人暗下的交鋒,但是仔細想來,三年之前,太子殿下確實沒有滴酒不沾,不勝酒力的說辭。知道詳情的人也想起來當初皇后娘娘確實愛飲瓊漿雨露,兩位殿下幼年時也常常陪飲左右呢。
“許是物極必反,如今卻是聞不得酒氣了。當初共飲的機會如今只能是可惜了。沒想到二弟還記著這些,為兄以茶代酒,敬二弟一杯。謝二弟三年來的記掛之情。”寧云深率先飲下手里的茶,氣度雍容。
三年流離似乎絲毫不損其華貴,但是,這可能嗎?明珠落塵不也得粘上一層灰嗎?二皇子也舉杯喝下了酒盞里的果釀,轉身回去時依舊風度翩翩,似乎失去了太子之位,做回二皇子也沒有生出芥蒂。反倒是有了一股風流才士的不羈。
但是,這可能嗎?
失去了的會令人念念不忘,得到過的才更讓人痛惜。
更何況一山不容二虎,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紙醉金迷的花宴終于結束了。眾人飲甘魘肥,衣輕乘肥歸。
宴后被叫到后宮的寧云深,直到酉正三刻才從宮門內出來。
宮閣飛檐上掛著的望月流光盈盈,落到了寧云深的掌心。站在空曠的青石板上,他看著圓滿的金月亮,伸出的掌心盛滿了皎潔的月光。看到掌心的月色,寧云深輕輕地笑了,一身的疲憊被月光洗凈,月色皎皎,走在宮墻之內,暗影留在身后,獨一輪明月伴身。
越是向前,月色越清。身后的宮墻再難觸及他的身影。
檐廊下坐著的許清潺拿著一個十八學士狀的花燈,手邊還放著一個蝶翅形的小花燈。
起身進屋,那個一根燭火點著了里面的燭心,許清潺把兩個花燈都掛在門廊上的梁柱上,掌心合十,對著月亮閉眼許了一個心愿。
梁上掛著的風鈴在夜風里吟唱,聲音忽然變得急促尖銳,一只雀鳥劃過風鈴下懸系的彩箋,竄進了屋內,在里面休息的姑娘們都被吵醒了。
許清潺聽著屋里的怨聲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快步進屋了。
夜里木屋里的油燈都點亮了,窗戶都拉上了黑色的簾幕。姑娘們著急地收拾著行李,大包小包的裝著東西。
“墻上的書都裝好了,把架子給拆了。紙筆和硯臺都裝在一起,不要漏了。速度要快!”
“衣服和被褥都收拾好了,不要錯放和遺漏!每個人都檢查一遍自己的物品!”
成堆的蝶裝書被放進箱子里抬進了密室,許清潺按著書冊名號登記,清點完后才鎖上門離開。山路上星星點點的燈火照著,姑娘們拿著大包小袋開始下山。
抱著一大包行囊,許清潺帶著心事低頭走著。在左側提燈的青煙瞥了她一眼,說,“不用垂頭喪氣。西南一統,勢必要重新登記戶籍,現在搬離和晚些再搬也沒什么不同。”
“就是啊。反正我們這些人都是這樣躲來躲去的,都習慣了。還好這次有青煙在,能提前知道消息呢。別放在心上啦!”
“寧國老二是來找清潺的吧?要不然怎么會直撲這里?隔得大老遠的。”
“誰還沒幾筆風流債,少說兩句吧你!”
“我就這么一說,又沒別的意思……”
跟在后面的幾個姑娘說著就拌起口角了,然后開始互相揭丑,凈戳對方痛腳。許清潺聽著有些吵鬧,心里卻異樣的感動。深夜起來收拾行李,一晚上不能睡覺還要下山跑路,接著可能還要躲躲藏藏好一段時間,這些麻煩都是她給大家惹來的,可是……
“謝謝大家不嫌棄我!”許清潺轉身給大家鞠了一躬,自責地說。
“哎呀,客氣什么!反正被‘通緝’的又不是我們,倒是你自己小心一點,沒想到那老二藏得這么深,居然還有私兵!”
“就是啊!據說有好幾千人呢!潺潺,你要不要去你弟弟那兒躲一躲?在外頭總歸是不安全,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嗎?”
“在宮里頭藏人能行嗎?出行都有檢查登記的吧?不過要是在外頭躲的話,確實不如貓在宮里頭。起碼,人家還沒權利進去搜,要是在外面被發現了,估計就——咔哧!沒了。”
“對啊,你現在還在考核期,還不能回去吧?現在想去別的地方也麻煩。確實沒什么地方好躲。”
大家伙兒積極地幫許清潺想對策。皇家搜人最難纏了,一轉身就被人舉報了。
青煙聽著后面嘰嘰喳喳的聲音,沒出聲。要是她還在桃花樓掌事……
下了山大家就分批離開,月色清明,這樣的夜太不適合跑路了!隔著老遠就能看到人影,大晚上鬼鬼祟祟的,更加可疑了。走在路上跟貼了“犯罪分子”的標簽一樣。
等大家都離開了,許清潺開始迷茫了,現在該怎么辦?
“你現在打算去哪?”青煙走過來問。
“你去哪?”許清潺一時還沒有頭緒,反問道。
青煙抬手指了指大槐村村口,“江辰還在里面,我得看著。你要是想去宮里,我可以先送你過去。”
許清潺還在猶豫,搖擺不定、難以抉擇。青煙看了她一會兒,從腰間抽出一張符紙,抓著人就出發了。
把人丟進院子,青煙揮揮手就離開了。有些事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拖拖拉拉的,只會越來越糟。雖然青煙不太喜歡那個太子,但是那人畢竟和許清潺一起生活了三年,在書院里有三年情誼都很難得,更何況是三年旅程朝夕相伴呢?如果沒有感情,那段路是無法同行的。所以,即使他們之間有什么矛盾,也不該這樣逃避。
在青煙的心里,許清潺可不是感情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