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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駛抵馬賽港

  • 基督山伯爵(上)
  • (法)大仲馬
  • 5553字
  • 2023-08-07 16:47:21

1815年2月24日,從士麥那起航取道雅斯特和那不勒斯的三桅帆船“法老號”,駛近馬賽港,加樂德圣母院上的瞭望員發出信號。一名領港照例馬上駕艇離開碼頭,繞過伊夫獄堡,要在莫爾吉永岬和里永島之間登上大船。圣若望堡的平臺上也照例很快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須知航船駛抵馬賽,在這里始終是一件大事,尤其像“法老號”這樣一艘本地貨船。“法老號”是在弗塞老船塢建造并裝配的,船主也是本城人。

“法老號”安然通過卡拉薩雷涅和雅羅兩島之間因火山運動而形成的海峽,繞過波梅格島,緩緩駛向港口。船上只張著兩層的三塊方帆、大三角帆和后桅帆,行進得十分緩慢,顯得哀愁漠漠。觀望的人都本能地感到情況不妙,紛紛猜測船上究竟出了什么事。然而,航海的行家們卻認為即使有變故,也不可能是航船本身,因為它的行駛完全正常:艏斜桅的支索放開,已經準備下錨了。領港正指引“法老號”駛進馬賽港逼仄的入口。有一個青年站在領港身邊,他動作利落,目光敏銳,正監視航船的每一個操作,并復述領港的每一道命令。

人群中的這種隱隱不安的情緒,特別觸動了一位看客。他等不及航船入港,就離開圣若望堡的平臺,跳上一只小船,吩咐劃過去,并在雷澤夫灣迎上“法老號”。船上那個青年海員看見來人,便離開領港,摘下帽子走到船邊,俯在舷檣上。

那青年二十來歲,細高挑的個頭,長一對漂亮的黑眼睛、一頭烏黑的美發。他的神態顯得沉毅而果敢,這是自幼就同艱險搏斗的人所具有的特質。

“哦!是您呀,唐代斯!”小船上的人喊,“出什么事啦?為什么船上一片悲傷的氣氛?”

“出大事啦,莫雷爾先生!”青年人答道,“讓我特別悲痛的喪事:船行駛到奇維塔韋基亞一帶海域,我們失去了好船長勒克萊爾。”

“貨物怎么樣?”船主急忙問道。

“貨物平安抵港,莫雷爾先生,我想這方面會讓您滿意的。但是那位可憐的勒克萊爾船長……”

“他出什么事啦?”船主顯然松了一口氣,又問道,“那位誠實的船長出什么事啦?”

“他死了。”

“掉進海里啦?”

“不是,先生,是得腦膜炎死的,臨終時痛苦極了。”

說著,他轉向船員,喊道:“注意!各就各位,準備下錨!”

十來個水手執行命令,同時行動,有的奔向下后角索,有的奔向轉桁索和吊索,還有的奔向后桅帆支索和絞帆索。

這青年船員漫不經心地環視一下,看到他的命令得到執行,水手們全體行動起來,于是他又朝船主轉過身去。

“這樣不幸的事到底是怎么發生的?”船主重又拾起話頭,問青年海員。

“天哪,先生,完全出乎意料。船到那不勒斯,勒克萊爾船長同港務長談了很長時間。開船之后,他就折騰起來,過了二十四小時又開始發燒,病了三天就咽氣了……”

“我們按照慣例將他海葬,把他仔細地裹在吊床里,頭腳各墜了一個三十六磅的鉛球,葬在吉廖島附近的海里,他可以長眠了。我們把他的十字勛章和佩劍帶回來,準備交給他的妻子。”

這青年凄然一笑,又說道:“他同英國人打了十年仗,到頭來還跟一般人一樣死在床上,真不值得。”

“唉!有什么辦法呢,埃德蒙,”船主又說道,他越來越顯得寬慰了,“我們都是肉體凡胎,舊的必須讓位給新的,否則就不可能升遷了。既然您告訴我船上的貨物……”

“貨物完好無損,莫雷爾先生,這我可以打保票……我看這船貨少說也能賺兩萬五千法郎啊。”

這時,船駛過圓塔,青年海員又喊道:“收上帆、后桅帆和三角帆,收帆!”

如同在戰艦上一樣,水手們立刻執行他的命令。

“全部收帆!”

