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秀才與兵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520字
- 2025-05-12 16:34:08
“唐員外,這望北鎮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啊!”
自從船隊能望見護河林木開始,河汊之中大大小小的漁船、舢板便劃了出來,緊緊的尾隨著船隊。
船夫均光著膀子,肌肉飽滿,黑色的麻布褲子褲管又短又寬,怎么看都不像漁民。
他們劃著木漿或者搖著櫓,圍著船隊,來來去去比升了帆布的海船還快。
沈放站在海船寬闊的船甲板上,無風三尺浪,入了黃河才有了“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即視感。
范文龍納悶的問唐楓林:“這河面如此之寬,那些土匪怎么能攔住海船?”
唐楓林指著前方一片濃密的樹林,嘆道:“范指揮使,您瞧,攔路虎不正來了么!”
順著唐楓林的手指方向,幾艘船乘風破浪,橫斷浪濤,幾乎是直直的馳來。
沈放初時也是大驚,這船該不會是裝了螺旋槳吧?
看到船兩側激起的水花時,頓時釋然。
唐楓林見范文龍一臉迷茫,解釋道:“這叫車船,它的船底是尖的,船身也窄。兩側各裝兩個輪子,每輪八片漿,通過鐵木探入船艙,由士兵踏動鐵木,驅動漿輪,激水奮進。”
沈放聽到車船二字,馬上想到楊幺,岳飛洞庭湖大戰楊幺,車船神話破滅。
“唐員外,你為何對船如此了解?”沈放問。
“回太尉話,小民年輕時跟隨家父行船,開過槽船,出過海,正是體味到了生活的艱辛,我爹才送我讀書考功名。”
沈放之所以稱唐楓林為員外,稱錢萬財、馮亦福為莊主,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唐楓林好歹參加過省試,而錢萬財二人是妥妥的土財主。
沈放以“員外”相稱,讓唐楓林倍感優越,這一路上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話間,車船已近在眼前。
范文龍高度戒備,命鎮海軍水兵備好弓弩、魚叉,準備迎戰,卻被沈放制止了。
車船僅有一艘,想來不會直接發起攻擊,真要打起來,鎮海軍十條海船外加三十余條小船,足以應付。
“唐老哥,錢老財,哥兒幾個又見面了!”
嚴虎扛著一把樸刀,威風凜凜的立在船頭。
錢萬財打個哈哈,拱手道:“嚴當家的,弟兄已備好薄禮,這就派船送去,待回程了再備鹽山好禮回贈。”
嚴虎板起臉來,伸手阻止:“別!錢老財,寨主有令,這次請諸位上岸商議商議。”
錢萬財悄悄瞟了沈放一眼,苦著臉:“嚴當家的,這趟去鹽山,時間緊著呢。下次,下次兄弟我一定備下重禮,拜訪孔寨主。”
“錢老財,爺爺可不是跟你商量,望北寨弟兄沒日沒夜的替你們護航,你掙得盆滿缽滿,弟兄們卻餓肚子,還有天理么?還有王法么?”
嚴虎一番操弄,頓時將望北寨土匪的形象拔高了好幾個層次。
錢萬財一邊留意沈放的眼色,一邊與嚴虎周旋。
沈放沒有發話,他不敢搬出西軍當擋箭牌,可話中沒了絲毫的怯意。
嚴虎終于發覺了錢萬財語氣不對勁,轉眼望向沈放。
沈放穿著綢制直裰,身材更顯修長,俊朗的微笑著。
嚴虎從沈放的眼神中發覺了視若無睹。
這與唐楓林、錢萬財、馮亦福的逢迎姿態全然不同。
“你,酸秀才,你笑什么?”
沈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疑惑道:“好漢說小生么?小生不過是打醬油的。”
小生?打醬油?
范文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嚴虎勃然大怒:“打醬油?直你娘的滾回家去打!”
沈放卻是不惱,辨道:“這江河之利,山澤之產,莫不歸朝廷所有,何況錢莊主僅行船于黃河之上。大王確定收這舟船錢合律令么?”
嚴虎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合律令?錢老財,虧你那么精明,哪里請來個呆子做幫襯?”
“酸秀才,你娃說的沒錯,老子行劫江湖,也想給皇帝老兒交稅,可皇帝人在哪呢?永靜知軍又在哪呢?”
車船上的匪眾跟著哈哈笑。
沈放側頭,朝錢萬財小聲吩咐:“答應他,登岸會會他家寨主。”
錢萬財著急道:“太尉,他家寨主孔繁熙可是個狠人,疑心又重,說殺人就殺人。”
“錢莊主,我西軍殺的金人還少么,照辦便是。”
錢萬財不敢遲疑,故意跟唐楓林、馮亦福交頭接耳,順便將沈放的話傳給他二人。
“嚴當家的,我與二位兄長承蒙孔寨主關照多時,卻不曾正式拜訪,難得今日風和日麗……”
錢萬財一大堆廢話,聽得嚴虎等匪眾直冒煙。
沈放趁勢后退幾步,與范文龍小聲交代著。
范文龍又與兩個水兵小聲吩咐,小兵悄悄的從船后跳入河中。
……
望北寨的碼頭里泊著大小上百條船,車船不下十艘。
聽聞真定財主的海船要靠岸,寨子里涌出上千的匪眾,刀槍棍棒塞滿了整個碼頭。
嚴虎得意的回望著錢萬財:“錢老財,望北鎮七十二寨,我家孔寨主占了三十寨,其他仰仗我望北寨討命的小寨不下十個,就這氣勢,兩江四地誰敢說個不字?”
