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臘月廿二。

大雪如席。

鎮上的河渠已然結冰。

寒潮來襲，植被開始陸續衰敗，兩岸的垂柳只剩枯枝，光禿禿的一層干木，樹皮不知怎的被扒了個干凈。

今日年節，沒有預料中的熱鬧喧嚷和炮竹燃放聲，而是一片死氣沉沉。

兩岸排滿長隊，人流如織，但風雪下卻籠罩一層厚重陰霾。

一群群饑民端著破碗，在隊伍下緩慢行進，一個個行尸走肉般，面無生氣。

河岸兩邊都架起了官府的粥棚。

三日前，鎮中涌入了一批餓民，所到之處宛如蝗蟲過境，野草、樹皮被掘得分毫不剩，為了充饑連帶著觀音土也艱苦下咽。

這些難民都是周邊縣城，或鄉間逃荒而來。

長長的隊伍間，不時有人走出兩步，便栽倒在地，再難醒轉。

凜冽寒風下，淡薄的葛衣幾乎起不到任何保暖之用。

河岸兩邊的商鋪此時盡皆緊閉門窗，打烊歇業。

這時，巷口忽的走來兩道人影，一老一少。

“真冷啊，你們這些修行者，尚且能用真氣御寒，羨煞我了。”同行青年穿著一身貂裘大衣，縮著腦袋，搓手呵著熱氣。

“羨慕老頭我？你小子吃得那點苦還差的遠呢。”

老頭一身破衣爛衫，此刻走在河岸，竟是顯得和周遭難民一般無二，其人啐了口后幽幽又嘆息道，“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這后半句，倒像是說給他自己聽得，面色發苦。

二人行至隊伍前列，能看到簡陋的粥棚。

幾卷草席蓋在棚頂，不蔽風雪，煮粥的大鍋里不時還會飄進一點雪花，隨即迅速消融在內。

定睛一瞧，哪是什么米粥，分明一鍋的湯水，就一層碎米飄在面上。

喝這東西也就圖個暖腹了，壓根不抵飽，不過兩岸饑民卻排了百米長隊。

“都是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糧啊，層層貪污下來，所謂的放糧也就流于形式，應付御史了。”

李子卯帶著一頂氈帽，其上已經厚厚蓋了一層白雪，說話間掃過粥棚里放糧的官吏，眼神中一閃而逝的厭惡。

一老一少行進的功夫，已經跨過了幾具凍僵的尸體。

街道上有專門的兵卒拖著板車，運送處理尸體，但明顯處理的速度已經趕不上難民死亡的速度。

好在是嚴冬，尸體腐爛的慢，沒有傳出惡臭，不然久久無人處理，可能災荒后，緊跟著又是一場大疫。

老頭沒有回話，驀地拐身來到街角某處，輕輕蹲了下來。

只見這家商鋪的屋檐下，蹲坐著一名男童，六七歲模樣，蓬頭垢面身上纏著幾根布條，整個人靠墻蜷縮，似乎想竭力護住體內的溫度，身體已然不受控地顫栗起來，臉蛋和嘴唇凍得青紫一片。

這男童一看到老頭蹲在自己面前，驚慌地撐著地面挪動了幾步。

“可憐的娃子，你父母呢？”老頭渾濁的眼眸中，透出幾分慟楚，低聲問道。

男童聞言，好像兔子一樣戰戰兢兢，嘴里啊啊幾聲卻說不出話來。

這是個啞巴。

也不知父母是已先餓死，還是被親人遺棄。

嘆了口氣搖頭哀嘆，老頭摸了摸從懷里取出一塊糜餅遞向對方。

見到食物，男童眼中似乎能冒出綠光，不過卻非常機警地看了下周圍情況，見沒有其饑民注意到自己時，才一把奪過糜餅抱在懷中，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扭頭就跑。

不過在其將要跑走之際，老頭卻一把拉住男童胳膊。

“別走那邊，餅子會被人搶，你也活不成的。”

老頭指向一方，正是方才男童想要跑走的方向。

“啊......啊啊。”

被拽住手，男童嘴里再度發出嘶啞的吼叫聲，像是應激的野貓，劇烈掙扎，在擺脫老頭束縛后，光著腳撒丫子就朝前方狂奔，懷里的糜餅被捂得嚴嚴實實。

“天意難違，天意難違啊。”

老頭望著男童跑遠的背影，一張臉滿是苦澀，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樣，整個人精神萎靡下來。

男童沒有聽取他的建議，而是朝原本既定的方向而去。

并非沒聽進，而是聽不見，這男童聾啞罷了。

“你這老頭越活怎得越不精明了，給口吃食便算發了善心，你不說他也會死，說了也會死，最終只是給自己徒增災厄。”李子卯走上前，拍了拍老頭肩膀，有些無奈。

“我以為我能救他的......”老算匠滿臉失落。

“世上如他這樣忍饑挨餓的稚童，千千萬，救一個有何用，按東家的意思，要救便全救了，要不救便一個也不理會，胡亂沾染因果害人害己。”

李子卯此刻臉上表情分外鎮靜，一幅淡然模樣，全然沒了同方楊一起時的吊兒郎當。

一老一少于是重新啟程。

所行方向，正是鳳懷樓所在。

“那位東家倒是稀奇，這種事情叫上我去作甚，不就送個禮罷了。”走出不遠，老算匠幽幽吐出一句。

“問我何用，你不妨自己算算。”李子卯輕笑道。

“不可算，不敢算，跟那位東家沾邊的事，算了下輩子都得折壽。”老算匠不咸不淡回了句。

“你這老家伙。”李子卯撇嘴，抬眼望了望，發現前方街區，一座裝潢典雅醒目的酒樓已是遙遙在望，于是趕忙又問道，“話說楊子是怎么說服那位慈闈命數的馬小姐的，東家都未將其請動，真叫人好奇，莫非他倆還真有什么私情不成？”

他撓了撓頭，一臉費解。

老算匠聞言打了個哈哈，卻是不說話了。

“這你不如算算，他們那晚發生了什么，要多少銀子你隨便開，我是真好奇啊。”李子卯拉了拉對方衣袖，一臉求知欲道。

“好奇心害死人，少問少問。”老算匠板起臉來，表情嚴肅，

“我藏著一個秘密不說渾身都瘙的難受，你藏著那么多秘密，活得可真累啊。”李子卯見其這般表情，只得是聳了聳肩，頓感無趣。

......

“匠心之力+1“

鳳懷樓，后廚間。

隨著文字提示浮過，方楊收起鍋鏟，將菜盛入盤中。

解開圍巾松了口氣。

此刻他的修為面板再度更新——

入道境后期（匠心102/1000）

一邊的灶臺上，只盛放了幾道菜：

一籠灌湯包、一道渾羊歿忽、一道長生羹。

三道都是他目前掌握的特技菜。

“小二，上菜！”

方楊走出廚房，朝外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