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放、廖宏領著殘軍沖出重圍，清點人數，赫然僅剩二十余騎。

沈放幾乎已累到虛脫。

身體上的累可以緩過來，可他是個極其要強的人，失敗的陰影揮之不去。

他滿面泥血，已看不出任何表情，靜靜的矗立在山崗之上。

僅剩的虎衛軍頹然的圍在四周，無人敢出聲。

許久，沈放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眾將士睜大了眼，驚詫的看著沈放。

沈放止住了笑，問身邊一個年輕的騎兵：“你今年幾歲了？”

年輕騎兵小心回道：“俺今年十六歲。”

沈放點點頭：“不錯，你十六歲已騎著戰馬和金人干仗，許多禁軍三十六歲連馬都不會騎，你比他們強！”

沈放抬頭看了一圈，說道：“此前幾個月，我沈放也認為，在野戰中，宋軍戰勝不了金人鐵騎。”

“可今日，你們一群新兵，竟然殺敵無數，還成功突圍，這就是勝利！”

“我們還有數千騎兵，數萬步兵，我們已將金軍困在這里，只要我們不死，死的便是金人……”

很多時候，精神勝利法未必就是自我陶醉。

就像沈放分析的，為何北宋軍隊屢屢吃敗仗，到了南宋卻能抵擋金軍，甚至能揮師北伐。

當然，宋軍的強大和趙宋官家沒有多大關系。

秦皇漢武帝王氣，趙氏怕一輩子都摸不著腳背了。

總有不屈之人做著不屈之事。

沈放有幸遇見了一群這樣的不屈之人。

太原、真定以南，宋軍正在大潰敗，幾十萬軍隊像紙糊的房子一般一吹即倒，可是小小的井陘依然頑強。

即是如此，又何悲之有？

“置制使，您下令吧，只要咱們還剩一個人，就要金軍賠上兩條命！”

“對，金軍也沒那么可怕，今日第一次和金軍交手，我就殺了不下五人！”

“對，殺回去……”

騎兵們群情振奮，紛紛請戰。

沈放的情緒迅速感染了身邊的騎兵，他們煥發了斗志。

沈放擺擺手，說道：“勇氣不是為了拼命而生，是為了勝利而在。”

“今日錯在我沈放，若不是輕敵，就不會死那么多兄弟。”

“我有必勝的信心，徹底擊垮來犯的敵人。但是不是讓你們去送命，做無謂的犧牲！”

沈放拍了拍廖宏的肩膀：“廖宏，你領十人南下，遇見北上的弟兄，讓他們就地扎營待命，不可冒進。我帶剩余的將士去南關與黃勝匯合。”

沈放說著，握起了拳頭：“你們都要記住，握指成拳，一拳打出去才有力量，單靠一根手指戳不死敵人。”

廖宏想了想，道：“置制使的意思屬下明白了，咱們要靠全軍的力量，全力出擊，一舉徹底打敗金軍。”

沈放點了點頭：“不經歷風雨，哪見彩虹。此役過后，你們都成了堅強的勇士。都行動吧，金軍不會站在那里伸長脖子等著挨宰。”

寥若星辰，閃耀天際。

沈放一行十余騎兵星夜行軍，向南關前進。

沈放不是個輕言放棄之人。

這個越來越殘酷的世界將他身上殘留的書生氣一點一滴的打磨干凈，剩下的是光亮如鐵的冷靜與堅韌。

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整個河北、山西，甚至整個大宋都將風雨飄搖，人心士氣跌入谷底。

金人大軍會雷霆掃穴般將北宋的軍隊掃進歷史的垃圾桶里，趙宋官家亦會被釘在民族的屈辱柱上。

沈放不會為這場悲劇買單。

次日。

宋軍步騎兵再次出現在孟縣周邊，從東、南、西三面緩緩向金軍靠攏。

遠遠看去，金軍白色的帳篷密密匝匝，遍布城下。

金騎兵早已布兵帳前，嚴陣以待。

未等宋軍布陣完畢，金軍已分左右兩路，氣勢洶洶殺了過來。

“置制使，岳飛請求出陣迎敵！”

