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潺也沒想瞞著什么,本來就不是不可說的事情,在外闖蕩多年什么水深火熱、人情世故沒見過?今日碰到了這事兒,她不禁想起了舊事,心情不太好、不想說話罷了。當然,寧云深固執追問也是主要原因。她側過身子,看著寧云深說,“你老是這樣,明知道我沒什么好說的還問個不停。屢教不改!都快及冠了還撒什么嬌!?羞不羞?”都多少年了,還以為她會吃這套嗎?!
寧云深努著嘴矯揉造作地眨了兩下眼睛。
“哎!我也忘了為什么,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了。”會心一擊后許清潺又想起了塵封的舊事。目光放遠,有股難言的情愫在胸口蔓延。一場天火讓多少故國親友流離失所,又有多少族人如今仍不知所蹤,她們踏遍異鄉他國的山水就是為了解救流落在外的親人。但尋回的親人,遠遠不及路途中失去的性命。
手上的動作一滯,寧云深斂下眼皮,自然地追問她,“是什么事?姐姐能跟我說說嗎?我如今或許能幫上忙。”他早知道許清潺有一個閉口不談的秘密,或許他們之間的屏障也源于此。即使再熟悉,他永遠無法觸及她心里的傷痕,比起他的舊事,許清潺心里的悲傷更加深沉厚重,連同她的朋友們也一同背負著。她們才是同行者,他從心里意識到。
如果不能再靠近,他永遠在她的世界之外,永遠是她無數朋友中的微不足道的弟弟。
“不能!”許清潺回過頭笑著看向他,得意地說,“總不能每次都讓你知道!好啦,不用擦啦,你去忙吧,我睡會兒,午飯不用叫我了。”她起身把寧云深拉起來推到門口。
“姐姐?頭發還沒擦干呢!”寧云深猶豫著不想離開。許清潺撩了一下頭發,感受一下濕度后,說“行了,我把下面的頭發放在床外就好了。去忙吧、去忙吧!”說完就把門關上了,留著寧云深對著門縫嘆氣。
驕陽下,一切都在日照中,陰影緊貼著物形之下。越高,腳下的陰影越大;越強,地上的暗影越深。有形之物皆是如此,凡有光影,皆不可避。
被窗外的陽光晃了眼,許清潺起身合上了窗。回到床上慵懶地躺在被子上,看著簾子發呆。
想起往事,許清潺難以忍受心底的情緒,拉過枕頭把臉埋進去,閉上了眼睛。
寧云深在許清潺的房門前站了許久才離開。
許清潺睡熟了,夢境里動蕩不安,她皺緊了眉頭,在夢里沉淪、掙扎。
直到淚水滑落,才掙脫纏繞一身的束縛。
明明睡了那么久,陷得那么深。睜開眼的那一刻,許清潺卻是如此清醒,那么清晰地看著眼前的事物。清醒的現實刺痛了她的眼,在淚水涌出的那一瞬,她用力地閉緊了雙眼,想要壓抑住自己。
晶瑩的淚珠沿著臉頰滑落,許清潺無奈地睜開了眼睛,靜靜地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才呼著一口氣起身。是時候該起了。
院子里沒有人影,姹紫嫣紅的花壇顯得有些暗淡。許清潺看了一圈,沒找到寧云深,想到他現在的身份,也應該是忙碌地腳不沾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空出半天跟她逛街的。
一個人在宮殿里帶著確實無聊,甚至高墻大院里沒有幾個人影經過更顯得陰森、恐怖。也許是她想多了,許清潺不太喜歡這樣的居住環境,空蕩蕩的,過往的盡是不認識的陌生面孔,墻院內還有看不見的規矩,守不完的禮制。
想到這些,許清潺突然很想離開,也許是突然地多愁善感吧!但是現在她并不想待在這樣的圍墻里。只是現在寧云深不在,貿然離開不太合適。
許清潺干脆拿了一本雜書坐在院子里等他回來。翻著書頁,她不時地往外看。
書看了一半,連只蒼蠅也沒從門口飛過。
許清潺有些不耐煩了。太陽都跳進云堆里了,風刮了一趟又一趟。太子有這么忙嗎?是有朝會嗎?那是早上的吧?下午辦事不喝個下午茶什么的嗎?不睡午覺嗎?南寧官員的福利似乎不太好呢?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從許清潺的腦海里蹦了出來。書被擱在腿上,她的視線游離,心思早就飛走了。
匆匆回來的寧云深一進院子就看到許清潺坐在果棚下無聊地發呆,直到他走近了,她才注意到他的腳步聲。
“阿深!你回來啦!”聽到聲響后抬頭,許清潺放下書飛奔過去,終于有個熟人可以說說話了!
