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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悟道

張瓊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拳接一拳的往土里砸,直到拳頭上嵌入了許多細砂,整個拳頭都是血。

如今林指揮使和船隊還困在水泊里,兩千騎兵陣亡過半,還能上馬作戰的弟兄已不足五百。

許副指揮使像個半死的人躺在木板床上,等著他那個騸雞騸豬的老爹救命。

孫彬死狀極慘,整個腦袋都被敵人砸碎了。

輕傷的自不用說,都在死撐著,手里還有一百余傷重的弟兄,若得不到救治,性命不保。

孔彥舟那些御營兵雖然被擊退了,可隨時都會再次殺來。

尤其是,天快黑了,這座無所依托的兵營還呆么?

張瓊從未如此徘徊過。

往昔,他根本不用操心這些事,只管全力去打仗。

有傷兵,自然有隨軍的郎中救治,沒吃的,自然有輜重糧草隊供應。甚至,將士們都不用埋鍋造飯,軍中有伙頭兵。

整支順州軍騎兵,現在都指望著他來做決定。

打,順州軍騎兵這五百騎兵,可能沒一個能活下來。

不打,難道投降不成?

日落西山,殘陽似血。

順州軍騎兵們像一頭受傷的獅子,舔著傷口,低聲咆哮。

“張軍使,快看!”

身邊有士兵喊話,打斷了張瓊的煩惱。

順著士兵手指的方向,張瓊看向湖面,湖面上幾十條漁船劃破了湖面的平靜。

漁夫們戴著斗笠,穿著汗衫或者褂子,快速的向兵營方向駛來。

不對,漁船不止撈起來的那二十余艘,粗略的計數,竟然有一百艘以上。

最后一抹斜陽將湖面映照的金橙橙,粼粼波光似跳躍的金豆一般閃閃發光。

若不是身處殘酷的戰場,還讓人誤以為是一幅漁家暮歸圖。

最先跳下漁船的一個老漢張瓊認得,是一起撈過船的余老九。

余老九小跑至張瓊面前,興致勃勃的指著身后的漁民大軍:“張將軍,你看老漢給你帶來了什么,這些都是常年在東平湖探生活的老伙計,他們聽聞西軍南下遇到了麻煩,都不顧危險從鍪子山上下來了。”

張瓊嘴唇翕動,緊緊咬著的牙松開了。

“謝謝鄉親們抬愛,謝謝啦!”

余老九呵呵笑著:“張將軍這話就見外了。大家伙兒都瞅著西軍勇士與那些匪兵的惡戰,心想著能不能出點力氣。”

“哎呀,鄆州的父老這些年遭了大罪,本以為康王來了會給大伙兒帶來希望。可他康王只顧著自己逃命,強征軍糧役夫不說,軍隊一撤這兒又成了豪匪的天下。”

“西軍在河北河東血戰金賊的壯舉,在東平府早已家喻戶曉,大伙兒就翹首以盼,何日能盼著王師駕臨呀!”

余老九顯然異常興奮,滔滔不絕的對西軍贊不絕口。

張瓊臉上寫滿了局促:“可是這次西軍打了敗仗,叫鄉親們失望了。”

“這有啥?”余老九哈哈大笑:“這世間哪里有穩贏不輸的買賣,用你們的話來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嘛!再說了,大伙兒早已聽聞旋風將軍沈放已命大軍南下,專門來梁山水泊剿匪,還鄆州城一個朗朗晴天哩。”

“余老爹,你這話從哪兒聽來的?”

余老招呼船上的漁民上岸,聽了張瓊的話,又回過頭來:“這有啥好奇怪的,鄆州城和陽谷縣的百姓之間早已傳開了。有些消息靈通的能人甚至說,不出三日,十萬西軍必至,將楊天王、孫列、胡武、徐進、劉大郎、李成、孔彥舟等匪兵,統統剿了。”

“哦,余老爹,你咋知曉那么多義軍頭領的底細?”

“什么叫知曉,這些都是橫行京東二路的巨匪,禍害百姓已久,誰不恨得牙癢癢的,就是沒能耐滅了他們。”

余老九身邊聚集著越來越多的漁民,都是些上了年紀,滿臉皴黑,滿頭白發的老漁夫。

“咦,許將軍呢,咋這么久沒見許將軍出來說話?”

張瓊黯然的回首,指著一座羊皮帳篷。

“許副指揮使受了傷,劉老爹正在里面搶救。”

漁民們七嘴八舌的爭著問。

“許將軍傷重么?”

“西軍受傷的騎兵兄弟需要照顧嗎?”

“俺們能不能進去瞅瞅?”

