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窗外是幽暗的宇宙。有一團火焰般的紅像水墨肆意浸染開的,網露出一片一片的淡藍,深處點點亮光是恒星的光茫。近于JA區的地方有一顆大部分隱于宇宙暗色的藍色星球,像是一種掙脫。眼前緩緩飄過一群黑油油的隕石和晶瑩的冰塊。因為它們的孤獨,JA區不再寂寞。
風清晨趴在床上,看著窗外永遠也看不厭的景色。直到支著上身的雙臂酸麻了,這才翻過身躺在床上。漸漸的,他感覺軀體面向下懸浮起來,通體有水一樣的撫摸,那種裸體般的舒暢,倦意全無了。他睜開眼,興奮地跳下床。這是他的休息間。如果不感到寂寞或是愿意孤獨,點觸式全程顯示端與同步導入導出的聯機指令完全可以讓你在這里像在中央工作艙一樣做屬于自己的工作。其實,空間站的工作和生活并不是風清晨原先想象的那樣緊張、刺激。他和空間站的人員基本上都熟悉了,同時也漸漸察覺到他們的工作仿佛失去了目標,原先的設想很難尋找到印證的試驗途徑,新的設想又缺少理論的支持。
時空維度轉換經過近一年的試驗,就是由于這種原因一直沒有突破性進展,顯然要把余下的工作扔給即將服役的JA-B1空間站了。“魔月”號這次出航基本上就是例行公事。就像紐因說的,JA-2空間站就是一個耗錢的主。他想這應該是星際統共組織總部的責任。到現在“魔月”和“太城”號失蹤已經近十天了,星際統共組織僅依據時空的可逆性,說它們有回歸的跡象。在這里的他們又做了什么呢?除了觀測,幾乎就是熬日子,等待JA-2退役的那一天。他最大收獲就是知道了“太城”和“魔月”號上沒有名叫呂文的人。
這里不說是應有盡有,卻也是想到的基本上就能得到。倒杯紅酒,營造一下氣氛吧。他不喜歡飲酒,卻喜愛酒在杯中的顏色。白酒的剔透,空無中隱藏著一種暗勢。紅酒的溫馨,熱烈而不失含蓄。偶爾也飲,且量深。他向來都認為,酒,是品不是喝的。品與喝并無量的區別。品是一種隨意,是感官的濕潤,用精神捕捉或苦或醇或痛或喜的感覺。而喝卻只有感官表層的刺激,是一種聲勢卻無深層的狀態。品的是自己的精神審視,喝的往往是酒的好壞。啤酒卻例外了,沫與色都是一種俗不可耐的臟,它的去處總是使人聯想到那堆油腸。如此,又怎堪入口下胃!
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酒色。杯中的紅酒仿佛是一朵帶露水的玫瑰,要用他溫熱的血液來滋潤,要用他澎湃的激情來鎖住花蕊。那點點的露水宛若天使的眼淚。他看到了音樂因她而在的嘴唇,看到了那雙善良與美麗因她而在的眼睛。
“重慶!重慶!”
紐因一路叫著闖進來,人已經站在了門里才用拳頭敲門。風清晨回過神來,看著他的笑臉怎么也反感不起來。紐因關心地問他還好吧。他看見那杯紅酒,揣起來擺了擺杯腳,仰起脖子“嗞”的一聲悶去了大半。風清晨尚沒走出來的感覺一下子被擊得七零八落。可是又怎能和他計較呢?他雖然欠缺禮貌,但別人能看出那杯紅酒除了是酒還能是什么?風清晨以往的爽快而今也為情愫折了腰,想向紐因打聽呂文,卻總是撕不下那層虛偽。
“你們的球又輸了!嗨——嗨!不就是一場球嘛!再說你們也從來沒贏過”。
紐因誤認為他為那場輸掉的球難過。風清晨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在他是少年的時候,曾經為足球激動過。可是他始終不明白為何真正投入這種運動中的人總是一群沒有腦袋的家伙。直到他絕望到底,就再也不關心了。風清晨笑道,你想哪兒去了!一群很有智慧的人玩這種不需要多少智慧的游戲,你難道不認為他們是在為了無極限地探討輸的技巧嗎?再說,我們那里踢球的比看球的多,這種無聊的游戲,贏給誰看啊?
