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抉擇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487字
- 2025-03-06 06:12:54
曹曚抬眼望向伍有才,眼神漸漸燃起了火。卻壓抑著怒火問:“你是何人?”
伍有才掃了曹晟一眼,望向李綱,躬身拜道:“末將伍有才聽聞李少宰前來,便從土門關軍營匆匆趕來拜會。”
李綱瞄了一眼曹曚,之后才端詳起伍有才,微微欠身,拱手回禮:“伍將軍好呀。”
“沈放手底下都是些什么混賬東西!難怪北地的禁軍總吃敗仗,目無長官,言語粗鄙,敗壞軍紀……”曹曚直接被伍有才無視,終于暴怒了。
“等等,”伍有才不耐煩的打斷,冷冷道:“姓曹的你再重復一遍,什么‘混賬東西’來著?誰是‘混賬東西’來著?”
一旁站立的曹弘終于顧不上許多了,猛的攔在曹曚身前,面向伍有才,哀求道:“伍閻王,并非我要背著頭兒和你,他是我大伯呀!”
伍有才冷笑著,一把將曹弘擋開:“這兒沒你什么事。”
曹曚已霍然站起,手伸向腰間,卻發現沒有佩刀。
面前的伍有才依然在冷笑:“今日敬你祖上是曹彬,要不然就你這個動作,老子讓你橫著出去。”
曹曚一愣,隨即再次暴怒的揮起了拳頭,卻被曹弘一把摁了下去。
“大伯,他是背嵬軍指揮使,伍閻王!”曹弘近乎咆哮著,眼中滿是血絲,顯得猙獰嚇人。
曹曚臉色僵在那里,不知道是憤怒還是震驚,死板板的非常滑稽。
剛才他被怒火沖走了理智,根本沒有將伍有才自報家門聽進去,現在終于聽明白了。
背嵬軍,西軍這把尖刀的刀刃,早在靖康元年年底時就已傳遍汴京。
彼時,汴京正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冒死跑出去召喚勤王軍的斥候帶回來北方井陘道的戰事。
城外鐵甲森森的金人鐵騎一次次在西軍面前吃癟。
而五百背嵬士無懼成千上萬的金軍鐵騎,屢屢沖在陣前,屢屢擊穿金軍鐵騎陣。
傳聞這個伍有才冷酷無情,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一聲令下,背嵬士唯有前進。
伍有才依然在冷笑,眼神中多了一分戲謔,讓曹曚頓時感覺冷風嗖嗖入毛孔。
伍有才是僅次于旋風將軍沈放的西軍傳奇,排第三的是個鐵塔一般的壯漢,第四的是有勇有謀的游奕軍指揮使黃勝……
城中將士用給西軍將領排名來驅散心中的恐懼,反過來恐懼卻更甚,鐵甲鋼拳在千里之外啊!
“伍將軍,你這是想干嘛?”
廳在腳步聲急,人未見聲先至。
李若水一踏進議事廳,就沖著伍有才奔去,嘴上一點也不饒人道:“你伍閻王威風了是吧?來呀,把我這身老骨頭也一起擰斷啊!”
伍有才除了沈放之外,就這個李若水不敢招惹,見李若水一副拼命的模樣,語氣淡了些。
“曹曚你聽好了,我家頭兒與我才是真定人,老子從干廂兵起在真定城就橫著走。你算什么東西,汴京城待不下去了才想起自己的祖地。不是西軍將士們拿命來搏,你家祖宅早燒成灰了。”
曹曚見李若水到了場,膽氣增了不少:“哼,才建寸功就囂張成這樣,往后是不是天子來了,也要向你行禮?”
伍有才又飆了起來:“直娘賊,姓曹的你這是給老子下套是吧?若不是李公護著,還給你留在此地攪渾水摸魚么?”
李若水臉上掛不住了,怒目而視:“伍有才,你眼里還有誰?”
伍有才不怒反而嘻嘻笑道:“李公,你這什么話呀。我伍有才眼里肯定有你啊。不是你攔著,今天就將這個曹家軟骨頭錘出真定城。”
伍有才瞟了曹曚一眼,哼聲道:“身為殿帥,不在汴京城里好好保護天子,跑回祖宅威風來了。這話別人不敢說,我伍有才替你祖宗說了。”
曹曚心里那個氣呀,伍有才囂張至此,不但侮辱自己的祖先,還影射天子!
可偏偏這個伍閻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而自己身為大宋禁軍殿前司副指揮使,在他面前出丑不得玷污一輩子英名。
“伍將軍,因何事爭吵不休?”
