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堡前之辱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567字
- 2025-05-06 22:32:00
天已大明,戰局已定。
郭藥師精銳盡出,卻被守候已久的背嵬士截下。
在這場這個時代最精銳的重甲騎兵的尖峰對決中,背嵬士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任郭藥師的硬軍左沖右突,卻在戰術上先天不足。
背嵬士排成緊密隊形,兩翼順州軍、踏白軍壓陣,長刀大斧,強弓硬弩,將郭藥師的硬軍壓縮至一處。
背嵬士如墻而進,與郭藥師的硬軍對決。
硬軍士氣已失,抵擋不住背嵬士一輪強攻,在圍攻中被斬殺一空。
郭藥師回天乏術,拔刀自刎,為這場短暫而激烈的戰役劃上了句號。
硝煙散盡的戰場上,沈放與董才并肩而立。
半年多以前,西軍在滋水河岸伏擊斡離不的前鋒騎兵五千。
那時的西軍初露崢嶸,那時的自己躊躇滿志。
才過了數月,西軍已鐵血錚錚,褪去了青澀,更顯成熟。
諸軍將士沒有狂歡慶祝,都在戰場上逡巡,尋找傷兵,押送俘虜,打掃戰場。
董才,昔日的扶宋征虜大將軍,當時身處河對岸金軍營陣,如今在自己身邊。
“董將軍,待這里收拾齊整,諸將匯集論功定賞時,我薦你獨領一軍,與其他軍指揮使平級。”
董才謙遜的拱手應答:“沈太尉,董才這點微功不足以言道。”
“欸,你替西軍主力擋住了側翼,破壞了常勝軍的石炮陣地,這可不算微功。”
“那都是將士們用命,與我沒多大關系。”
沈放哈哈大笑:“你能這么快就使喚將士們聽你指揮,這就是為將之本。我西軍不會浪費一個有潛質的將才。你也說了,稍稍發力便立下大功,若是盡全力,那還了得。”
董才還想爭辯,卻被沈放抬手制止:“董將軍,你也看到了,將士們死傷極重,雖說打了勝仗,可河間府的完顏阇母幾乎毫發未損,南邊的斡離不、兀術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我正是用人之際,你曾領十萬大軍勇抗遼人,幫幫我?”
董才一愣,沒想到沈放會用上“幫幫我”這個詞措。
這是男人之間的信賴,完全突破了上下層級的身份差異。
沈放滿臉期待的凝視著董才,等著董才的回復。
董才大為感動,哽咽道:“沈太尉不嫌棄我這罪人之身,董才已是感激不盡。既得太尉信賴,董才愿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沈放雙手扶住董才的肩膀,情深意切道:“你我同為負天抗命之人,昔日你事未成,乃運數未到,今日我兄弟倆合力,創它個驚天偉業,可好?”
董才驚詫的與沈放的眼神對應上,沈放的眼里傾注了真誠、期待與沉穩,大度。
“太尉的胸懷,董才不敢比擬,但凡太尉所指,董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我不是要你表忠心,我三百廂兵起兵,為的是打破這不公不義的世道。朝廷懦弱無能,令百姓流離失所,如今正是敢教日月換新天的絕好時機。你若傾力助我,西軍力量將倍增,成事幾率更大。”
沈放為何如此信賴一個三姓家奴,是他看見了人心。
大丈夫能屈能伸,董才成階下之囚,能放低身姿,甘當小兵。
沈放令傅彪暗中觀察董才的一舉一動,此人確實有重頭再來的決心與行動。
此役,他與訓練營新兵、湯陰縣朱家子弟兵埋伏城東,截下了郭藥師騎兵的偷襲,更是獨領一軍,沖入常勝軍投石車陣,斬盡敵炮手。
試想,一個億萬富豪淪落為街頭苦力,依然能精神抖擻,從底層重新開始,那他依然是能成事之大才。
沈放不想放過一個人才,如今人才就在眼前,如何不推心置腹以收之?
“頭兒,頭兒!我給你推薦一員猛將!”
范二銅鑼般的大嗓門遠遠的傳來。
沈放與董才均不自覺的抬眼望去。
三騎遠遠馳來,片刻即至。
馬忠沈放是認識的,另外一個修面束甲,威武不凡的將官卻是沒見過。
三人翻身下馬,朝沈放拱手一拜。
沈放也回禮一拜,眼睛卻看向虞世豪。
“頭兒,馬忠兄弟就不說了,這位虞世豪兄弟可真是一員虎將,他手里的一桿黑大槍使得神鬼莫測,殺敵如割韭,連我范二都佩服不已。”
沈放眼睛掃過虞世豪的坐騎,見鞍轡上掛著的赫然是一桿馬槊。
“馬槊?這年頭還有騎兵用馬槊?”沈放發出了驚嘆。
要知馬槊的制作材料極為珍稀,制作時間更是長久,一桿好的馬槊,不下百金。
“虞世豪拜見沈太尉。”虞世豪連忙躬身再拜。
沈放踏前一步,輕輕托著虞世豪的手臂,將他扶起。
“虞世豪本為大元帥府軍黃潛善部將,因不齒黃潛善所為,于南和縣城內脫離大元帥府軍,投奔沈太尉而來。”
“末將手里有一千五百的亳州兵,都是末將一手拉扯起來的窮苦兄弟,經末將管束,已能上陣殺敵……”
“欸欸,什么叫能上陣殺敵,你那亳州軍全他娘的狼虎胚子,似惡鬼托生般兇狠呢。”范二搶下了虞世豪的話,嘿嘿一笑,“世豪兄弟,我家頭兒求賢若渴,只要你有些本事,不擔心沒施展的機會。”
沈放更關注戰場信息,脫口問:“虞將軍,你說你從南和縣城脫離大元帥府軍?可是我西軍敗退之時?”
