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一瞬，華表千年。

景云六年。

風過林稍，樹影婆娑，亭間有兩名男子相對而坐，手執黑白棋子，于方寸間廝殺。

“啪嗒”，夜凌煙落子，褪去了將服，眉目間多了幾分隨性。

相對而坐，手執白子的，卻是當今圣上，皇帝夜凌云，換上常服，少了幾分朝堂上的威嚴，多了幾分溫潤如玉的公子氣質，倒是更像鄰居家的大哥哥。

“秦地大旱，韓忠素以賑災不力的由頭在戶部安插了自己的人，這事你怎么看？”夜凌云落子，問道。

夜凌煙兩指夾著黑子，仔細看著棋局，漫不經心道：“皇兄是帝王，皇兄考慮好就行。”

“韓忠素身為尚書令，近年來的動作越發大了，你不想想為什么，”夜凌云揉了揉眉心，沒少操心這事，“西北自三年前大捷，雖說不上風平浪靜，但也大體穩定了，你覺得他們還會允你捏著兵權嗎？”

夜凌煙落子，抬頭看夜凌云，似是什么都沒聽到般，道：“到你了。”

夜凌云也拿這個弟弟沒辦法，別人爭權奪利，他卻只想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不過當年也是靠他，才換來他得以喘息和穩定朝堂的時間，若不是他自請出戰，戰無不勝，只怕早已改朝換代了，若不是他當時足以震懾各路大臣的軍功和兵權，哪來三年朝堂的風平浪靜？

夜凌云落下一子，繼續道：“還有慕容家，慕容寒朔領了兵部侍郎的職，外派到西北也駐守了三年了，只怕今年年末回來述職，就要被彈劾或者強制留京了。”

聽到慕容家，夜凌煙神色微動，但很快又恢復了他事不關己的樣子。

夜凌云當然捕捉到了夜凌煙神色的變化，正打算乘勝追擊，卻被夜凌煙打斷道：“我們約定的期限快到了，你不會想失約吧？”

夜凌云尷尬閉嘴。

三年前，夜凌煙領兵凱旋，就跟他提出了想隱退，卻被他以朝堂仍然動蕩為由，懇求他留下，沒錯，堂堂帝王，就是用懇求，夜凌云知道自家弟弟自小不喜歡這種朝堂爭斗，但為了能夠震懾老臣，推行一些有利的新措施，只得讓他留下，夜凌煙便與夜凌云訂立了三年之約，三年他立于朝堂幫助他，三年后他放他自由，天高任鳥飛。但……

“你也知朝廷如今的形勢……”夜凌云企圖掙扎，卻被夜凌煙打斷：“我不知。”

說著落下一子，毫不留情地取走了幾枚白棋。

夜凌云將手上的白子丟回棋簍了，無奈地看著夜凌煙。

夜凌煙也將棋放回，沒什么表情的看他。

夜凌云眼見夜凌煙一臉油鹽不進的模樣，腦海中忽然閃過他剛才臉色的變化，試探性地開口道：“你好歹等慕容家成長起來，你看我在戶部的人都被換了，我手下總要有個掌兵的，你要是走了，我一下把慕容寒朔調回來，他會經歷什么就不用我說了吧，你再等一等，行不？”

慕容寒朔會經歷什么？

以夜凌煙對他的了解，只怕會被那群老家伙吞的連骨頭都不剩，讓他妹妹來還差不多……

那張熟悉的面龐又浮現在夜凌煙眼前，那是他想要放棄一切的心之歸處，想起她，夜凌煙的神情都柔和了幾分。

夜凌云見夜凌煙神色有所松動，繼續道：“所以……”

“不，你別想了，當初約好的，三年之后我就上交兵權，時間快到了，”夜凌煙薄唇輕啟，打破了夜凌云的幻想，“不過，韓忠素能有如此大的動靜，背后應該還有人在支撐，現下還沒查出，便是一個隱患，所以……”

夜凌煙抬眸，看向夜凌云的眼眸深處，兩人眼中，都是彼此才能看懂的神色。

*

幾日后，慕容府。

慕容老將軍下朝回到府中，便看到自己的女兒在等自己用午膳。

三年守孝期已過，這幾日女兒除了孝服，仍是素凈的打扮，慕容老將軍不免又開始懷念起當初女兒征戰沙場時的張揚明媚，他知道，自她母親去世后，她便將侯府的重擔擔在身上，強迫自己端莊穩重，在這京城的重重漩渦中，為侯府謀一條活路，他想寬慰她，卻終究只長嘆了一聲。

慕容老將軍褪去外面的披風，便入座，與女兒說起了今天朝堂上的大事。

慕容家平時伺候的人并不多，畢竟就兩個主子，加上他們父女二人吃飯時一向不喜他人伺候，此時偌大的飯廳只剩他們二人，也不怕人聽去。

“夜王上交了兵權，”慕容老將軍說著，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夜王是皇帝的親弟弟，皇帝信任他，便會放權，而他上交兵權，也是一種信號，意味著皇帝不再對他們這些領兵的信任，雖然這是太平年代的必然，不過是兔死狗烹，但又不免讓他心寒。

慕容鈺雪卻皺起了眉，按理說，皇帝扶持夜王與韓忠素打擂這么久，如今韓忠素有大動作，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撤人啊，這背后，可是又有什么謀劃嗎？

她這么想，也就這么問出來了。

“不知道啊，連你都看不出來嗎？”慕容老將軍徹底疑惑了，慕容家老小兩位將軍都只知沙場征伐，對朝堂爭斗并不擅長，慕容寒朔在這方面更可以說是缺根筋，但慕容鈺雪卻是將兵法運用到了朝堂上，深諳各路人心，可以說，她就是侯府立足朝堂背后的軍師。

如今卻連她都看不清皇帝和夜王這步棋……

是夜，侯府中只余老將軍書房和慕容鈺雪房中有著昏暗的燈光。

忽然，一抹極快的身影閃入書房，燭火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王爺，恭候大駕。”

來人正是一身夜行衣的夜凌煙，他抬眼，便看見慕容老將軍坐在太師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老將軍知道的來意，我就長話短說了，”夜凌煙似乎也并不奇怪慕容老將軍能知道他要來。

慕容老將軍直直地看向夜凌煙。

自家閨女今天說了，皇帝和夜王一步棋，但凡涉及到兵權，必然有慕容府一份，但這次一點消息也沒漏，就有這么一出，要么他事后會來通知慕容府，要么就是放棄了慕容府，今晚為最后期限，若皇室沒有放棄慕容府，今晚必定會有一定的暗示給到慕容府。

這也算是慕容鈺雪給皇家最后的機會，希望他們不是卸磨殺驢之輩。

慕容老家軍在心里直夸閨女聰明，面上卻絲毫不顯，“說吧，我倒是想聽聽你都要說什么。”

深夜，萬籟俱靜，慕容府的書房里卻傳來了打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