寧云深把藏在身后的小食拿了出來,帶著歉意說,“抱歉,讓姐姐等了這么久。姐姐睡醒了應該餓了吧?吃點點心如何?”說完,他伸手想拉住許清潺的手去果棚下坐著吃。
還沉浸在意外之喜中的許清潺沒注意到他伸出的手,開心地拿過裝小食的盒子,自己先跑到桌子邊了。把小食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擺在桌子上,許清潺笑容越來越深,“阿深太懂我了!深得我心啊!”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些憂愁煩惱全都自己隱身了。許清潺拿起一塊小糕點就往嘴里送,心里想著:是時候吃下午茶了。難怪之前情緒低落地要命,肯定是肚子餓了!
原本還不覺得饑餓的肚子,裝進了糕點后才有了空腹進食的飽腹感。許清潺吃得正開心,發現寧云深一口都沒吃,就傻兮兮地看著自己。“阿深不吃嗎?”
寧云深聞聲一笑,隨意地拿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姐姐可還喜歡?”
“喜歡!你買的都好吃!”許清潺吃著忍不住又拿一塊,手里有吃的,心情就是不一樣呢!
寧云深目光流轉,看著她。垂眸一笑,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問道,“姐姐——”就在留這里陪我好嗎?
吃著東西,許清潺忽然想起之前想找寧云深說的事情,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帶著歉意說,“阿深,我想回去了。嗯,現在也看過你了,下次有機會我再找你玩吧。在這里住的怪別扭的。我還真不太習慣宮里的生活呢。抱歉啊!”
才住了一天就要離開,許清潺也有些遺憾。她并不是不喜歡寧云深,只是對這里有些排斥,不太適應。不過,好朋友才不會拘泥這些呢!許清潺說出心里話,覺得比較輕松了。
“姐姐想離開了?”
“嗯。”
許清潺有些遲疑地回答道,寧云深看起來有些失落,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許清潺有些擔心他,寧云深向來是個眼淚包,這該不會是要惹哭他了吧?
這樣想著許清潺站起身走過去,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放低聲音安慰道:“又不是不見面了,你在宮外和我見面也行啊!我這段時間就待在南寧,你想見我隨時可以的,別難過啊!”
寧云深一言不發,不再看許清潺。
被冷下臉的許清潺也束手無策了。寧云深還從未這樣過,居然完全不理她了。
直到烈日西斜,暗影拉長,寧云深也只是坐著,不看許清潺一眼,既不開口也不離開。弄得許清潺無從下手,無處解釋。
“阿深,你有話就說出來,別不說話啊。你要是不開心也得讓我知道為什么啊?以前不是說好了嗎——有誤會就及時解開,有想法就大膽開口。不然的話,關系就會疏遠。我也不希望傷人不自知。你有話直說,別悶著。”
許清潺向來不遛彎子,有話直說。有時候,悶葫蘆比起長舌頭更讓人無奈,千言萬語,安然不動。
寧云深心思百轉,開口問,“姐姐一定要走嗎?”他抬起頭望著她的眼睛,尋求一個答案。
“我……”
許清潺猶豫著說不出口。相處三年,寧云深一直表現的很溫和,很懂事。總是有些纏人,每天都有很多問題,很關心身邊的人和事。
但是這些都是他讓她看見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許清潺總有一種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感覺。無關好壞。她知道,只是不想觸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不例外。所以她從來不問,也不介意。
可是現在,許清潺忽然有一種要從寧云深的眼里看到他的秘密的錯覺。她移開視線,不敢直視。連最初要離開的想法都被嚇跑了。
許清潺下意識地撫上心口,感到心跳加快。平靜了一下后,她才重新考慮了想法,“也不是,那我再打擾你幾天,你不嫌棄就好。”
寧云深開心地笑了,高興地說,“怎么會?!姐姐不要嫌棄才對。”
姐姐……
無聲地呢喃著,寧云深聽著自己的心跳,笑得滿足極了。“黑夜里一定會有光。沒有哪一束光會丟棄黑暗,光影本就同行,不離不棄。姐姐,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我是你的影子,不要想著離開我啊。”心里的渴望一層層的激蕩,寧云深艱難地壓抑著,心底渴求道。
許清潺也曾說過,絕對的黑暗只存在于人心,那是連太陽的光芒也無法照耀的地方。若是陷入惡念的泥沼,恐怕連神明也無法救贖。可是,寧云深站在深淵的邊上時,被一束光拉住了。咫尺之間,他看到了兩個不同的世界,曾經他以為,他會一直追隨那道光,但是從深淵里爬出的惡鬼仍妄想把他拉回地獄,他已經踏入沼澤之中,若是連……
“阿深?阿深?阿深!”
“嗯?”寧云深看著許清潺的手心有些迷糊,“姐姐?我發呆了嗎?”
叫了好幾聲的許清潺有些氣餒,連自己發呆都不知道,她還有什么可說的?
“你是怎么了?有心事嗎?”心不在焉的,剛才的表情也有點嚇人。許清潺在心里暗暗思忖。挪了挪石凳,靠近寧云深坐下,問道,“可以和姐姐說哦!別一個人憋在心里,會悶壞的!”許清潺擺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