“這天快黑了,弟兄們可有吃的……”

張瓊從這些老漁夫臉上看到了赤誠,跟他在井陘道、平定軍、真定府一帶看到的百姓一般模樣。

沈放經常在軍官面前告誡,說百姓才是西軍賴以生存的根基,不管軍隊開到哪兒作戰,第一要務就是要維護百姓們的生計和性命。

可如今,卻是這些漁夫在維護著西軍。

張瓊禁不住眼淚盈眶,聲線都帶著哽咽,他不善言辭,只好頻頻拱手道謝。

“大家伙兒,自己入兵營,瞅瞅哪些弟兄傷重些的,都請上船,送去鍪子山照看著。”

余老九大手一揮:“大家伙兒都瞅見了白天的慘狀,李成那廝被揍得不輕,西軍的弟兄也傷得不淺,能救一個算一個,每家都不能空手回去。”

余老九顯然在這些漁民中頗有號召力,他一發話,眾漁民便不管不顧的跑入了兵營。

其實這也不能算個兵營,只是由順州軍騎兵們挖了一圈壕溝,豎了些尖尖的拒馬,連一道柵欄都沒有,孤零零的十幾個帳篷而已。

能動喚的順州軍騎兵都圍在湖水邊,將余老九與張瓊的話聽了個十足。

現在漁民們主動幫忙搶救傷員,騎兵們都千恩萬謝的將漁夫迎了進來。

本來一百多傷重的騎兵已生機杳然,經過這些老漁夫的出力,都被搬上了漁船,快速的運去了鍪子山百姓們的藏身之所。

另外多余的戰馬和受傷的戰馬,余老九也安排了幾個漁夫順著湖邊牽走了。

在這間隙中,張瓊總算打聽出了鄆州城里那支軍隊,其實并不能算是孔彥舟的軍隊。

鄆州城現在的首領是個叫李成的人,據說力大無窮,膽識過人,能開勁弓硬弩。

就在這之前沒多久,李成偷襲了城內首領李太子,幾乎是兵不血刃就收編了李太子的兵眾。

李成雖然到處宣揚他是孔彥舟麾下的悍將,可是這么久以來,城內外百姓從未見李成等天麒軍以外的軍隊。

張瓊意識到,這里面估計有些藏在陰暗面里的勾當。

李成是何人?

張瓊搜盡枯腸也想不起有這號強悍人物。

隨許延出征的騎兵都在盛傳,許頭兒是被一個個頭高大的敵軍騎兵一個照面就打下馬背。

孫彬想去救援,也是一個照面給擊碎了腦殼。

許延的武藝在順州軍中居首位,放在整個西軍中,也能排上名號。

他竟然架不住敵人的一回合進攻?

那個拿著黑鐵棍的人,很可能就是李成。

若是沈放在此,張瓊就應該感到害怕。

史載,終宋一朝能開三石勁弓的,唯有二人,其中一個就是李成。

大宋奉行以步克騎策略,大量訓練弓手,制弓技藝越發精湛,制造出三石以上的勁弓不是什么難事。

弓手不單單是力氣活,還是技術活,一個優秀的弓箭手除了“五平三靠”等技巧訓練外,還與臂部肌肉群有很大關系,爆發力與耐力缺一不可,并非力氣大就能完成勁弓的張弓。

“出來了,出來了!”

有士兵突然大喊。

眾人朝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只見劉老漢滿頭大汗的從帳篷里躬著背出來了。

張瓊一個箭步沖上前,雙手把著劉老漢的肩膀,焦急問:“許頭兒怎么樣?醒來沒有?”

劉老漢顯然耗費了許多力氣,說話也艱難:“手臂上的傷已處理完了,人還沒醒來。唉……能不能活,要看他的造化了。”

張瓊愣在當場。

許頭兒失血太多了,搶回來時人已昏迷。

若是交給方澤治療,張瓊心里還有些底,可眼前這個劉老漢只是個騸豬的半吊子獸醫。

劉老漢丟下張瓊不顧,將余老九招呼過來。

“老九,這個地方怕不能呆了,我家延兒你無論如何都要想法子給藏起來。”

余老九打斷道:“老哥哥,其他傷兵我余老九都安排了,你這寶貝干兒子能落下么?就問你人現在能不能挪?”

“能挪。”

“那成。”

余老九丟下一句,招手叫來幾個幫手,從帳篷里將許延連同木板床一起抬了出來,急匆匆的上了船。

劉老漢這才稍微踏實了些。

“張將軍,打仗的事老漢我操不上心,但是這些傷兵交給老漢,你放二十個心。”

“另外,樊家兄弟手腳麻利,又會水,留在你軍中聽使喚吧,老漢這就隨老九他們一起走。”

說著,劉老漢將樊坤叫了過來,疼惜道:“坤兒,你父母都不在了,叔本應小心照顧你兄弟倆。可是鄆州地面的匪兵不除,咱們沒法安生。”

“如今我將你交給張將軍,從今日起,你兄弟倆就是西軍的人了。在軍隊里步步兇險,你跟你哥哥可要機靈點兒,萬一有個不測,我下去了無顏見你爹娘啊!”