錢萬財看著碼頭上明晃晃的兵器,心中發咻,連忙擦了把汗:“嚴當家的,你這……別是要綁票吧?”
“綁票?”嚴虎哼了一聲,“你當我家寨主是什么人,十惡不赦大惡人?放他娘的狗屁!”
“我望北寨孔寨主聲望好著呢!別聽他陳麻子狗賊亂噴,壞了我望北寨名聲。”
沈放插話,好奇的問:“好漢,小生瞧著這兒完好無缺的,金賊聲勢浩大,就沒襲擾貴地?”
“哈哈哈,酸秀才,狗韃子專挑大道走,到不了這兒。就算它狗賊想攻打望北寨,也得掂量掂量有沒這本事。”
沈放登上岸,放眼四顧,嘖嘖稱贊:“果然是個雄奇險峻的好地方,小生觸景生情,可作詩為證。”
“欸?酸秀才,那來一個!”
岸邊的匪眾聽了,也跟著起哄,兵器敲的哐啷響。
沈放伸手整理一番身上的直裰,道:“那就來一個贊諸位英雄好漢的打油詩。”
唐楓林等不知沈放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見沈放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安心不少,皆側耳傾聽。
沈放醞釀片刻,張嘴笑吟:“滾滾黃沙驚拍岸,形勝中原心澎湃,虎踞龍吟今勝昔,錚錚鐵骨望北漢。”
嚴虎聽了一愣,隨即豎起大拇指,暴喝一聲:“好詩!好詩!”
岸上匪眾只聽得沈放吟著順溜,卻不知詩為何意,但是最后一句贊譽卻是聽明白了,這個俊朗書生不是贊望北寨漢子錚錚鐵骨么?
經二當家提醒,眾匪紛紛鼓躁起來。
如此一來,本來緊張的氣氛緩解了不少。
嚴虎驅散了看熱鬧的匪眾,領著沈放等人進入了寨子。
眾人剛入寨門,里面便傳出呼天搶地的嚎哭聲。
只見十余名匪眾拽著兩個披頭散發的男子,又踢又打,兩名男子不敢反抗,只不住的告饒。
“嚴當家的,”沈放也學著唐楓林等人的稱呼,疑惑問:“他二人已不能還手,為何還要打?”
嚴虎還在笑著的面容頓時僵住了,冷冷道:“吃里扒外的潑賤賊,想兩頭拿好處,敢勾結陳麻子,死還是便宜了他們。”
唐楓林等鹽商不敢抬頭也不敢問,只緊緊的跟在沈放身后。
嚴虎見沈放一副驚悚的模樣,哈哈笑:“酸秀才,別怕!我家寨主有仁有義,對朋友非常熱情的。”
說這話時,嚴虎故意望向錢萬財,嘴角微微揚起。
錢萬財被嚴虎這么一瞧,眼珠子無處安放,只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走著。
嚴虎領著沈放等十余人繞過寬闊的演武場,來到一棟氣派的大屋子前,看屋檐下掛著的牌匾便知,孔繁熙定然在里面。
嚴虎朝錢萬財一抱拳,哈哈笑道:“聚義堂非本寨當家的,禁止帶刀入內,你那些護院留步。”
嚴虎指著范文龍、陳杰、鄧子恢等人,厲聲道:“我家寨主不許武人入內,你們就杵在這兒,不可妄動。”
話未落,嚴虎的隨從圍了上來,雖未拔刀,但眼神之中煞氣凜然。
氣氛驟然緊張,唐楓林等財主神色驚慌,紛紛將目光向沈放投來。
眼見范文龍把持不住,就要反擊了,沈放卻渾然不顧,圍著匾額兩旁合抱粗細的木柱轉了一圈,納悶道:“嚴當家的,為何此處不書一副對聯?”
這書生莫不真是呆子?
嚴虎瞇起了眼,再次打量著沈放,硬是弄不明白這酸秀才是什么身份。
他在混亂的望北鎮與諸方勢力斗智斗勇,察言觀色的本事極其厲害,自然瞧出了錢萬財等人都要看這個酸秀才行事。
“哈哈哈,酸秀才,咱們都是刀口舔血的粗人,哪里懂什么墨寶,待會兒見過孔寨主,事談好了,秀才你給擬一副對聯。”
沈放背負雙手,傲然道:“好說。”
“欸,酸秀才,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
“沈國守。”
嚴虎一驚,問:“沈……國守?沈放是你什么人?”