這最后一聲令下,桅帆全部落下,船只憑著慣性向前移動,幾乎不能覺察。

“現在,您愿意就上船吧,莫雷爾先生,”唐代斯看出船主急不可耐,便說道,“喏,您的會計丹格拉爾先生從艙室出來了,您想了解什么情況,他全能告訴您。我還得去招呼下錨,讓船降半旗致哀。”

船主不待重復,立即抓住唐代斯拋來的繩子,登著鉚在隆起的船側的梯級上船,那敏捷的動作不亞于好水手。這時,唐代斯回到大副的崗位,讓他所說的那個丹格拉爾跟船主談話。只見丹格拉爾出了艙室朝船主走來。他看上去二十五六歲,天生一副媚上欺下的哭喪相。這賬房先生的職務本來就惹人討厭,水手們都看不上他那副德行,因此憎惡他的程度,可與喜愛唐代斯的程度相比擬。

“哦,莫雷爾先生,”丹格拉爾說道,“您知道不幸的事了吧?”

“嗯,知道了,可憐的勒克萊爾船長!他可是個忠厚正派的人!”

“尤其是個出色的海員,他為莫雷爾父子公司這樣的大公司經營買賣,在大海和藍天之間過了大半輩子。”丹格拉爾答道。

“不過,”船主說著,眼睛盯著正指揮下錨的唐代斯,“不過依我看,丹格拉爾,不見得像您說的,非得老海員才懂行。您瞧我們的朋友埃德蒙,他不用別人指點,似乎就干得蠻好。”

“是啊,”丹格拉爾斜了埃德蒙一眼,眸子里閃現仇恨的兇光,“是啊,他很年輕,而且不信邪。老船長剛咽氣,他不跟任何人商量,就擅自發號施令,不直接返回馬賽,卻在厄爾巴島耽擱了一天半。”

“他主動承擔全船指揮,”船主說道,“這是他作為大副的職責。至于說在厄爾巴島耽誤一天半,那就不對了,除非船需要修理。”

“這艘船跟我的身體,也跟我所希望的您的身體一樣,沒有一點毛病。那一天半的工夫白耽誤,純粹是胡鬧,不過是想上岸去玩玩。”

“唐代斯,”船主轉身喊那青年人,“過來一下。”

“對不起,先生,”唐代斯回答,“稍等片刻。”

隨即他又沖船員們喊:“下錨!”

船錨立刻拋下去,鐵索滑動,發出咯咯的聲響。盡管有領港,唐代斯還是堅守崗位,直到完成這最后的操作,隨即又喊道:“降半旗,主旗降到半桅,橫桁交叉起來!”

“瞧見了吧,”丹格拉爾說,“他已經自以為是船長了。”

“實際上他已經是了。”船主說道。

“不錯,只差您和您的合伙人簽字委任了,莫雷爾先生。”

“真的!這個職位怎么就不能給他呢?”船主說道,“不錯,他很年輕,但我看他十分內行,完全能夠勝任。”

丹格拉爾的額頭掠過一片陰云。

“對不起,莫雷爾先生,”唐代斯走過來說,“船已經停靠好了,現在我來聽您的吩咐。剛才好像您叫我啦?”

丹格拉爾后退一步。

“我是想問問為什么在厄爾巴島停留?”

“我也不清楚,只是奉船長的最后命令。勒克萊爾船長臨終時,要我把一包東西轉交給貝特朗大元帥。”

“您見到他了嗎,埃德蒙?”

“誰呀?”

“大元帥。”

“見到了。”

莫雷爾環視周圍,把唐代斯拉到一邊。

“皇上怎么樣?”他急忙問道。

“看樣子很好。”

“您也見到皇上啦?”

“我正在元帥的房間里,看見皇上進來了。”

“您跟他講話了嗎?”

“是他先問我的話,先生。”唐代斯微笑著說。

“他對您講了些什么?”

