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善良、好心常懷的楚福臨見到同窗學友落魄得無家可歸,同情心不由得油然而生,遂把由自己兼教的一個班的課騰出來交由景夢喜來承擔,甚至還吩咐工友挪出一間房間打掃干凈讓景夢喜充當就寢之所。對于楚福臨講義氣的雪中送炭之舉,走投無路之人自然是感激不盡的。知恩不報非君子的道理,人非草木,豈會不懂?回報的唯一之法,便是使出渾身解數,專心致志地上好課,博得同窗上司的信任,也要讓其他幾位先生對自己刮目相看。這樣以后的日子勢必會先苦后甜。果不其然,沒過多少時間,其他幾位先生交口稱贊景夢喜,所教班的學生對他的反映也不錯。楚福臨起先多少有些擔心這位花心的同窗會憑著同自己的特殊關系而來混腔勢(方言指出工不出力),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是杞人憂天了。心里一高興,正愁沒有得力助手的楚福臨,喜上心頭,干脆委景夢喜擔任了教務督學,統管全校的教務協調等一應事務。士為知己者死,楚福臨的另眼相看,倒是激起了景夢喜全力以赴要讓老同學刮目相看的意愿。楚福臨見著景夢喜十分賣力,減輕了自己的負擔,當然是喜出望外了,主動地給他多加了將近一倍的薪水:一般老師每月四塊銀元,景夢喜則是鶴立雞群,拿到了令別的先生眼饞的七塊銀元。
每月七塊銀元的薪水,對于安分守己者來說,應對一個人的吃穿應該是綽綽有余了。但是要想出去“花嚓嚓”的話,畢竟是飛機上掛大閘蟹——離開八只腳的:一個月的薪水頂多風流個兩三次。自從投奔了老同學以后,景夢喜久沒碰過女人了,這對于一個“開過葷”的精壯的小伙子來說,時間長了一躺到床上,總會輾轉難眠,想找個女人纏綿發泄的心思,在心頭一天比一天萌動得厲害,常似有著無數頭小鹿在撞擊心扉一般。可是一想到手頭的拮據,景夢喜就禁不住唉聲嘆氣:天底下終沒有白吃的美味佳肴啊!
人無橫財不富。苦惱之中的景夢喜忽然間開竅了,上次楚福臨不是說過那位舒老板路道粗神通廣大嗎?自己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外鄉人,何不去攀牢這棵大樹?混熟了之后大樹下面可乘涼呀!何況這個舒老板待人熱情有加,不像是一個難以結交的人!
想得美氣,心動了就要行動。事在人為嘛,小算盤撥得溜溜轉的景夢喜,開始隔三岔五地到正悅館里叫一盤醬羊肉外另加一盤羊肝羊肚,“咪”上二三兩土燒,尋找著同舒老板搭訕拉關系的機會。幾次意欲同舒老板暢飲交談,可惜忙得腳不點地的舒老板抽不出坐定下來的工夫,每次只能是同他簡單地寒暄幾句。失望歸失望,但是黏勁十足、生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景夢喜,還是耐心地候著同他把酒對飲、推心置腹的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千載難逢的機會總算讓他等到了。這天是星期日閑著沒事,或許是客人相對稀少些,或許是幾番辜負人家的美意過意不去了,舒老板終于坐了下來。喜得景夢喜忙著叫跑堂的伙計添酒加菜。舒老板擺著手客氣著:“無須你破費,這頓飯由我記賬請你景先生。”
景夢喜連忙著:“這怎么可以呢?能與您舒老板一起喝上兩盅已讓我受寵若驚了。小弟雖寒酸,但請您喝兩盅的小鈔票還是有的,算是小弟向您表示敬意吧!如果您不嫌棄小弟,那以后要麻煩舒老板的地方多著呢!”
幾盅酒下肚,話語自會稠密。景夢喜自然而然地要向舒老板請教能賺點外快的生財之道。舒老板說:“如今能搞得到緊俏的藥品,轉轉手賺點外快最容易。比如說,能搞得到盤尼西林,即使一兩支,那賺個十塊八塊絕對沒問題。”
“這么多?”景夢喜聽得連舌頭都伸出了嘴巴。興奮難抑,隨之就信口開河地摜起了“浪頭”(方言指虛張聲勢):“搞點緊俏藥品,對我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我嫡親娘舅也是開藥店的,外甥開口,老娘舅還會打回票?”
