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晨覺得自己太傻。要想和呂祟冉單獨聯系,目前只能通過尚曾。他只要簡單地說明為何選擇加盟星統,尚曾就能明白。如果他出人意料地賴著不回避,他也沒辦法,既要提出見呂文,也要拋開那層顧慮,向呂祟冉說出他的疑惑。不過,他認為尚曾不會那么不識趣的。
尚曾不知道風清晨是對還是錯。為了一個愛戀的人,風清晨做出這種選擇,他覺得不可理解。他不了解呂祟冉的家事,沒見過呂文,甚至不知道呂祟冉有這么一位讓風清晨如此癡迷的女兒。他想了想,笑道,看來,她十分優秀。風清晨說,呂文的優秀不在于她是誰的女兒。尚曾愣了一會,表示贊同。他把聯系方式告訴風清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切斷自己的資訊通道。風清晨檢查一遍輸出網絡,確信沒人監聽,這才和呂祟冉聯系。
和風清晨上次見到的一樣,呂祟冉一身軍裝,威武排場。呂祟冉看到忘年之交的朋友,既意外又高興。風清晨的直覺是對的,那位醫務官確實對“魔月”號上的人做了手腳。而且他隨同格蘭卜等人回到地球的第二天就失蹤了。就因為沒人知道他的去向,呂祟冉這才察覺到這件事另有隱情。
目前格蘭卜等人仍是昏睡不醒。由于他們的大腦處于一種休眠狀態,思維深度凝結,星統動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包括腦波探測,既查不出他們那段時間的經歷,也不能使他們轉醒。從整個過程來看,“魔月”號剛返回到空間站時,格蘭卜等人還是比較清醒的,至少他還說了一句話,而且任何程度的驚嚇都不會造成思維深度凝結,除非是因驚恐而死。顯然他們的昏睡是人為的。對于風清晨的提醒,他仍然十分感激。他說星際統共組織是換血的時候了。
風清晨不便直問,心想,星統的派系斗爭大概已經結束了,換血應該是指星統內部需要整治。呂祟冉猜出風清晨是瞞著尚曾和他聯系的。他說至今還在為那場虛擬出來的時空轉換給他們那些人留下的心理陰影感到抱歉。他讓風清晨不要總是念念不忘那場欺騙,學會把握分寸,相信身邊每位可以信賴的人。風清晨笑道,他已經做到了,至少欺騙他最多的人,他至今仍然信賴著。呂祟冉目光遲疑地點點頭。
呂祟冉說風清晨這次見他不會這么簡單的,應該還有別的事情。風清晨不好意思起來,心跳陡然加快,仿佛下一時刻就能見到呂文了。呂祟冉不想再為難他,說:“你可能會失望,你現在見不到呂文。”風清晨是有些失望,但也是輕松的。雖然這是一種無奈的輕松。他根本不知道面對呂文他該說些什么。
呂祟冉像一個頑皮的大孩子,說不忍心看到風清晨這般失魂的樣子。我本不該現在告訴你,沒想到你這時候找我。小子,記住了,JA-B1服役時,你將被委以重任。他像是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匆匆掛斷了線。
這已經足夠了。世間所有的幸福仿佛都凝聚在這句話中了。風清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所有的期待終于有了回報。那無疑是一生中最快樂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呂祟冉的話令他回味無窮。他不忍心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不打算告訴我?為什么讓我記住?我將被委以重任?是不是指呂文會隨同JA-B1前來,讓我好好照顧她?其實他已經給了自己一個答案,他卻小心地呵護這層輕易就能捅破的紙。快樂往往就在一些簡單問題的追問中。
他在空間站里走來走去。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他的歌聲。五音不全,吐字不清,沒人知道他唱的是什么。紐因追著他,要分享他的快樂。風清晨笑哈哈地說,有一些快樂是不能與別人分享的,除非和他再戰一局,且能贏他,否則別想。紐因立即從他眼前消失了。風清晨現在的確需要一種方式發泄。
尚曾是唯一知道實情的人。他問風清晨是否見到了想見的人。風清晨說快了。尚曾一時沒明白過來,沒見到還這么高興?等見到了豈不翻天覆地?他想,他越來越不能理解現在的年青人了。其實他正值中年。
當天晚些時候,尚曾把風清晨叫到中景平臺。這里是空間站的最高處。有機玻璃外罩封閉出的球冠形空間,和流動的宇宙只有一指之隔。沒有金屬般厚重的外殼,面對浩瀚的宇宙,倒顯得從容。當初設計JA-2空間站時,并沒有這個地方,后來他們感到長時間在空間站里面,被一層厚厚的金屬包裹著太壓抑,就利用這處平臺裝上透明外罩改建成開放式的艙間。