“問我這條船的情況,什么時間駛往馬賽,走的什么路線,裝的什么貨物。我相信如果是一條空船,而我又是船主的話,他有意要買過去;不過我告訴他,我只是大副,船是莫雷爾父子公司的。‘唔!唔!’他說,‘我知道那家公司。莫雷爾家族世世代代經營船運公司。當年我在瓦朗斯駐軍服役那時候,和一個莫雷爾家的人同在一個團隊。’”

“不錯,有那回事!”船主異常興奮,不禁提高嗓門,“那是我叔叔波利卡爾·莫雷爾,后來他升為上尉。唐代斯,您要告訴我叔叔,就說皇上還記著他呢,那老兵準會激動得掉淚。好了,好了,”船主親熱地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繼續說道,“您做得對,唐代斯,是應當遵照勒克萊爾船長的吩咐,在厄爾巴島停留,不過要當心,您把一包東西轉交給元帥,并和皇上談過話,這事若讓人知道,您就要受到牽連。”

“我怎么能受到牽連呢,先生?”唐代斯說,“連送的什么東西我都不知道,而皇上問我的全是平常事,見到誰都會那么問的。哦,對不起,”唐代斯又說,“檢疫站和海關人員來了;我要告便,可以嗎?”

“請吧,請吧,親愛的唐代斯。”

這個年輕人前腳剛走,丹格拉爾就又湊上前來,問道:“怎么樣,他為什么在費拉約港[1]靠岸,看來向您講了正當理由了吧?”

“理由很充分,親愛的丹格拉爾先生。”

“唔!但愿如此,”丹格拉爾說道,“真的,看到一個同事未能盡職,心里總是非常難受。”

“唐代斯是盡了職責的,無可指責,”船主回答,“這次耽擱,是遵照勒克萊爾船長吩咐的。”

“提起勒克萊爾船長,他有沒有把他的一封信交給您?”

“誰呀?”

“唐代斯。”

“給我,沒有哇!怎么,有一封信嗎?”

“我原以為除了那包東西,勒克萊爾船長還交給他一封信。”

“您說哪包東西啊,丹格拉爾?”

“就是唐代斯送到費拉約港的那包東西。”

“您怎么知道有一包東西撂到費拉約港呢?”

丹格拉爾的臉唰地紅了:“當時,我從船長室門口經過,門正巧開著,我看見他把包裹和信交給唐代斯。”

“他沒有對我講過,”船主說,“不過,若是有信,他會交給我的。”

丹格拉爾略一沉思,又說道:“既然這樣,莫雷爾先生,請您千萬不要對唐代斯提起這事,恐怕是我弄錯了。”

這時,那年輕人又轉回來,丹格拉爾便走開了。

“喂,親愛的唐代斯,現在沒事了吧?”船主問道。

“沒事了,先生。”

“事情辦得很快呀。”

“對,我把貨單交給了海關人員,至于抵港手續,我已經派人帶著證件,隨同領港去辦了。”

“這么說,船上都安排妥當啦?”

唐代斯掃視周圍一眼,答道:“沒事了,全安排好了。”

“那么,您能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請原諒,莫雷爾先生,務必請您原諒,我應當先回去看我父親。您的盛情,我心領了。”

“這是應該的,唐代斯,這是應該的。我知道您是個孝子。”

“嗯……”唐代斯有點遲疑地問道,“他身體好嗎,就您所知,我父親還好吧?”

“我想還不錯,親愛的唐代斯。不過,近來我沒有見到他。”

“是啊,他總愛待在小房間里。”

“這起碼表明,在您離家這段時間,他生活上不缺什么。”

唐代斯微微一笑,說道:“我父親自尊心很強,先生,即使家里斷炊,我怕他除了上帝之外,不會向任何人乞求什么東西。”

“好吧,您先回去看父親,然后再去我們那兒。”

“還得請您原諒,莫雷爾先生,還有一個我同樣惦念的地方,看過父親之后非去不可。”

“哦!真的,唐代斯,瞧我這記性:卡塔朗村有個人,跟令尊一樣焦急地等待您,就是那個美麗的梅色苔絲。”

唐代斯笑了笑。

“哈哈!”船主又說,“這事我不感到奇怪了:她已經來過三次,向我打聽‘法老號’的消息。好家伙,埃德蒙,您的艷福不淺,有個漂亮的情人!”

“不是什么情人,先生,”青年海員一本正經地說,“她是我的未婚妻。”

“這有時就是一碼事。”船主笑道。

“對我們可不是,先生。”唐代斯回答。

“算了,算了,親愛的埃德蒙,”船主接著說,“我就不留您了,我的事情,您辦得相當好,也得給您充分的時間料理自己的事情。您還缺錢用嗎?”