正巧舒老板這幾天正為這種藥品頭疼,一聽他說有路道,忙不迭地說:“只要搞得到,我保證讓你賺美。”
“嘿嘿,那我出去風流瀟灑就不會寒抖抖了!”景夢喜強壓在心頭的欲念火苗,早就難以壓抑。一時興起,當然要纏住舒老板打聽杜溪鎮的風月行情了。
舒正悅諳熟這種為了搞到白相女人的鈔票的浪子,他們自會挖空心思、不顧一切地去搞到緊俏藥品的,為了不掃他的興,也為了能讓他為自己所用,舒正悅眨了兩下眼睛后,便口若懸河了起來。
杜溪鎮地處水陸交通兩便的要沖之處,又是南北貨物的集散之地,商賈云集,生意異常繁榮。不可多得的興旺繁華之地,自然而然就會繁榮“娼”盛。杜溪的色情場所明的、暗的,可謂名目繁多,以滿足各等人群的需求。檔次最高的當數書寓了,稱之為“先生”的是變相的高級妓女,書寓里不僅環境雅致,陳設頗具居家的氛圍,里面的“先生”除了容貌百里挑一之外,還精通琴棋書畫,往往會讓光顧的客人領受到一種優雅而賞心悅目的特殊享受,不用說收費也叫人張口結舌,非達官顯貴或是腰纏萬貫者,往往是望而生畏的。中檔的則是明碼標價的諸如怡紅院、翠香樓這樣的場所,類似于大都市四馬路的長三堂子之類,過一夜有的三塊,也有稍遜色一些的兩塊,這一類則是被南來北往無所顧忌的客商專寵。檔次再稍低一些的,便是花船上的船娘,專迎客人上船尋歡作樂,一般收一到兩塊銀元,能在蕩漾在水中“搖舢板”是有著一種別樣的情趣的,這種船上的歡場,則為一些文人雅士獨喜。另一種則是為生活所迫而拉不開臉面的年輕的大嫂們半遮半開的“私門子”,不僅收費沒有定數,而且可以過后不思量或是長包一段時間,任客人憑興趣而定。這種私門子屬于半遮面的,所以深被一些有家室或是被一些貪吃怕面重的客人所青睞,假如碰巧遇上貌美而風情足的大嫂,那不是可以當作外室相好一樣養著嗎?像這樣的相好大嫂,被本地意欲尋歡者養著的多不勝數……
囊中羞澀但是欲念強烈的景夢喜,顯然是對舒老板介紹的這種私門子的大嫂頗感興趣,從他的嘗試過的幾個女人中體驗下來,還是像小戲媽那樣的你情我愿的成熟女人意蘊最足,別有情趣。故而他興趣十足地說:“舒老板,小弟在您大哥面前也就直言不諱了,長夜難熬,有勞您去風流時別忘了捎帶小弟去開開眼界……”
舒老板濃眉緊鎖,呈露出了一副苦惱兮兮的樣子說:“我這個人嘛,有賊心而沒賊膽,家里的那位,日夜待在店里,對我看管得嚴,若我敢于輕易造次,不吵鬧得天翻地覆才怪呢!”
景夢喜頓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失望地搖頭嘆息著。
舒老板注視著他的神態,眨巴著兩只精明的眼睛,腦際忽閃起了他曾說過的“娘舅開藥店”的話語,馬上意味深長地一笑說:“我有沒有興趣可別妨礙了你的雅興呀!至于人生地不熟,那我當盡效勞之力,憑著我的人頭熟,可以幫你引薦專營這類生意者為你安排妥當,保你稱心如意、樂不思蜀就是了。”
“可是、可是……”見到舒老板一本正經地對自己打著包票,景夢喜反而是底氣不足地囁嚅了起來,“我現在是大少爺落難……我想還是等到賺到了外快以后再……嘿嘿。”
也許是舒正悅正為老家一位大首長的性命而牽腸掛肚,急求藥物的緣故,致使一向穩重老練的舒老板竟然有點饑不擇食了。釣魚需下魚餌,為了能讓面前這位口氣不小的小色鬼早點死心塌地去搞來急用的救命藥,看來有必要先讓他嘗點甜頭,這樣到時候他就是不死心塌地也由不得他了,叫他反悔無門:“景先生,那我年長你幾歲就不客氣稱你為老弟了。你老弟如今屬于虎落平陽,手中拮據點沒關系,反正你我要聯手發財的,你完全可以先從我這里預支一些去,親兄弟明算賬,等以后成交了再行結清就是了。”
這豈不正中蠢蠢欲動巴不得早點摟上嬌娘之人的下懷?景夢喜為自己能結交上如此上路的朋友而心花怒放:“舒老板,哦,我應該開始叫您舒大哥了,您能夠如此這般地成人之美,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后若我忘記了您大哥的恩德,那會天地不容……”
“言重了!”舒正悅不輕易被之察覺地頗含有狡黠意味地一笑說,“我相信你老弟不是一個言過其實、言而無信的人……嘿嘿,老古話不是說人無橫財不富嘛!若想活得瀟灑,不動腦筋賺點意外之財,那不是作踐了自己?外面的世界精彩得很,及時行樂才稱得上聰明。”
景夢喜拍著胸膛信誓旦旦地表著忠心:“請您大哥盡管放心,小弟我就喜歡一言九鼎!信不信,口說無憑,就請您大哥看我的行動好了。”
“嗯,我相信。”舒正悅頻頻地點著頭,順手端起了小酒盅說,“那我們哥倆就碰盅為證吧!”
