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師傅，接下來的路就請自己走吧，恕不遠送，山下東家已經安排好馬車。”

方楊自是不再多言，朝對方拱了拱手：“多謝，那在下便先告辭了。”

“東家還說，方師傅之前是怎般生活，現在便怎么生活，有用到您的地方，屆時自有道理。”

侍女沖他福身回禮，致以微笑。

方楊也施了一禮：“今日有勞了。”

說罷，他轉身，尋著來時的石階小道緩步離去。

直到目送方楊背影走遠，侍女這才回了司夜閣。

徑直上了閣樓，到了最高處。

侍女推門走入。

這是一間布置簡單的案牘房。

屋內，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味兒。

其中只有一人，正是那位蘇老板。

此時其身著一身紫色直裾，坐在案臺前，手上拿著毛筆，正專心致志地揮毫潑墨。

筆走龍蛇，非常隨心寫意。

紅漆染色的墻面古樸，被各色的字帖掛滿。

有行、隸、楷、行楷四種字體的帖子，不過行楷居多，可以看出這位東家對此體情有獨鐘。

字體娟秀、點畫勁挺，倒也頗有大家之韻。

“算匠那里怎么說？”蘇老板聽到動靜，有人進來，頭也沒抬問道。

“沒說。”侍女躬著身子，想了想又補充道，“他沒敢說。”

“這老家伙精得很……所以說這人有的時候啊，知道的東西太多也未免是件好事。”

“知道又不能說，說了又無法改變，只能是同他這樣渾渾度日，那些秘密也只有隨著他進棺材了。”

說話間，她嗤笑一聲，執著筆的手卻依舊沉穩。

“老算匠不敢說，那這人的命格怕是不可控，會不會扶植起一個異端，給您造成麻煩。”侍女眉頭輕蹙，有些擔憂道。

“不怕他不說，就怕他說了，是個庸才，那才證明我有眼無珠，你看我手底下的那些鵲鳥們，哪個是可控的。”

鴻雁、鵲鳥，是為圍棋中黑白子的別稱。

在這司夜閣，則是象征著司明司暗兩個分支。

“希望他能給我帶來一些驚喜吧。”

蘇老板似是自言自語。

語調墜下，最后一個字隱沒于空氣中。

侍女便不再發言。

默默退至角落。

。。。

等到了下午，日薄西山，方楊總算回到鳳懷樓。

他有些好奇，這位東家所說的第三份見面禮是什么。

馬車晃悠悠的停在酒樓外。

方楊走下，探著視線朝內望去。

今天的鳳懷樓和往日沒什么不同，只是由于方楊離開了幾，姚武重新掌勺，滋味大打折扣，客流量又弱了下去。

他走入其內，立時發現門口早就有人等候。

店內的一眾跑堂伙計、店小二、女侍員還有姚武，十多個人此刻井然有序的站在門樓內。

“方掌柜。”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甫一走過去，這些幫工們竟是齊齊朝他作揖，稱呼道。

一眾人言語一致，可眼中卻難掩驚異之色。

沒曾想到這位平素不起眼的輔廚，竟搖身一變成了他們的頂頭上司。

最前方，馬掌柜也在候著。

從得到方楊入縣的消息起，便等在原地。

當下也是沖著方楊抱了抱拳，神情復雜道：

“方師傅......不對，現在是方掌柜，咱們交接下吧，這些是鳳懷樓歷年的賬簿，我已經找賬房歸類好，你隨時可以查閱，屆時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來問我。”

“從今天起這里就交由你掌舵了，都是在東家手底下做事，當同氣連枝為好。”

他是今天正午忽然收到的通知。

有東家的人來通稟他，鳳懷樓老鋪子易主，由東家指定的其他人接手，自己則被調去全權接管分號。

這家老鋪子的營收可謂相當可觀，馬掌柜雖心有不甘，但既然是東家發話，他也不敢置喙。

而且最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東家選定的新掌柜，竟是自己以往沒怎么注意過的一名廚房幫工。

這未免太過突然。

他內心隱隱猜測，此人莫不是一早就被東家安插進來，是個作為監視自己的眼線。

馬掌柜隱去面上表情，盡可能顯得平靜。

手指向一旁的柜臺上，有幾摞賬本壘砌著，擺放整齊。

“有勞馬掌柜了。”方楊壓下了心中的訝然，語氣溫和。

他這一路就在想，這位東家會在鳳懷樓給自己準備什么樣的見面禮。

隱隱猜到是這個結果。

有送宅邸的經歷，這下送酒樓，倒是符合那位東家的作風。

出手依舊闊綽。

馬掌柜引著方楊，在賬房，把一些錢銀方面的事情跟他一一核對，以及一些酒樓的一切情況跟他完成交接，這才甩手離開。

方楊雖然不懂這些賬面上的東西，但他可以問李子卯。

而且這位馬掌柜平素也很少呆在他們老鋪子這邊，了解的東西其實并不多。

“方爺，您這是怎么進了東家的法眼，搖身一變就把馬掌柜擠走了，咱這都差點沒反應過來。”

馬掌柜人一走，姚武便立即上前獻媚，一臉奉承。

要說方楊忽然一躍成為掌柜，鳳懷樓里最不感到驚訝的人就是他。

因為其見識過方楊的手段，認定他不是普通人。

姚武心中有和馬掌柜一樣的猜想，認定方楊是東家悄悄安插進來的人。

“別守在這了，該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方楊像驅蒼蠅一樣，對一眾幫工揮了揮手。

今天的信息量有些大，他需要梳理一下思緒。

想了想，決定還是給自己放天假。

好好規劃一下之后的方向。

話音剛落，沒等眾人回神，他便轉身離開，只留下一片議論聲。

“你們看我說吧，方爺肯定是東家一早就安插進來的人，目的就是盯梢馬掌柜的。”

“這位方師傅當真是低調，不顯山不露水的，忽然就成了掌柜。”

.....

今夜，天空下起了細雨。

秋雨帶著一絲薄涼，打在身上激起寒意。

回了別院，方楊一反常態的沒有練習功法。

而是涼亭下的小坐，手里摸索著那塊令牌，表情略顯沉凝。

都道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錢。

沒有無來由的恩惠，這位蘇老板送來的幾份大禮，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這時，宅邸的大門被人扣響。

方楊不覺意外，料想是昨天那位小廝給自己送房契來了。

上前推開門，卻驚訝的發現，一名女子正打著油傘立在門外。

其繡鞋上沾著點泥土，顯然是經歷了一番長途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