尚曾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和風清晨的快樂形成反差。呂祟冉的處世經驗給風清晨上了一課。呂祟冉通過某種方式把醫務官的失蹤以及格蘭卜等人的昏迷另有隱情透露給尚曾,卻沒有提到風清晨對尚曾的隱瞞。如此一來就不會在他們之間造成不必要的隔閡。
尚曾問風清晨如何看待這件事。風清晨比他察覺得早。當他得知醫務官失蹤,就感到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然而,剛剛有點驚詫就被突然到來的幸福沖得煙消云散了。
尚曾問誰都比問他能得更好的答案,他畢竟來到這里的時間不長,對那位醫務官根本不熟悉。可是尚曾選擇了他,在風清晨看來不僅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責任感,也是尚曾對他的信任。
風清晨認為醫務官的行為不像是星統的人指使的,應該來自外部因素。從性質來看,它已經影響到星統的安危。無論怎樣的派系斗爭,都不過是權力之爭。其次,星統派系之爭是公開化的,如果這件事與派系之爭有關,醫務官應當屬于某一方,他只是一個聽命于人的小卒,根本不必躲藏,所以只能是星統以外的暗勢力。
尚曾同意這種看法,他擔心如果有暗勢力參與,星統損失的就遠不止這些了。他作為空間站第一長官,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風清晨安慰他,這是誰都想不到的事,總部尚不能防范,他們空間站不是人事資源部,哪有功夫去做人事調查呢?追究責任,也只能是星統派系之爭讓別人鉆了空子。他這樣說不是為尚曾開脫責任。言下之意是說,自責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為了星際統共組織,他們應該切實地擔負起責任。
尚曾大概想緩解低落的情緒,問風清晨是否來點喝的。風清晨說隨意。尚曾從儲存柜中取出一只裝滿白色液體的瓶子,倒了兩杯。風清晨剛端在手中,尚曾已是一杯下肚了。心想尚曾如此豪飲,酒量非同小可。然而他一舉杯,差點沒笑出來,這哪里是酒,分明是梨汁。尚曾沒注意他的表情,坐下來沉默了一會,話題就轉到了星際統共組織的派系之爭。
星統的派系之爭最初源于兩種觀點。JA-1退役后,以譚湘衛為代表的認為探尋宇宙時空坐標固然重要,JA區的建立也無錯誤,但人類面臨的畢竟只是失衡的太陽系,即便求證出結果,首要任務也只是拯救太陽系。雖然這種失衡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是在十分遙遠的未來。宇宙是極為復雜的,用一個通式概括它,一個坐標定位它,可行性令人深思,準確性值得懷疑。人類在遠離太陽系的地方探測到JA區,并建立試驗場,這是舍近求遠的做法,如果在太陽系的周邊地帶尋找類似的時空區域,這樣更接近本體對象,最終求證出的結果也更適用于太陽系。
這種觀點粗看是有道理的。而以薄漢臣為代表的一方認為譚派是防守式的退縮、退縮式的小勇。宇宙是不可思議的復雜,又是極其偉大的簡單。真理從不選擇地方誕生,更不會因為地方不同而產生差異。如果人類始終抱著“某一范圍內適用或更適用”的心理來確定某一理論,根本無望進入真正的宇宙文明。
意見不合在任何團體中都是常見的。然而誰都沒料到譚薄之爭后來竟摻雜進私人情感,矛盾日益激化,且他們的觀點之爭升級為權力之爭。因素是多方面的。說到他們的私人交情能笑壞人。都是六十好幾的人了,只因為昔日戀人的出現,一朝反目成仇。
想想真是令人奇怪。兩人年輕時因為對方的成就相互欣賞,關系十分融洽,即便后來兩人都同時愛上一位異性,他們也一直保持良好關系。也可能是他們過于虛偽,都不愿先表露出內心真實的一面。總之在外人的印象中,他們一直交好,甚至相互提攜進入星統擔任要職。直至潭湘衛升為星統最高統帥。當他們觀點不同的時候,還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討論,盡管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討論。關系惡化是從昔日戀人再次出現在他們生活中開始的。另一因素則是總署沒能明確觀點及發展方向的時候,竟提出要從兩人中選出下一屆國際聯邦總署的署長。這個提議真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