虞世豪一愣,隨即應道:“沈太尉神謀,末將已知曉那是沈太尉故意為之。”
“黃潛善可擺脫了金軍?”
“沈太尉等撤離后,北邊來了一大批金軍,須臾便攻入城內。末將脫身及時,黃潛善估計就沒這么幸運了。事后末將派了人去查看,金軍已屠城,無一人幸免。”
“對了,末將還在城內時,發現了金軍元帥斡離不的尸體……”
“斡離不死了?”
“金軍元帥死了?”
沈放與范二幾乎同時驚呼。
虞世豪看看二人,有些納悶道:“斡離不不是西軍殺的么?沈太尉和范指揮使都不知道?”
西軍內部確實不知斡離不已斃命,沈放也是從范二的無心言談中判斷斡離不可能已受傷而已。
沈放迫不及待的追問當時的情景。
從虞世豪的描述來看,死的確實是斡離不。
范二曾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那一拳,打不死斡離不,也要叫他滿臉成醬鋪。
而虞世豪等人見到的尸體不僅經過宮嬪指認,整張臉還糊成了一塊黑炭,不是斡離不還能是誰?
“范大將軍,你這一拳可不得了,這可是要載入史冊的范大錘子啊!哈哈哈!”
沈放全身釋放,開懷暢笑。
“頭兒,我只隨意的揍了他娘的一拳,誰知這腌臜貨這么不經打。”
沈放拽起范二的拳頭,只見他比普通人臉還大的手掌外關節上四個厚厚的繭,幾乎將指關節都掩蓋了。
“你們都好好瞧瞧,這拳頭在你們誰的臉上招呼一下,你們能頂得住不?哈哈哈!”
“走!回城去,咱們得重新商量對策了。”沈放一招手,自己率先蹬上了馬背,扭頭對侍衛王小乙說道:“小乙,你先別回城,將伍閻王等指揮使喚回來,斡離不死了,這仗得重新策劃了。”
轉運司衙里人流匆匆,大量傷兵都被運到這兒包扎搶救。
縫合術古已有之,到了沈放統領西軍,把消殺水平進一步提升。
諸將領先后抵達轉運司衙,卻沒發現沈放的蹤跡。
……
“太尉,斡離不已死,卑職判斷,金軍不敢與西軍再戰,西軍應避開與完顏阇母、兀術決戰。”
“此事事關重大,還須與眾指揮使商議再下定論。”
“太尉,卑職不能露面,提前將您攔下,正是要給西軍定個基調。”
“什么基調?”
“西軍不能再戰,得留點本啊!”
“這個我自然會考慮。”
“還有一事,卑職斗膽也要問個明白!”
“問。”
“太上皇是不是被處理了?”
沈放斜眼瞪著賈平,似笑非笑道:“你希望太上皇死嗎?”
賈平毫不畏懼,強硬答道:“他若不死,始終是個禍害,不單趙佶該死,他兒子趙桓也當死!”
“賈平,你一天天咒趙家人死,他們跟你有直接的仇恨么?”
“跟卑職沒仇,卻跟天下百姓福祉息息相關。”
賈平又用眼神求證一番,見沈放依然一副似笑非笑模樣,幡然大悟道:“太尉圣明,卑職以為,可采取恫嚇之策,在元氏、欒城、稿城一帶廣布疑兵,擺出決戰架勢。金軍元帥已死,必不敢進犯。”
“哦,倘若兀術不計代價呢?”
