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行至遠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797字
- 2025-03-06 23:54:19
巍巍太行,猶如天神打造的一只巨大的腿,一腳踏入黃河。
傳說太行與王屋山本連為一體,天帝感念愚公移山的毅力,命夸娥氏二子搬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
自此,黃河開。
實際上,太行與王屋山皆在黃河以北,天神劈開兩座大山形成的水叫濟水,與天上之水黃河相比,猶如小蛐蛐。
不知是否天神欺騙了愚公這個毅力翁。
不過自此以后,濟水邊上愚公的后代繁衍生息,人丁興旺,慢慢成了宋代的懷州城。
懷州以西的孔山上,林木茂盛,亂石嶙峋。
侯勇極目遠眺,懷州城內“炊煙裊裊”,不過并非百姓在生火造飯,而是金人在縱火。
“各位弟兄,此下懷州城,生死兩茫茫。這一碗酒,敬大宋得以洗刷恥辱!”
侯勇極少飲酒,可是一干而盡。
數百死士紛紛舉起酒碗,仰頭痛飲。
“入了金營,弟兄們將身不由己,這一碗酒敬諸位弟兄的父母。”
侯勇再次一飲而盡。
死士們神情激昂,眼含熱淚,跟著一飲而盡。
侯勇掃視一番衣衫襤褸,臉色卻毅然決然的弟兄,飽含深情道:“這最后一碗酒,敬各位弟兄。事若成,弟兄們將為開啟新紀元,建立不世之功。”
侯勇大喝一聲:“敬自己!”
數百死士齊聲大喝:“敬自己!”
酒已盡,侯勇再次提醒道:“小梁哥和趙指揮使已安排妥當,大伙兒可能會被分散各處,請認好身邊弟兄的臉,隨時聽候召喚。”
“我侯勇若死了,由第一小隊長樊照業指揮,樊照業死了,第二小隊長官華清接上,官華清死了,第三小隊長洪繼高接上,不死不休……”
……
懷州城里烈火熊熊,大隊金軍列隊穿城而過,新亡者倒伏路旁,被臨街木當的薪火引燃尸身,發出陣陣焦灼味。
“稟大王,南人老幼已殺盡,青壯都抓了起來,可以出發了。”
“稟大王,看押南朝皇帝的車隊已通過了懷州城。”
“稟大王,二太子傳來消息,東路軍已全部安全渡過黃河。”
被喚作大王的金將身在棗紅色駿馬上,被烈火薰得紅撲撲的臉,鐵一般堅實。
“阿爹,前鋒騎兵已開拔了,孩兒這就回到前鋒去,你照顧好自己。”
自稱“孩兒”之金將赫然是西軍老對手,完顏活女。
而那位臉色紅撲撲的金將,正是金軍常勝將軍完顏婁室。
完顏活女離去后,婁室身旁的金軍監軍完顏希尹提醒道:“斡里衍,此去云中府頗多艱險,沈放那個攔路虎不會善罷甘休的。”
銀術可再次鎩羽而歸,令元帥部大小統領均對盤踞在井陘道的西軍另眼相看。
-婁室沒有應答,希尹繼續說道:“四太子兀術在真定城下被沈放重傷,到現在依然沒完全恢復過來,二太子北返更為艱險,真定府被沈放全面修繕,想通過不容易。”
“山西這邊,沈放的勢力范圍雖然小了許多,可是他的膽子非常大,弄不好早已做好埋伏等著大金國鐵騎經過。”
“我與沈放較量過,此人野心勃勃,手下軍隊如狼似虎。不是我要長他人志氣,此次押送南朝皇室和大量官員、工匠、技藝和金銀、絲帛行軍,不要主動招惹他為好。”
婁室終于扭頭過來了,語氣沉重道:“谷神,你就是不招惹他,他也要報復你。你在他大婚之日攻打他的地盤,讓他沒法安生,以他沈放的脾氣,會咽下這口氣嗎?”