景夢喜不敢絲毫怠慢地端起酒盅碰了上去。舒老板一仰脖喝下了盅中酒后,起身去柜臺上取來了八塊銀圓,優雅地用右手將一塊塊銀圓落在左手掌里,然后疊到了景夢喜面前的臺子上,“喏,那我讓你寅吃卯糧,先拿去樂乎起來吧!”
景夢喜喜滋滋地把銀圓裝進了衣袋,激動得又斟滿了盅端起來感謝著舒老板。
舒老板剛把手中的酒盅擱到桌上,耳邊冷不防地響起了一個媚氣十足的嗲溜溜的聲音:“哎喲,今朝舒大老板怎么有雅興同這么個風度翩翩的大少爺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舒正悅應循聲望去,不想一位濃妝艷抹、穿著靚麗、梳得光溜的頭髻上插著絹花的半老徐娘,已經旋到了桌前搔首弄姿著。舒老板見是年輕時紅過一時但在色衰之后轉做了暗鴇的小童嫂,馬上滿臉帶笑地說:“嘿嘿,真是不要早,只要巧了,我舒某正想有勞你童嫂大駕呢!不妨坐下一起喝兩盅,便于我把這位景老弟介紹給你,拜托你多關照他。”
鑼鼓聽聲、喇叭聽音。八面玲瓏的小童嫂豈會聽不懂舒老板“拜托”一詞的意思?她喜不自勝地坐了下來,從腋下扯下了一條絲巾,忸怩作態地揮動著,沖著景夢喜嫣然一笑說:“這么英俊瀟灑的大少爺有求于我,當要義不容辭地效犬馬之勞。”
正巧又有一撥客人在高聲問跑堂伙計“舒老板在□?”舒正悅立即拱拱手應答而去。
乖巧的景夢喜一見眼前這位童嫂的模樣,立時心領神會了她是干什么營生的了,他有禮貌地起身朝她抱著雙拳拱了兩拱說:“以后少不了要麻煩大嫂成全小生。”隨即他就朝跑堂伙計添上來的酒盅里斟上了酒,“小生先敬你大嫂一盅,以表感激之情。”
難道老吃老做的小童嫂窺不出景夢喜迫不及待的心理?小童嫂來者不拒飲下了酒后,朝著景夢喜眨著眼睛神氣地說:“大少爺喜歡何等樣的嬌娘,盡管開口。既然是舒大老板所托,那我豈有不盡心之理?我保證物色一個令你大少爺稱心如意的尤物美嬌娘,讓你迷醉得樂不思蜀。”
半老徐娘的赤裸直言,畢竟是萍水相逢才認識,倒是叫涉世還不是很深的毛頭小伙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當他的目光同小童嫂犀利而熱辣的目光一相接時,景夢喜支支吾吾著微露出了多少有點不好意思的神色。
小童嫂手里的小汗巾朝他嗲溜溜地揮了兩下,說:“看不出景先生還是個貪吃怕面重的嫩貨,你對我說清楚了,那我就可以有的放矢,省得到時候讓你不滿意!要不小童嫂給你找個臉蛋漂亮、身材苗條而不失豐腴的角色,我知道,這樣的女人才能使尋風流的男人著迷……你不要看我小童嫂人老珠黃不值錢了,想當年,搶著要我的男人多著呢!”
景夢喜定睛偷著打量,忽然間省悟了:面前這個人老珠黃的女人,身段頗似小戲媽,身上依然殘留著當年迷人的風采,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尤物。可惜是歲月不饒人,眼角邊已爬滿了魚尾紋,身體己有點富態。在小童嫂的緊逼下,景夢喜終于不怕難為情地述說了自己喜歡的類型。“你早該爽氣點了。”小童媽朝他擠眉弄眼著說,“那好吧,你景先生晚上過來,我把我的那位身段比我還要出色的干妹子介紹給你,如你不滿意,那我寧可不收你景先生的賞錢,不過嘛,品嘗下來若能讓你稱心如意的話,那就不許你大少爺小家敗氣了!”
“嗯嗯。”早已被她撩撥得心癢難抑的景夢喜,自然是頭點得像雞啄米一般了。
見著又一條魚被自己下的魚餌釣上了鉤,小童嫂立時增柴添火了:“我的家在鎮北杜溪河的那棵銀杏樹下,晚上就到我那里來喝兩盅,我會請干妹子來同你相識的,假如你大少爺相得中意的話,那不是馬上就可以如魚得水、喜不自勝了嗎?”
已被小童嫂的花言巧語引誘得心里發癢難禁的景夢喜,哪里還有招架之力?唯有頻頻點頭的不知不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