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回到藥靈谷時，本應該是夜半黃昏，但因為離城上掛著的那個金烏，導致離城好久都沒見過黑夜了。

起初這事鬧得人心惶惶，可后來，時間久了便也習慣了。

夏田看到驚蟄時，他渾身濕的透透的，手里面提著兩條肥魚，臉上露出少年應有的憨笑。

沖夏田道：“師父，我錢包丟啦！”

夏田一怔，一邊輕笑著一邊上去拍掉驚蟄頭發上沾著的落葉和青苔。

他說：“丟了就丟了吧。你這到底是在林子里轉了一圈，還是在水里泡了個澡？”

驚蟄摸頭笑著：“不小心在路邊上翻到了溝里。”

驚蟄沒說實話，他不知道師父知道武思年的事兒后會怎樣責備他，可驚蟄想著，他與武思年的因果已了，應不算是破了戒吧。

師父給的銀兩都用來買了湯藥，給她娘續了命，可后面她娘會不會好起來，那便不是他驚蟄該管的事情。

驚蟄是這么想著，卻看到夏田望著他的眼神平靜且充滿了深意。

他說：“驚蟄，你死后，想埋在哪里？”

驚蟄一愣，撓頭：“師父，我還想長命百歲，陪你一生一世呢。”

夏田背負著手，望向桃山：“藥靈谷向來是這樣的規矩，你的師兄們也是如此。他們都趁還活著，先把后事想清楚，若是以后死在了他鄉，也便能找到回來的路。”

夏田手指著整個藥靈谷：“選一個吧，藥靈谷風景獨美，是個風水寶地。”

驚蟄發怔，看夏田不似在開玩笑，莫名的，他潛意識覺得師父這話藏著深意。

他就好像什么都知道。

驚蟄張了張嘴，笑的很僵：“師，師父，那，那我要是選你旁邊行不行？”

夏田搖頭，指著這方天地：“為師的墳，在這里。”

驚蟄不明所以，只知道，這墳，他得另外選地方了。

…

少年不知何是愁。

前一日還道夏田那話古古怪怪，后一日便覺得給自己選墳挺有意思。

得了夏田的應允，驚蟄難得的可以在谷里撒歡了的玩。

他先是去了小院。

小院不大，房間多是空著，一間間打開，發現并無奇特之處。

普普通通的廂房與他住的地方近乎一樣，只是房里有些東西看上去頗為古舊。

有殘破的葫蘆，有寒光凜冽的寶劍，還有精致的骨扇……

可謂是琳瑯滿目，包羅萬象，看的驚蟄咂舌不已。

他想，這房里裝著的怕都是師兄們的東西，若是把墳設在這里，想必師父是不會答應的。

于是驚蟄退出了小院，又到了藥田。

今日金烏依舊懶洋洋的掛在天邊，橘黃色的陽光照射下，靈植仙草們愜意的擺動著身姿，那般場景如詩如畫，驚蟄看著，想了想也沒選這。

這藥田多美啊，要是在這立墳，可太煞風景了，不好不好。

驚蟄又去了果園，稻田，結果兜兜轉轉，竟然沒一個滿意的地方，思襯間，不知何時到了桃山。

驚蟄望著桃山發怔，半晌啞然失笑。

——其實師兄們早就告訴他答案了。

驚蟄站在了桃林旁，沖著夏田高高的舉起手：“師父，我就選這里了！”

……

那立墳之事可不是隨便挖個坑就行，選了風水寶地后，還要去找一塊合適的碑石，每個人性格不同，那碑石也不相同。

有的師兄碑石是潔白的雨花石，有的則是昂貴的玉石，還有的索性只是簡簡單單的插了快木牌子。

驚蟄問夏田，他的碑石是哪種，夏田卻說，時機未到。

驚蟄不在多問，只是偶爾會想想，他以后是選玉石呢，還是翡翠，也許青金石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驚蟄給武思年母親的醫藥費只夠她續上兩天的命，甚至還沒有到兩天，那小姑娘就獨自一人，攙扶著榮杏回到了山里的泥巴房。

這事還是驚蟄在某天照例丟雜草時發現的。

那天的清晨，驚蟄照例丟雜草時，發現藥靈谷的門口擺放著一束太陽花。

那不大的骨朵上綻開著五顏六色的花瓣，被人精心的從地里挖出來，洗干凈上面的泥土，又用草葉子在上面綁了個蝴蝶結。

驚蟄愕然的看著那一束花，拾起來，似乎還能感受到一點點溫度。

他笑著，然后在雜草堆里，也挑出品相好的，置立在最顯眼的地方，靜候某人的到來。

自這天之后，驚蟄和武思年仿佛達成了某種奇怪的默契，每日，驚蟄會精心挑選一些肥碩鮮嫩的雜草挖出來，放在樹下。

而武思年呢，則會在山間摘取一些小花野果作為回饋。

二人再沒有說過話，但是又仿佛什么都說了。

起初驚蟄還擔心師父會發現自己的小動作，可時間久了，他才發現，夏田從來不在乎他做什么。

有時候他當著師父面收拾那雜草，夏田也從未說過一句話。

驚蟄不明白夏田是不知道，還是不在乎。

日子長了，驚蟄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帶武思年進谷是不敢的，但偶爾會找個理由，去到武思年家。

武思年的母親還是老樣子，長期臥床不起，每次咳嗽都仿佛要了命一樣，但有驚蟄的雜草續命，武思年的壓力還是小了許多。

她能有更多的時間去打理農田了。

武思年把原先荒廢的田地整理了一遍，又在屋子后開了一塊花田。

稻田與花田皆還沒有播種，武思年的臉上就已經掛起了對來年豐收的期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