“而且行軍隊伍太過龐大,還押送著大量的金銀財寶,以他沈放的才智,必然會動手。”
完顏希尹想了想,問道:“所以國相才命你打頭陣?”
婁室點點頭:“國相還派了珍珠大王、寶山大王尾隨,一有狀況全軍壓上去。”
希尹聽了搖頭,道:“斡里衍,沈放非常狡猾,他不會一頭撞在大金國大部隊里,他會像一只狐仙一般,發現軍隊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全力一擊。”
“而且,藏在太行山那些南朝忠義社的毛賊越來越活躍了。你相信他們尾隨我們的馬隊,是為了趁機撈好處嗎?”
完顏希尹從懷里掏出沈放送給他的《周易》,嘆了一聲:“他送給我這本漢人的卜卦巨著,是在警告我,他才是南朝的薩滿。”
婁室是純粹的武將,對完顏希尹這位博學的統帥將神的旨意帶入戰場有些不屑,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腦子。
可是圖謝是草原之神,掌管天地萬象,只有薩滿才能感應到圖謝神的存在,婁室就算對希尹有不屑,卻不敢褻瀆神靈。
“谷神,你剛才說沈放會尋找馬隊最薄弱的地方攻擊,你認為他對什么最感興趣?”
完顏希尹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應道:“他對皇室成員最感興趣。”
“哦?為何不是金銀?”
“斡里衍,以我長期對沈放的摸索,他與其他南朝文武官員都不同,他對金錢和女人都不感興趣,他的心里裝著老百姓,裝著天下蒼生。”
婁室疑惑道:“可如果他真是個智者,應該能看出來他們的皇帝并不關心他們的生死,甚至因為膽小懦弱,把他和他的西軍都割給了大金國。聽說他還發了告全民戰書。”
“不,斡里衍你只看到他表面的表象。我說了,他像只狐仙,他內心深處非常厭惡他們的皇帝。國相認為將南朝的皇帝當成人質,可以震懾南朝軍隊,可是在沈放身上沒有效果。”
“哦?他會為了報仇,連自己的皇帝都不顧嗎?”
完顏希尹蹙起了眉頭:“這個我也不敢肯定,萬一誤傷了南朝皇帝,他會為天下所指責。但是他的眼睛里確實沒有皇帝,皇權的威懾在他那里不生效?”
“為什么?就算他一個人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的軍隊敢嗎?”
“斡里衍,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起兵的。他最開始只是個廂兵,廂兵你應該知道吧?”
婁室點點頭:“就是南朝修城運兵器糧草的士兵,沒有任何戰斗力。”
“對!所以我也很好奇,他是怎么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快速成為一方統帥的。我經過長期的思考,可能是因為大金國對南朝的京城用兵,南朝皇帝斷絕了和北方軍隊的聯系。”
“而這個沈放本就獲得了神的旨意,正好應運而生,將那些憤怒的南朝軍民都收買了。”
婁室點點頭:“這個好理解,可是他就算聚集了一批敢于反抗的南朝人,就憑一股勇氣,我還是不相信他有這個能力,不用一年就打造出西軍。”
完顏希尹低頭撫摸著手里的《周易》,感嘆道:“這就要從這本《周易》說起了。他必然研究透了這本書,而且南朝歷代的兵書多如牛毛,他一定也鉆研透了那些兵書。”
婁室又疑惑了:“可是南朝的禁軍將領都能熟讀兵書,為什么就他能熟練運用?”
完顏希尹搖頭道:“不是只有他能運用兵書上的技法,是他沒受約束,他上面沒有那些迂腐的南朝文官約束,沒有皇帝控制。”
婁室終于點頭了:“那我明白了!他是個天選之人,亂世給了他發揮才能的一切條件,而他善于抓住機會。”
“對。斡里衍,漢人有句很有用的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是常勝將軍,跟我說了這么久,也是想多了解沈放這個對手吧?”