門外又進來一人,卻是一身紫袍的信王趙榛。
伍有才不敢托大,連忙弓身行禮。
信王突至,曹曚底氣更足了,剛想開口告狀,卻被李若水遞來的眼神制止了。
“殿下,我與曹殿帥并未爭執,武人之間交流難免火氣盛。”伍有才不咸不淡的解釋一句。
趙榛點點頭,徑直走到李綱面前,恭恭敬敬拱手拜道:“李伯紀,你為何出現在真定城?”
李綱此前一直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瞧著眼前發生的事。
他已隱隱發覺,李若水與沈放之間合作并不愉快。
沈放麾下大將之所以故意抬杠,可能出自沈放的授意。
至于其中的原委,李綱只是猜測,并不敢斷定。
信王趙榛步入議事廳后,李綱已站起,跟著趙榛一起行禮。
“殿下,臣受天子急召勤王,可倉促之間只召集數千譚州兵,趕至汴京時已于事無補。”
趙榛拉著李綱的手,嘆息道:“社稷罹難,四海泣涕,你李伯紀乃國之棟梁,赤心為國,天必感垂。”
李綱連道不敢。
“李伯紀,這次來了真定就別走了。真定乃大宋抗金最前線。沈太尉率西軍勇士屢破強虜,時機成熟了當麾師南下,與南方勤王軍夾擊金人。”
說畢,趙榛投來祈盼的眼神。
李綱若能在自己身邊,無異于手里抓了一柄利刃。
李綱拱手拜道:“臣受官家召喚,可兵力單薄不能將官家救下。后來康王來信,邀請臣北渡黃河抗金,臣將軍隊安置在開德府檀津渡附近,北上真定來了。”
“皇兄他脫離前線,遠遠逃遁后方,恐怕你投奔康王,不能實現抱負。”
李綱聽了大為震動,信王的說辭極為露骨,顯然是在貶斥康王。
李綱才從南邊過來,沒聽聞真定發出的告北地軍民書,若是聽聞了此事,以他的老辣閱歷,早判斷出其中的奧妙了。
“殿下的厚愛臣感念至深,有一事臣不明,為何西軍遲遲不南下,夾擊金軍?”
“臣這次北上時已聽聞金軍派出前鋒,從滑州、衛州一帶突進。以臣估計,金軍似乎在為北撤作準備。”
“若是西軍與宗汝霖的元帥府軍匯合,必能截斷金軍退路,天子之役或可解。”
趙榛面有難色,看向李若水。
李若水會意,嘆道:“伯紀,你只聽聞西軍的輝煌戰績,卻不知西軍缺兵短糧,西軍兵器糧草全靠自籌,若不是沈太尉長途奔襲太原城獲得些糧食,軍民都得餓肚子。”
“清卿,哪支軍隊不艱難,宗汝霖他們在冰天雪地里喝雪水,吃炒豆,還不是要戰斗?”
“這……”李若水一時語塞。
“李少宰,西軍就從未停歇過戰斗,它從一支三百人的廂兵隊伍壯大到現在,沒有哪天不在生死線上掙扎。”
議事廳外傳來說話聲,廳內眾人被聲音吸引過去,原來是沈放緩緩走了過來。
“李少宰、曹殿帥,汴京數萬禁軍還沒開始備戰之際,西軍就在為汴京抵擋著大量的金騎。”
“我沈放本以為北方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多少能緩解汴京的壓力,起碼能引起三司、樞密院,或者兵部的重視。”
“可實際上呢?汴京沒有發一兵一卒馳援我真定。唯一一次供應的軍糧和兵甲,還是托李公的關系要來的。”
沈放走到曹曚面前,哼了一聲:“曹殿帥,汴京可是大宋的心臟,常備十余萬禁軍。我這些由百姓和殘兵敗將組成的西軍數千名將士一口一口的啃死金軍時,你們在干什么?”
“黃河天險懷州城不戰而退,金軍不費一兵一卒安全渡河。西京洛陽城拱手送給了金人。斡離不載歌載舞過李故渡。”
沈放又走到李綱面前:“李少宰你被貶至南方可能不知道。金軍兵臨城下之前,劉家寺竟然還存著五百門嶄新的大炮,金人不費吹灰之力便獲得了這些大炮,只需調轉個方向便對著汴京城墻猛轟。”
沈放接著又來到信王趙榛跟前,拱手道:“信王殿下后來出鎮真定,殿下是親身感受到了我真定城、井陘道經久不息的戰火,死了多少殿下應該清楚。”
沈放環視眾人一周,語氣變得低沉:“乏驢嶺下的泥漿里死人堆成泥雕你們知道嗎?孟縣城外我五百虎衛軍打剩十人你們知道嗎?真定城南丘門內上千將士用身體堵城墻你們知道嗎?五百里奔襲太原城全軍編制打殘廢了,你他娘的知道嗎?”