賈平輕蔑的重重一哼:“卑職還有一策,定可阻嚇金軍不敢造次。”
“哦,說來聽聽。”
沈放一時之間,快跟不上賈平的節奏了。這個激進的右翼分子腦子里裝了太多的狠辣手段。
自己為這天的到來,精心的準備了一年,說句陰損自己的話,是既當婊子又立牌坊。
而賈平則干脆利落多了。
曹曚勾結外敵,殺。
李若水勾連信王,也殺。
要是信王不受控制,估計他也毫不手軟。
賈平生就一副猥瑣模樣,看著就令人不感冒,他說出來的話更讓沈放大吃一驚。
“筑京觀,以戈止武!在槐水和寖水對岸筑三座京觀,我就不信金人還有膽子進攻。”
沈放身為歷史教師,如何不知筑京觀是什么東東。
這種堆疊敵軍士兵尸體的舉動,對敵手是赤裸裸的挑釁和示威。
隋煬帝楊廣遠征高句麗,折損三十萬士兵,被高句麗人筑為京觀,直至唐太宗李世民派使出使高句麗,才讓三十萬隋朝將士入土為安。
皇甫嵩斬十萬黃巾軍于曲陽,筑觀城南。
史上能道出來的筑京觀多如牛毛,無一不是出于侮辱震懾敵人。
沈放沉吟半晌,道:“筑京觀有損西軍的威儀,可將常勝軍士兵遺體平擺于河岸。”
沈放不否認賈平所擔憂。
西軍連番激戰,死傷早已超過一半,雖說打出了威風,但實力嚴重受損。
而金人的損失更大,若不是為了誘使黃潛出擊,給趙構一個警告,在南和縣完全可將斡離不的東路軍剿滅。
可真如此,西軍在真定城不一定能擋得住郭藥師的進攻。
自己時常奚論金軍進攻手段的單一,現在西軍的震天雷啞了火,同樣喪失了進攻的利器。
……
平地一聲雷。
靖康二年的春雷姍姍來遲。
大雨滂沱,干涸的土地拼命的吸收著甘霖,豆大的雨滴砸在槐水邊整齊劃一的尸體上,泥漿跳動,將這些常勝軍士兵的尸體與大地融為一體。
兀術一身鐵甲突出于軍前,雨水打在他深檐鐵盔上,嘀嗒作響。
他的身后,千萬鐵騎列陣,寂靜無聲。
河對岸西軍修筑的石堡隱藏在雨幕后,巍峨如山岳。
西軍士兵冷盔冷甲,密密匝匝的列陣于石堡下,偶爾閃耀的閃電下,長刀大斧森冷無情。
多昂幟烈打馬出陣,大聲勸:“四皇子殿下,南人已有防備,加之河水暴漲,恐出兵不利。”
“閉嘴!”
兀術暴喝,一張臉因憤怒扭曲而猙獰。
“王納!”
王納聽到召喚,連忙打馬出陣,小心翼翼的靠近兀術。
“王納,沈放這是何意?”兀術指著地上一眼望不到頭的尸體,眼中冒火。
王納不知是衣服穿少了還是心中膽顫,話音都有些顫抖。
“殿下,臣不敢說。”
兀術唰的拔出彎刀,指向王納的脖子。
王納不敢稍避,醞釀了好一會兒,才悲嗆道:“這是筑京觀,沈放將金國勇士的尸身疊于陣前,意在羞辱殿下!”
“筑京觀,筑京觀……”
兀術反復默念數次,每念一次,臉色便陰沉一分。
天上一聲雷動,閃電迅速的在灰色的天空開枝散葉,撕裂蒼穹,慘白的末稍迅捷無比伸入大地,震耳欲聾的“噼噼”聲后,將槐水兩岸宋金兩軍士兵的臉照的雪亮。
兀術發現了那張刻骨銘心的臉。
沈放就在石堡頂端的平臺上,負手而立。
“四皇子殿下,久仰啊!”
沈放的聲音穿透雨幕,遠遠的傳來。
“四皇子殿下,休怪我沈放手段狠辣,你我各為其主,兵戈相向也是必然。”
“我要敬告貴軍,貴國國主,與大宋朝廷的戰爭你們贏了,但是與西軍的戰斗,你們失敗了!敗得一塌糊涂!”
“煌煌天朝,并非無人。我請四皇子殿下帶句話回貴國,燕京,西軍必取之!”
“若是忠言難入耳,那殿下就等著我大宋西軍踏破白溝,將西軍軍旗插上燕京城頭!”
河對岸響起猛烈的暴喝聲。
“插旗燕京!”
“插旗燕京!”
“插旗燕京!”
兀術一顆暴怒的心難以鎖住,幾乎要破體而出。
他回頭大喝一聲:“大金國的勇士們,殺過河去,將沈放給本王撕成碎片!”
金軍陣中一陣騷動,騷動之后竟沒有一騎出陣。
謀克阿魯奔出陣來,滿臉悲容,大聲勸慰:“殿下,南人這是在故意激怒你!這么急的河水,你想讓我金國勇士溺亡于河中,叫沈放取笑嗎?”
兀術自然知道眼前的不利地形,可是沈放欺人太甚,一再羞辱他,羞辱大金國。
此仇不報,夜不安枕啊!
兀術這邊氣得元神出竅,對岸的西軍已給了他回應。
閃電劃過天際,映出一顆斗大的石炮。
眨眼功夫,石炮砸入金騎之中,引發數聲哀嚎。
“石炮!快退!”
多昂幟烈不再顧及兀術脆弱的自尊,大聲呼喝騎兵后退。
金軍本就無心再戰,一人退,千軍退,洶洶戰馬聲聲嘶鳴,后退太急,竟人馬相擠,踩踏一觸即發。
兀術再也不能緊繃著臉自顧自的發泄怒火,調轉馬首,打馬急馳,口中大喝:“恥辱!你們是大金國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