婁室哈哈一笑,道:“谷神你也是個有遠見的人,難怪大家都在爭搶財寶和女人,你卻從南朝皇宮里搜了十幾車的書。”
二人正說著話,一隊騎兵押著一群南朝百姓經過。
完顏希尹瞟了一眼,突然又調轉眼光,仔細的向那群百姓望去。
“停下!”完顏希尹放開了嗓門大呼。
騎兵隊長聽到命令,喝令押解隊伍停了下來。
完顏希尹翻身下了馬,走近那隊百姓。
剛才百姓中似乎有人手上的動作非常熟悉,他頓感驚訝。
婁室有些納悶,也下了馬背跟了過來。
完顏希尹不解釋,一個一個百姓望過去。
突然,完顏希尹將一個百姓拉出了隊伍,喝道:“將他的衣服扒了。”
押送隊中出來兩個士兵,不由分說將那個百姓的衣服用力猛扯,直接將百姓麻布織成的衣服扯爛,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
希尹沒有說話,圍著百姓轉了一圈才問:“你是做什么的?”
南人百姓猶豫了一刻才答道:“大王,俺是個鐵匠。”
希尹哦了一聲,拉起百姓的手臂,仔細的端詳一番,道:“你打鐵用左手還是右手?”
鐵匠應道:“俺是左撇子。”
希尹的臉色變得很陰沉,扭頭喝令士兵:“把這個人拉出去砍了。”
鐵匠瞬間崩潰大呼:“大王,俺……俺真是個鐵匠啊!為啥殺俺?”
“砍啦!”希尹又是一聲大呼,眼睛卻向一串的南朝百姓看去。
金軍士兵不由分說,一腳將鐵匠踢翻,手起刀落,鐵匠的腦袋滾出一丈遠。
百姓頓時失了控制,有人抱頭蹲下,有人恐懼退縮,有人哇哇大哭。
“谷神,他有問題?”婁室湊過來問。
完顏希尹鎮定道:“他沒問題,這隊百姓中可能有當過兵的人。”
說完,希尹又大呼:“南朝人聽好了,想活命就把衣服都脫了!”
在場的金軍紛紛抽出彎刀,“嗆嗆”聲響起,氣氛頓時萬分緊張。
百姓們頂不住壓力,開始哆哆嗦嗦的脫下布袍、短打上裳。
“褲子也脫!”完顏希尹陰沉著臉大喝。
百姓們一頓,瞧著金軍手里亮的瘆人的兵刃,又開始脫下褲子。
完顏希尹一路走一路看。
“你身上怎么有刀疤?”
被問話的百姓頓時像稀泥一樣癱至地上,求饒道:“大王,小人被抓去當過廂兵,不愿送死逃了出來,這刀傷還是逃跑時被追兵刺的!”
“哦,哪里當的廂兵?”
“懷州城,守官是王國安,他最后也被大王們殺了。”
完顏希尹沒有再問,繼續向前走去。
一路上不時有渾身光溜溜的百姓被拉出來問話,時不時有人被金軍當場殺死。
三月天氣依然陰寒,百姓們顧不上羞辱,瞧著一路的鮮血人頭嚇得臉色發白。
隊伍中有個頭發胡亂用草繩扎起,披頭散發的年輕人渾身上下都是駭人的疤痕。
年輕人身旁的百姓看著他一身的刀槍傷,眼神變得異常怪異。
年輕人并沒有慌張,眼神似有似無的向前望去。
從他披散的亂發之間露出來的臉看去,赫然是侯勇!
完顏希尹一步一步的向年輕人面前走來,到了年輕人身旁果然停了下來。
“抬起頭來!”完顏希尹喝道。
侯勇輕輕的抬起頭,用手將糊在臉上的發絲挑開。
完顏希尹與侯勇的眼睛對上后,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金軍士兵見狀,呼的圍了上去,鋒利的刀刃將侯勇圍成了一圈。
侯勇巍然挺立,絲毫不動。
有兩把刀尖已刺入他的胸膛他依然紋絲不動。
完顏希尹穩了穩身形,問:“你是何人?”