不知紐因是受不了他的嘲弄,還是認為他的話有一定道理,他說反正現在是休息時間,要和風清晨到健身室探討兩個人游戲贏的技巧。健身室位于空間站的底部,約有四個籃球場的面積。風清晨正在想紐因要和他玩什么游戲,卻見他拉出一道網,取來一副羽毛球拍。紐因持的那只球拍的把柄已顯舊跡。
身壯如牛的紐因發球的站位和姿勢看起來十分專業。風清晨叫住了他,笑道:“聲明一下,玩這項運動對你我來說不能稱之為探討贏的技巧,你肯定知道我們中國人都是練這種運動的天才,看一看就能精神感悟,聽一聽就能掌握技巧,所以應該說是我對你的操練,來吧,讓你親身感受一下天王級的教誨。”
紐因反唇相譏道,你輸了別再說贏給誰看。兩個人的架勢惹得幾個正在健身的男女圍過來。很快,風清晨的后場調角,近網小角度挑球就打得他暈頭轉向,他勢不可擋的飛身直線大力劈殺簡直就是對紐因的無情轟炸。幾個回合就徹底叫他滿地找牙了。他矯健的步法,瀟灑的身姿,對紐因又是一種精神上的摧殘。第二局沒打完,紐因就撂了拍子。
紐因算是服氣了。可能是因為羽毛球輸給風清晨,他就再次強調中國人不是踢足球的那塊料。風清晨只是笑笑。兩個人從場上下來,紐因遞給他一條毛巾,說到健身器上練一會組合。風清晨搖搖頭,他只好自己去了。
風清晨用毛巾擦了一把汗濕的頭發,又胡亂擦拭身上的汗水,就在他把毛巾往脖子上搭的一瞬間,看到潔白的毛巾上有一小塊殷紅的血跡。那血跡雖然留在毛巾上,卻是鮮濕的。他以為是剛才打球的時候不覺間碰傷了某處。奇怪的是他在身上沒有找到傷口,而且全身也無傷痛感。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
仍然沒有“太城”和“魔月”號的消息。即便它們真的能從異域時空回歸,那種未知的不可度量的時間過程,又豈能以我們的時間觀念去等待?所以不能說他們認為這種回歸不會發生在有生之年是一種消極的態度,可是放棄所有的努力只等待JA-2退役的那一天就是不負責的行為了。
風清晨很失望,甚至認為呂祟冉欺騙了他。他找到尚曾,激動地說,如果失蹤的是他們,他們希望的是同胞的營救,而絕不是這種消極地放棄。尚曾微笑著等他情緒平靜下來,說呂祟冉將軍一定和他一樣欣賞風清晨這種精神,他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對于這件事他們現在只能聽從總部的安排,目前JA-2上的工作基本上已經結束,這是風清晨看到的,但有些事情是風清晨不清楚的,所以才這樣激動。如果是他,大概會和風清晨一樣。他又告訴風清晨,JA-2退役后,現在這批人員中留守JA區的不止風清晨一人,至少還有他。
風清晨第一次聽尚曾稱呂祟冉為將軍。尚曾看出了他的意外,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星際統共組織內部的派系斗爭,不是我們這些干具體工作的人關心的,偏向肯定會有,但也只能等待結果。這種現象不足為怪。風清晨心想,雖然沒有最終定局,呂祟冉卻早就有了勝算的把握,否則不會決定讓他來到JA區。不難看出尚曾是趨向于呂祟冉的。
尚曾沒有結束這次談話的意思。他切換出一幅黑色背景的靜態畫面。最亮處像夜空中的一團棉絮,伸出四條彎彎的淡藍色的懸臂,形成一個霧狀的風圈,隨時都可以飄散似的。他一眼就認出那是銀河系。太陽系就隱沒于最長的那條懸臂中。隨著畫面推進,尚曾告訴他,JA區就處在第三第四兩條懸臂根部之間。風清晨對JA區已經有了一些了解,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它的全貌。這一區域的星體分布較為密集而且均勻。區域內的光度更暗也更透明。當初JA區是因一種概念而存在的,理論上認為宇宙中存在著一種具備獨特時空現象的區域,而它正是造就JA區這種星體分布狀態的必要而非充分條件。人類有幸在銀河系中發現它。
尚曾說星際統共組織迫于無奈已經證實“太城”站和“魔月”號流入了異域時空,進一步的詳細情況總部有所隱瞞。這次事件畢竟發生在JA區,他個人判斷以及后來他得到的那個未能公開的消息,總部說的異域時空實際上指的就是能消滅一切物質的宇宙黑洞。
星際統共組織迫于無奈的證實,證實之后的又一層隱瞞,這都反映出星際統共組織內部確實存在派系斗爭。但風清晨不明白,尚曾他們就在JA區,為什么不作出這種證實?是星際統共組織在JA區附近另有一處不為人知的試驗區?或是尚曾他們僅能依據指令操作,而無權也無能力分析結果?尚曾說的是自己的判斷,那是他的經驗,可經驗向來是不可靠的,一些愚蠢的錯誤往往就是因為人們過于依賴或過分自信自己的經驗鑄成的。聯想到總部的派系斗爭,他得出的結論是星際統共組織只能在呂祟冉這種人的領導下才能走入正常的軌道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