“沈太尉是小生兄弟。”
“兄弟?大名鼎鼎的沈放有兄弟?”
沈放點點頭:“我兄長威名震海內,我這個兄弟卻是個窮酸秀才,自然沒人知曉了。”
嚴虎不再細問,甩了個眼色給手下弟兄,打著哈哈請唐楓林、錢萬財、馮亦福進入聚義堂,而沈放早已不請自入。
孔繁熙端坐于第一把虎皮交椅上,深凹的眼眶內雙眼如電,盯著進入聚義堂的每一個人。
嚴虎快步走向孔繁熙,還有五步時,腳步慢了許多。
“寨主,人到了。有個書生自稱沈國守,身份可疑……”
孔繁熙打斷:“我耳朵不聾,下去!”
沈放進來聚義堂,沒有直視孔繁熙,而是打量著聚義堂里的裝飾。
小小山寨的廳堂,裝飾很是考究,歇山頂式大堂內,窗欞、屏風、盆景、兵器架無不是雕琢精致,材質上乘。
“講究!”
沈放發出一聲贊嘆。
“哦?我這窮山惡水,簡陋之地,還有沈……先生瞧得上眼的東西么?”孔繁熙語氣寡淡,不疾不徐。
“小生只是感嘆而已。孔寨主是個武人,對衣食住行倒是挺講究嘛。”
孔繁熙不自覺的掃了身上的衣服,綢料里子,外套犀牛皮甲,銀狐絨鑲邊,腰帶上還束了一條鑲著紅寶石的革帶。
“沈先生,你大駕光臨,該不是瞧上了孔某人這間聚義堂吧?”
沈放攤攤手:“不是孔寨主強令我與唐員外等登岸的么?”
孔繁熙用拇指搓著中指上的玉斑戒,心中不同的念想快速劃過。
“真定沈太尉尊駕,孔某人怕是請不動,也送不走。要怪,也只能怪下邊的弟兄有眼無珠。”
嚴虎聽得心頭發顫,卻不敢吱個聲。
沈放倒是很灑脫,笑道:“談吧。既然嚴當家的說弟兄們辛勞,想叫唐員外等多付些買路錢,那孔寨主盡管開口便是。”
孔繁熙犀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嚴虎,咬牙切齒問:“嚴虎,這話可是你說的?”
嚴虎嚇得連忙跪倒在地,抖嗦應道:“寨主,兄弟我只是一句玩笑話,當不得真呀!上回寨主不是吩咐,見到錢財主等路過望北鎮,定要邀上寨子酬謝一番么?”
孔繁熙右手中指有節奏的在太師椅上敲了三次,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樣,露齒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啊!沈先生,怕是一場誤會。”
孔繁熙一口黑牙,配合上皺巴巴的臉皮,笑起來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嚴虎偶然抬頭,發現了孔繁熙手指指令,連忙就坡下驢,朝沈放拱手陪笑:“沈……先生,小的有眼無珠,冒犯冒犯,這就下去吩咐灶房準備酒菜去。”
嚴虎又看向孔繁熙,只換來孔繁熙一聲嚴厲的“滾”。
沈放顯得很大度,微笑著屈了屈腰:“孔寨主這玉斑戒瞧著挺值錢的,小心敲壞了。”
孔繁熙聽了無比震驚。
他這是暗示我露餡了?江湖上的事他也懂?
眼前這書生模樣的人鐵定是沈放無疑了。
他不在真定待著,跑我望北鎮來作甚?
難道是錢萬財那欠收拾的狗賊挑撥是非,將這個大殺神引來?
不應該呀!
就算收他真定府出來的商賈些許過路費,他犯得著親自跑來找麻煩嗎?
沈放的威名震寰宇,孔繁熙又如何不知西軍的鐵血手腕。
大名府那邊傳來消息,副元帥黃潛善中了沈放的調虎離山之計,三萬將士在南和縣被金軍包圍。
大元帥府軍浴血奮戰,殺死金軍副元帥斡離不,終因絕援被金軍屠殺殆盡。
黃潛善躲在死人堆里一天一夜才得以逃脫。
并且,黃潛善帶回來一個令人發指的消息。
太上皇極有可能死在西軍與金人交戰之中,死于誰之手已不可考證,反正沈放逃不脫罪責。
民間更有傳聞,汪伯彥也派人北上,參與了信德府戰役。
不過不是迎戰金軍,而是干了見不得人的事。
望北鎮這個三教九流集散地,消息比朝廷來的還及時,經過發酵后,又不斷的改變版本,向黃河以南傳播。
孔繁熙當然不會約束各種消息傳播,甚至有需要的話,他還能把關鍵的消息包裝一番,按照自己的意圖快速擴散。
孔繁熙放下身段,親自引著沈放等人入了后堂。
那里已準備好的山珍河鮮,正一道一道的送上桌來,款待沈放這個不速之客。
康王與信王的狗斗,與自己沒任何關系,誰肯出錢老子就替誰賣命。
當然,賣命也是堂而皇之的臺面話。
老子人都能吃,還揣摩不透人心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