“爺爺我山西本地人。”侯勇操著一口太原口音,干脆利落的應答。
“你是……太原人?”
完顏希尹自入侵大宋后,非常注重大宋的山川河流,風土人情。
太原城被金軍圍了二百余天,太原口音實在是扎眼,但凡是參與圍城的金軍,多少都能說上幾句太原話中的精粹。
侯勇沒有回答,他的口音已擺明了身份。
“你身上的刀傷怎么來的?”
侯勇狠狠的瞪了完顏希尹:“這上面有一處刀傷拜金狗所賜。”
有金軍大怒,罵道:“他是南朝士兵。大王,宰了這條狗!”
完顏希尹見眼前的年輕人如此鎮定,疑惑道:“那剩下的刀傷呢?”
“剩下的刀傷來頭可多了,有義勝軍狗賊,也有大宋那些軟蛋所傷。”
“哦?你到底是什么人?”
“爺爺是什么人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死不瞑目!”
“為何死不冪目?”
“因為狗賊耿守忠未死,爺爺我大仇未報,恨意未消!”
完顏希尹漸漸放下了戒心,起碼眼前這個危險的年輕人不能對自己構成威脅了。
“那你說說看,你與耿守忠怎么結下的大仇。”
侯勇內心極為煎熬,這個距離內,他完全有信心突破金軍的刀陣,擊殺眼前這個帶著金耳環的金將。
太原返程一役,沒有多少將領直接接觸過完顏希尹。
侯勇并不認識眼前這個金將就是號稱金國薩滿的完顏希尹。
就算他知道眼前這個金人就是完顏希尹,他也不能出手,因為他的使命是大宋皇族。
“我初為義勝軍都頭,守石嶺關。耿守忠見爺爺我娘子貌美,找個理由將我關入大牢,凌辱我娘子。”
“待我知道娘子不堪凌辱跳井自殺后,沖破大牢找耿守忠拼命,卻被他侍衛打傷。”
“正好金軍來攻,混亂中爺爺我趁機逃脫,卻聽聞耿賊投靠了金人……”
“……我日夜尋思著報仇,只能悄悄再入義勝軍,尋找接近耿守忠的機會。后來隨軍一起攻入井陘道打宋西軍,兵敗后再次潛逃。后聽聞耿守忠已隨大軍南下,又南下尋他去。”
完顏希尹臉上的戒備心越發淡了,竟然微笑起來,問:“那你混去苦役中又是為了什么?”
侯勇怒目圓睜,咬牙切齒道:“耿賊始終是投靠了金人的,他不在這個軍隊就在那個軍隊。爺爺就混在軍隊中,一直打聽下去,總有一天要將他的命根子切作萬段!”
完顏希尹突然笑了起來:“本王知道耿守忠在哪里?”
侯勇睜大了眼,不顧眼前尖銳的彎刀,猛然向前跨了一步。
持刀的金軍正醉心聽他講故事,沒想到他自己往刀上撞,侯勇胸前頓時被鋒利的刀鋒劃出數道刀痕。
可是侯勇依然不顧,撲通跪在完顏希尹面前,猛然磕頭:“大王若能助我找到耿守忠狗賊,讓我干什么都行!能手刃狗賊,一條賤命算個逑!”
完顏婁室也湊了過來,貼近希尹耳邊輕聲道:“這個漢人說他和西軍打過仗,還進入過井陘道。”
希尹會意一笑:“將他押在活女的前鋒中,或者有些用處。”
婁室點點頭:“我兒會在他嘴里撬出有用的東西,用完了讓他到地底下找耿守忠報仇吧,也算替他領了個路。”
二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