劉老漢說著,老淚縱橫。

樊坤握緊拳頭,橫眉豎眼道:“叔,你忘了我爹我娘是怎么死的么?如今西軍來了,我兄弟倆一身的本事正好有地兒使。”

“叔你放心,不把楊天王的狗頭剁下來,我兄弟倆絕不罷手!”

劉老漢拍了拍樊坤的肩膀,轉悲為喜:“有這志氣就行,自個兒當心。叔走了!”

五百多順州軍騎兵默默的送劉老漢等漁夫上船,待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前,漁船也掩入黑沉沉的湖面上。

“張軍使,咱們該怎么打?”

“對,李成這賊子不殺,我順州軍的恥辱不消。”

“要不今晚就殺向鄆州城,將李成的狗頭擰下來。”

眾將士群情激憤,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李成的御營兵羞辱,他們胸腔里的怒火早已按耐不住了。

“唉!”張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沈太尉說的沒錯,百姓才是咱們西軍的衣食父母啊!”

眾騎兵面面相覷,黑夜中瞧不清張瓊的面色,不知他怎會想到老百姓上去了。

張瓊輕輕咳了一聲,道:“假如沒有余老九他們將我順州軍重傷兵接走,沒有他們留下的腌魚和飯團,我順州軍騎兵傷兵滿營,還能戰否?”

“咱們與這些鄆州百姓素未生平,可他們卻冒著生命危險幫助咱們,弟兄們,你們覺得咱們還能自私的想著順州軍的恥辱么?”

“若是這么莽莽撞撞的殺向未知的鄆州城,無異于送死。”

“咱們遲早都要死在戰場上的,可是那些漁夫的厚望呢?誰來給他們達成?”

“沈太尉一再叮囑,順州軍此次南下,為的是揭穿趙氏的虛偽,為的是讓天下百姓都明白,誰才是真正為大宋百姓的福祉而戰。”

“有一次太尉與我閑聊,說太祖的第一任內侍也叫張瓊,當初的張將軍為奸人所害,被太祖賜死,死得不值。”

“太尉說,‘張瓊,我不想你成為官家的侍衛,而是希望你與所有西軍將領一道,成為大宋百姓的侍衛’,唉!今日我張瓊算是茅塞頓開了,太尉的遠見,超乎想象啊!”

眾騎兵聽著張瓊滿懷深情的自白,聯想到剛才漁夫們的殷切期盼,頓時悟了。

現在自己這些人的命,不再只是西軍將士的命,它里面纏上了一絲牽掛與祈盼。

“樊坤小兄弟,你在哪兒?”張瓊問。

“這兒呢,張將軍。”

天太黑了,大家相互之間都看不見誰。

“好,樊坤。你可知運河深淺有多少?”

“這個,普遍都有八尺深淺。”

“哦,有沒稍微淺些的地方?”

“恐怕沒有,這條水路是南北最多曹船經過的運河呀。”

“那有沒辦法不搭橋,連人帶馬一起渡河?”

樊坤停頓了好一會兒,應道:“若是接一條粗麻繩連通運河兩頭,人船渡,馬泅渡,應當能過河,只是比較費勁罷了。”

張瓊顯然很是激動:“你說說,怎么個渡河法?”

樊坤的法子其實也不算難。

運河寬不過五丈,只要用木板拼一條舢板船,船與麻繩扣接在一起,人在舢板上牽麻繩前進,戰馬拴在舢板船后泅渡,一人一馬就算渡河了。

這么個黑漆漆的夜晚,五百騎兵連通武器衣甲,有充足的時間安全渡河。

既然辦法有了,眾騎兵一起動手拆拒馬,用戰馬駝著木料摸黑步行至運河邊。

眾人一起動手,用拒馬木料釘成一條簡易舢板船。

樊坤早已泅水過河,打上木樁,將牽引繩拉好。

五百騎兵徐徐渡河,兩個時辰不到,已全軍安全渡過運河。

樊乾此前帶回來消息,孔彥舟已發兵企圖對付陷在灘涂里的船隊,張瓊的策略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率騎兵突然出現在運河對岸,丟下李成不顧,殺他孔彥舟一個措手不及。

只要騎兵將林指揮使他們接應上岸,順州軍就能游龍入海,挨個收拾孔彥舟與李成。

更別說,沈宋的斥候兵已傳來軍情,馬擴率破虜軍,劉翊率龍衛軍已在黃河夏津渡集結,滿裝齊備的直奔運河殺來。

張瓊又恢復了往日的氣勢,將失敗的陰霾一掃而空。

“順州軍將士們聽令,天亮之前,順州軍鐵騎必須出現在林指揮使面前。”

“孔彥舟若是敢捋我西軍的虎須,殺他個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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