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流浪乞討的時候不同，谷中的生活相當?shù)目菰铮@蟄平日里做的事，除了看書便是耕田，倒也不是說厭了，只是小孩子家，本來就耐不住性子。

期初的時候驚蟄還能平著心，跟著夏田下地干活，但很快，不是沉湎翻飛的蝴蝶就是好奇樹下的一豬一雞。

那豬和雞是真的肥啊，也不知道夏田是怎么養(yǎng)的，明明不見他喂過，偏生那豬就跟喝西北風也能長大一樣，來的時候看那豬就有上千斤，可如今又翻了個倍。

它腦袋比車轱轆都大，每顆牙齒都跟匕首一樣，豬鼻子哼唧一聲，往地里一拱，就是一個大坑。

蒲扇似的耳朵讓驚蟄垂涎欲滴，寬厚的腳掌更是食指大動，奈何夏田不開口，驚蟄想來自己是制服不了這豬的。

或許師父養(yǎng)著是為了過個肥年？

驚蟄這么想著。

豬他動不了，那雞他也動不了。

別看雞不大，可兇著呢，并且靈性的很，驚蟄一個眼神不對，那雞就咯咯咯的撲騰著翅膀飛過來了。

它的爪子似匕首，尖喙似彎刀，戳一下驚蟄就跟被馬蜂錐了一樣，疼的撕心裂肺的，好在那雞也是好笑，它不住著雞窩，偏生要像鳥一樣站在樹上，驚蟄常常趁著它睡著的時候，去他窩里摸一兩個蛋出來加加餐。

雞蛋，那可是自己以前逢年過節(jié)時候才能吃的東西。

可現(xiàn)在，隔三差五就能來上一口。

谷里的日子就是這么平淡且有童趣，但日子長了，驚蟄也覺著乏味，好在認識了武思年，倒也覺得不是那么度日如年。

驚蟄和武思年兩人在溝渠邊找了塊干凈的石頭，他把今天搶來的雞蛋掰成了兩半，一半給自己，一半遞給旁邊的武思年：“給，小年，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從雞叔手上搶來的，味道可好著呢。”

驚蟄把那半個雞蛋塞到嘴里，腮幫子鼓起圓圓的包，武思年沒有像驚蟄這般。

她笑了笑，從兜里翻出來一個干凈的帕子，把半個雞蛋放到里面，好生收著。

然后又從懷里掏出一個野果遞給驚蟄：“驚蟄哥，我不白吃你東西。”

驚蟄也沒客氣，接過果子用衣服擦了擦，一口下去立馬皺成了苦瓜臉：“好酸。”

武思年捧腹大笑著，驚蟄眼里，武思年更像貓了，貓這種生物可是神奇的很，遇到陌生人的時候，他們會炸開身上的毛，把自己變成一個小小的刺猬，可若是熟絡(luò)了，則會露出可愛的一面，像露出肚皮，像依賴的貼在人身上。

但有時候，貓也會做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驚蟄吐出口里的果子，轉(zhuǎn)頭看去，武思年已經(jīng)笑的合不攏嘴。

甚至翻身躺在地上，兩腳高高的抖動，林子里滿是她銀鈴般清脆笑聲。

驚蟄眼珠子一轉(zhuǎn)，以迅雷不及掩耳一把將果子塞進武思年嘴里，頓時武思年笑聲戛然而止，接著便也同驚蟄一樣，臉垮成了苦瓜。

這回輪到驚蟄笑個不停了。

他笑，武思年也笑，風吹過的樹林里，滿是回蕩這兩人的笑聲。

少許了，驚蟄道：“小年，你娘怎么樣了？”

“嗯，好多了。”武思年道：“虧了有驚蟄哥你給的草藥，我娘最近說話都有力氣了些。就是吃飯還是病懨懨得，我怕娘吃壞了肚子，打算先熬一段時間，等到來年種的麥子熟了，再去賣到城里，換一些米面油來。”

武思年之前的日子，和自己乞討時有的一拼，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自己好歹還能在縣城里討一些饅頭，或是撿人家沒有吃完的菜肴，武思年在這大山里，卻只能每天挖些野菜野草。

七八歲的年紀，卻瘦的渾身皮包骨頭，也就最近，跟著她娘喝了一些藥湯，受靈氣滋補，才漲了一些肉。

但靈氣畢竟不是肉食，哪兒能長久的吃。

河里魚蝦倒是多，然而武思年那體格，下河不被河水沖跑就已經(jīng)是萬幸了。

驚蟄有心幫，卻沒有余力。

藥靈谷規(guī)矩就是這樣。

而且武思年這丫頭的性子也實在是犟，別看她小，底線卻比驚蟄還要牢固。

可以和驚蟄一塊玩，但絕對不接受驚蟄任何東西。

武思年說：“我娘說過，無恩不受祿，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驚蟄給武思年半個雞蛋，她就一定會回贈驚蟄一顆野果，哪怕價值不對等，但心意絕對要到。

兩人一個不受恩情，一個不入紅塵，乍一看倒是般配。

有時候驚蟄都在想，武思年或許比自己更適合藥靈谷，要是師父能收她為徒該多好。

可惜武思年因果未斷，母親臥病在床，她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藥靈谷不如紅塵是不入紅塵，可也沒有說要斷了七情六欲啊。

驚蟄心里覺著，師父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有感情。

驚蟄聽完武思年的話，搖著頭：“離城怕是等不了你去換米面油了。”

武思年一愣：“為什么？”

“要打仗了。”

驚蟄抬頭看著天上的金烏。

武思年聽著說要打仗了，愣了一下又哦了一聲，拔起一根草百無聊奈的打成結(jié)：“打就打唄。和我們又沒有什么關(guān)系。總不能他們還能打到我們這個山卡卡里來吧。”

“它打仗了，糧食自己都不夠吃，還能有你賣的？”

驚蟄翻了個白眼，武思年沒有經(jīng)歷過兵災(zāi)，他卻是經(jīng)歷過。

那年的兵災(zāi)，父親因為不愿意交糧，死在那些黑甲兵的手上，母親也不堪受辱跳河自盡。

這些事驚蟄一直藏在心里，從來不敢忘記。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寂寞，唯獨兵災(zāi)一事耿耿于懷，若說他最不愿意見到，那便只有兵災(zāi)了。

好在藥靈谷有師父庇佑，外面打的再怎么水深火熱，也與他無關(guān)。

驚蟄說這事，是為了提醒一下武思年。

眼瞅著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這仗在一打起來，可就白忙活了。

武思年瞠目結(jié)舌的望著驚蟄，她的世界里沒有戰(zhàn)爭這個概念，如今等聽到驚蟄說她才明白什么是戰(zhàn)爭。

易子而食、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那些形容最凄慘景象的詞，往往會被用在戰(zhàn)爭上面。

武思年臉有些白，她吐著舌頭：“那最好還是不要打仗的好。”

“是啊，最好不要打...”

驚蟄贊同的點頭，可他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間天地動搖，地龍翻身。

驚蟄一個不慎差點從石頭上摔到溝里，好懸才穩(wěn)住身形。

他和武思年互相攙扶著對方。

“這，這是地龍翻身了？”

驚蟄大驚，武思年這時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拍著驚蟄肩頭指著天空道：“驚蟄哥快看！離城！離城飛起來了！”

“什么？”

驚蟄神色茫然，顯然沒有理解什么叫離城飛起來了，直到他順著武思年指的方向望去，才明白她的意思。

——離城，確實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