“不缺,先生,我有這次航行的全部收入,將近三個月的薪水。”

“您真是規矩的小伙子,埃德蒙。”

“不要忘了,我還得供養我那窮苦的父親呢,莫雷爾先生。”

“是啊,是啊,我知道您是個孝子。快去看您父親吧。我也有個兒子,假如他航海三個月回來,被人纏住不能來看我,我準會恨那個不知趣的家伙。”

“那么,我可以走了吧?”年輕人躬身說道。

“走吧,如果再沒有什么事跟我談的話。”

“沒有了。”

“勒克萊爾船長臨終時,沒有托您轉交一封信?”

“當時他已經不能寫字了。先生,您這一問,我倒想起一件事:我打算向您請兩周假。”

“辦喜事嗎?”

“先辦喜事,然后去巴黎一趟。”

“行,行啊!時間好說,告多長假隨您的便,唐代斯。船上的貨物要六個星期才能卸完,三個月之內不能重新起航……不過,三個月后您務必回來。”船主拍拍青年海員的肩膀,接著說道,“‘法老號’,不能沒有船長就重新起航啊。”

“沒有船長!”唐代斯眼里閃著欣喜的光芒,高聲說,“您說話可不能當兒戲呀,先生,要知道,您這話恰恰符合我內心最隱秘的期望。您真想任命我當‘法老號’船長嗎?”

“如果由我一人做主,那么現在我就會握住您的手,親愛的唐代斯,并且對您說:‘就這么定了。’然而,我有一個合伙人,您也知道,意大利有句俗話:有個合伙人,就等于有個主子。不過,這事已經成了一半,兩票當中您得到一票了。讓我給您爭取另外一票,我會盡力辦的。”

“噢!莫雷爾先生,”這青年海員眼里涌出淚水,抓住船主的雙手,高聲說道,“莫雷爾先生,我代表我父親和梅色苔絲謝謝您。”

“好啦,好啦,埃德蒙,謝什么,天上有上帝保佑好人!看你父親去吧,看梅色苔絲去吧,然后再到我家去做客。”

“我送您上岸好嗎?”

“謝謝,不用了。我要留下來跟丹格拉爾對賬。在這次航行中,您對他滿意嗎?”

“這要看您問哪方面,先生。假如問是不是好伙伴,那我就說不是。事出有因:我們有一次小爭吵,我一時氣昏了頭,竟然向他提出到基督山島上,用十分鐘來了結。我不該這么提,而他拒絕也是對的。我認為打那以后,他就不喜歡我了。假如是問作為會計怎么樣,那我看無可挑剔,您對他的工作是會滿意的。”

“那么,”船主又問,“想一想,唐代斯,您若是當上‘法老號’船長,還樂意留用丹格拉爾嗎?”

“莫雷爾先生,”唐代斯答道,“不管當船長還是當大副,我總是非常尊重得到我的老板信任的人。”

“唔,唔,唐代斯,看得出來,從哪方面講,您都是個好小伙子。我不再留您了。走吧,您已經心急火燎啦。”

“我可以告辭了嗎?”唐代斯問道。

“去吧,我已經發話了。”

“我能用一下您這小船嗎?”

“用吧。”

“再見,莫雷爾先生,萬分感謝。”

“再見,親愛的埃德蒙,祝您好運!”

青年海員跳上小船,叫船夫劃到大麻田街上岸。兩名船夫立刻用力劃起來,小船飛快地行進,穿越兩側排列數以千計的船只所形成的窄巷,從港口一直劃到奧爾良碼頭。

船主含笑目送唐代斯,直到他跳上鋪石碼頭,隱沒在大麻田街的行人里。大麻田街是馬賽最繁華的街道,從清晨五點鐘到夜晚九點鐘,行人總是熙熙攘攘,衣著五顏六色,熱鬧非凡;現代弗凱亞[2]人都引以為自豪,他們常常以那獨特的口音,極為嚴肅地說:“巴黎若是有這條大麻田街,那就能稱作小馬賽了。”

船主轉身瞧見丹格拉爾站在他背后。丹格拉爾表面上似乎在等候他的吩咐,實際上跟他一樣凝望著埃德蒙·唐代斯。同是目送一個人,但兩人的眼神卻大不相同。

注釋

[1]厄爾巴島上的港口。

[2]弗凱亞是小亞細亞的古代地區名。弗凱亞人后來遷徙到法國南部,建城定居,即馬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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