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湖江三月天
- 江南之南
- 陳相飛
- 1841字
- 2023-08-09 18:18:39
陽春三月,友人相約去湖江踏青。幾年前,我曾去過湖江。那是一個天高云淡的日子,我們坐著高層大客船,游弋贛江,仿佛是征戰遠方,心中充盈萬丈豪情。時隔經年,我仍不能忘懷。這回不湊巧,沒找著游船,只好擠公交車。山路蜿蜒起伏,身子晃來蕩去,直把人弄得暈乎乎的。掐著時間顛簸,好不容易盼到了目的地。
湖江,位于贛江上游,一個古鎮。章貢二水自贛州城匯合成贛江后,在江南丘陵間逶迤而下,到這里,水面分外空闊,仿佛是湖泊一般。也許,這便是它得名的由來。在我淺顯的地理知識中,湖和江如同涇水、渭水般分明。湖只有一個出口,狀如葫蘆;江則是兩頭通,活水長流,江面通常也不如湖面寬。江與湖可以說是界限森嚴,以湖來描述江,足見這一地段的贛江是多么開闊,氣勢是多么恢宏。也正是這煙波浩渺、蔚為壯觀的水光山色,養育了一代代客家兒女,湖江由此成為名鄉重鎮,成為客家民系集居發展的一方勝地,人們把它稱作贛南水上北大門。
去湖江,不能不看夏府。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這個聞名遐邇的村莊。贛江上游灘多浪急,有令許多水手心悸的“十八險灘”?!盎炭譃╊^說惶恐”,南宋文天祥詩作《過零丁洋》中的惶恐灘就是其中之一。夏府地處“十八險灘”中段,天柱灘、黃泉灘分立村莊兩端,這一段贛江尤為險要。為確保安全,船行至此,通常要卸貨上岸,請“灘師”導航,空船而過,到達安全地段后,再將改由挑夫肩挑過來的貨物重新裝運上船。夏府成了贛江上游水上運輸的中轉站和貨物集散地,一時間人氣旺盛、集市繁榮,最鼎盛時期人口竟達兩萬之多。當時村頭村尾,房店相連,一條寬約二米的鵝卵石街道綿延五里,兩側斗檐拱抱,過往行人可以“晴天不曬太陽,雨天不濕鞋襪”。歲月變遷,水上交通漸次衰退,尤其是萬安水電站興建后,水位抬升,村民們已經搬遷出去,雕欄畫棟幾近灰飛煙滅,唯有三棟祠堂佇立在空曠的菜地上,昔日的盛況難以覓尋。因為時令尚早,棗樹還在沉睡之中,光禿禿的枝條曲折回環、盤根錯節,更增添了幾許滄海桑田的況味。棗樹下,一片片油菜花開得正艷,這鋪天蓋地的黃色精靈,再度為悠遠的夏府涂抹上了幾分神秘色彩。
夏府的棗,小湖洲的桃,素稱湖江兩大特產。正值春意萌生,想必小湖洲已是桃花爭艷了。這應該看看。行程雖緊,但我們不想與美麗擦肩而過。號稱千里贛江第一島的小湖洲形如紡錘,盤踞江心。我們叫了一只渡船,江中風大,船竟左右擺動起來,我們的頭發也隨風飄逸。岸漸行漸遠,小湖洲越來越近。桃花開了,一樹一樹,紅紅的,燃旺了湖江的春天。我站在樹下,凝視著傲立枝頭、迎風綻放的桃花,感受著春天的高貴與芬芳,寒冬的陰霾無影無蹤。走進自然,親近自然,是如許舒坦、如許灑脫。也許是島上風大,氣溫較低,有的桃花睡眼惺忪,半開半合,有的則仍然蜷縮成一團,只露出一點微紅的光芒。是否是前生的約定,桃李總是相伴在一起,連開花也要一唱一和?就在桃花叢中,李花簇擁,白得耀眼,白得剔透,與粉紅色的桃花交相輝映,給春天平添了幾許嫵媚。桃紅李白掩映間,聳立著幾棟房屋,屋檐下壘著高高的柴垛。與夏府的村民一樣,這些農家小屋的主人也已經遷往贛江岸邊的山坡上?!叭嗣嬉浦羶砂度ィ一舸诵Υ猴L”,主人雖已另擇高枝,桃花卻依舊聆聽著汩汩的江水,妝點著這靜謐的江心小島。
在小湖洲,一個旅游團隊引起了我的興趣。團員們大多已屆古稀之年,步履并不矯健,有的行動還有些艱難,但他們說說笑笑,顯然非常開心。當我們登船離島時,他們正愜意地坐在草地上,啃著帶來的西瓜。我不禁感喟,心境是多么重要。因為心境的差異,同一個地方,有的人看到了瑰偉絕特,有的人則感覺平淡無奇。不是嗎?在一些游客眼里,周郎赤壁,不過一個小土坡而已,哪有東坡先生吟詠的“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滕王高閣,不過是贛江之濱的一座樓閣而已,哪見王勃筆下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尋芳覽勝,沒有一個好心境,只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當我們漫步在夏府的鵝卵石小徑上時,幾位正值盛年的游客不時抱怨作家筆下的“虛假廣告”。文化總在最深處,并非每一個游客都有睿智的眼光,都能夠從文明的碎片中洞察遼遠的輝煌,但如果擁有平和的心態,應當同樣會發現美,同樣會為美麗陶醉。最美的風景是心情,達觀地面對一草一木,盡情地與自然交感,好風景就在眼前。
湖江三月天,小湖洲的桃花還沒有完全綻放。同行的一位友人說,晚些時候來就好了。其實無須遺憾,再有些時日,含苞待放的會咧開嘴兒大笑,但已經綻放的花兒,那時節大概已然“零落成泥碾作塵”了?;ㄩ_花落,春去春回,自然總是自然,可我們還是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