岳飛一副銀白色盔甲，手握丈八大槍，火紅披風迎風咧咧，健壯挺拔的身姿英武不凡。

“好，我準你出陣，第一陣要打出西軍的軍威！”

“屬下定不辱使命，斬下敵酋獻于陣前。”

沈放早就等著一睹岳飛風采，命左右弩手射住陣角，為岳飛掠陣。

岳飛豪氣干云，大呼一聲：“韃虜欺我中華無人，敢于出戰的將士隨我殺敵陷陣！”

三百騎兵隨之出陣，沖向金軍。

“伍軍使，你率背嵬士迎戰右路金騎，打不出軍威，提腦袋來我面前！”

伍有才哈哈大笑：“難道我背嵬士還不如岳鵬舉那群新兵蛋子，岳鵬舉敢出豪言，我背嵬軍定要強過他。”

說著，伍有才舉起手里純鋼重锏，表情凝重，突然炸雷般大喝：“背嵬士！”

五百背嵬士齊齊大喝：“有進無退！”

硝煙已起，鼓聲驚天，兩支騎兵對撞，激烈廝殺。

岳飛手中大槍挑、點、刺、掃，憑一人之力連挑名金軍，轉瞬沖入敵群，霸道的橫沖直撞，每過一處，敵騎如同風吹麥田，迎風折倒。

身后宋騎見岳飛勇猛善戰，膽氣催發，如墻沖入金軍鐵騎，奮力殺敵。

右路背嵬士十騎一排，三排一隊，憑著鐵騎重甲緩緩突破金軍箭幕，撞入金軍騎兵陣。

背嵬士裝備鐵槍大斧，一寸長一寸險，催鋒折戟，殺得以騎致勝的金騎連連敗退。

岳飛、伍有才兩路騎兵如此兇猛，令金軍大為震驚，可金軍靠馬背上取天下，怎會被幾百宋騎就殺退。

金軍前鋒受挫，后軍陡然向兩側分開，快速圍向宋軍后方，猛烈沖擊。

岳飛果然是一員猛將，率領數十精騎從陣中突出，脫離接觸后又一頭撞入金后軍中。

岳飛在騎兵中身材不算特別突出，可是一支鐵槍勢大力沉，卻又矯若游龍，槍槍直取敵軍要害，方寸之間擋者即靡。

宋軍在岳飛的率領下，憑百騎兵竟然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反復切割、沖擊，將十倍于己的金騎兵殺得首尾難顧，陣勢大亂。

岳飛之舉，將“兵不在廣，貴呼精”的鐵律演繹得淋漓盡致。

右路背嵬士華彩內斂，全隊士兵陣型緊密，戰術動作更是單一，長槍大斧除了劈砍再無其他多余動作。

可就是如此簡單的戰術，卻收到奇效。金軍射之不倒，沖之不破，如同一堵銅墻鐵壁，將金軍殺得叫苦不已。

沈放穩坐中軍，雙眼緊盯著激烈對抗的戰場。

岳飛是岳飛，背嵬士還是岳飛的創舉，他只不過提前復制了這支奇師而已。

金軍陣中突然鼓聲大作，從兩翼殺出成百上千的騎兵，繞過正面戰場，向集結的宋軍中軍沖來。

“震天雷手，迎敵！”

該來的總會來，鐵木怕柴刀，就看看是你戰馬的馬甲硬還是我的震天雷響。

宋軍旁牌兵迅速結成盾陣，將兩翼牢牢守護，丈余長矛從盾中伸出，嚴陣以待。

金金不虞有詐，呼喝著沖了上來。

雙方的箭弩密集互射，在空中結成了一層黑壓壓的箭幕，極為駭人。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