沈放一連串的質問,將在場的眾文武問的啞口無言。
“馬指揮使何在?”沈放厲聲喝問。
馬擴胸脯一挺,大聲應道:“末將在。”
“既然諸位都想伸一只腳進西軍,你告訴他們金人的動向。”
馬擴應答一聲,朗聲道:“我斥候大隊探聽到金人最新動向。西路軍約十萬騎兵已過天井關,入隆德府。東路軍八萬眾已前進至磁州,快的話兩日內可抵達真定元氏縣。”
沈放眼神如電,朝伍有才喝問:“我西軍出兵的傳統是什么?”
伍有才挺直了身板,大聲應道:“令行禁止,指揮官列陣前,違例者斬!”
“好!”沈放臉色緩和下來,看向了李若水,道:“李公,西軍交給你指揮,可好?”
李若水被沈放這一通話唬得沒了頭緒,竟不知如何作答。
“曹殿帥,你不一心想參預軍機么?你是將門虎子,交由你指揮可好?”
曹曚此時已完全被沈放強大的氣勢震住了,哪里敢接話。
“李少宰,你剛才不是希望西軍與元帥府軍合兵嗎?要不你折返回去看看,除了宗老將軍,號稱百萬的元帥府軍去了哪里?”
偌大的議事廳除了沈放的高聲質問之外,無人能出聲應答。
金人兩路軍若同時拔營,兵力達十幾萬,且幾乎都是騎兵。
放眼大宋眾多禁軍,沒有誰敢拍胸脯能接住任何一路金軍。
如此燙手的山芋誰會接。
“走,回土門關軍營去。這兒不是謀劃打仗的地方。”沈放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他現在沒心思,也沒時間與這群人周旋。
伍有才、馬擴、潘誠、譚初先后跟了出去。
就是曹弘也不敢耽擱一刻,急忙跟了出去。
李若水、曹曚錯愕的望著西軍諸將離去,卻沒有任何辦法干預。
信王急眼了,失聲道:“李清卿,曹殿帥,沈放好像察覺了!現在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信王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半大青年,沈放在西軍中的地位穩如磐石,手段極其霸道、殘忍,萬一觸怒了他,什么事不敢做!
趙榛想起了張灝那副絕望的表情,嚇得腿腳都軟了。
李若水腦子里一團亂麻,內心深處,他非常賞識沈放,光明磊落,頂天立地好男兒。
可是沈放如此放任下去,定會招至殺身之禍啊!
而大宋延續上百年的士人參政議政國制也會土崩瓦解,回到五代十國時的武人獨大,德行教化蕩然無存,天下爭紛……
“頭兒,金人東路軍真的兩天就能抵達真定?”
路上,伍有才小聲問。
“嘿嘿,唬他們的,不過也快了。”
“高啊,還是頭兒你的招數管用。瞧瞧轉運司衙門里那群包藏禍心的陰險小人,放在戰亂時,老子首先將曹晟那無恥之徒宰了。”
“還不是時候,現在首先要弄明白的是皇室究竟走哪條線路。”
“頭兒,咱們真的要救那些軟蛋么?你瞧今天曹晟還有李公、信王那陣仗,半分力氣沒出,卻削尖了腦袋想爭奪西軍的指揮權。真把皇帝老兒救出來,咱們處境更為艱難了。”
沈放勒停了馬匹,鄭重道:“救必須要救,那是態度問題,能不能救下來,那是現實問題,想不想救,這才是關乎咱們弟兄生死攸關的抉擇。”
伍有才聽了異常興奮,問:“頭兒,你終于肯下決心了?”
沈放望了眼滿世界郁郁蔥蔥的麥田,道:“咱們,還有百姓辛苦栽下的麥苗,怎么忍心讓人糟蹋了去。”
“我已派侯勇南下許多時日了,只要他那邊傳來確切消息,咱們這邊聯合動手。”
伍有才急問:“怎么動手,能告訴兄弟我嗎?”
沈放長長舒了一口氣:“留給你我的時間不多,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已令侯勇那些死士找出皇室從哪邊押走,混入其中,尋找合適機會動手。”
沈放凝視著伍有才的眼,堅定道:“一個不留!”
伍有才縱使心里已有個模糊概念,可是這話從沈放嘴里說出來,依然讓他震驚不已。
這個決定一旦執行,等于將西軍數萬弟兄引上了一條不歸路。
“不成功,便成仁。若是失手了,咱們將被釘在史冊上,萬世遭人唾棄。”
“若是成功了,天下百姓將不用再為趙家的自私、懦弱背負枷鎖了。”
“頭兒,殺了皇帝老兒,他趙家還有康王、信王在啊。”伍有才擔憂的問。
“有才,趙宋的統治你滿意嗎?”
伍有才搖頭。
“那既然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也就無須顧慮了。”
身后馬擴、潘誠等人漸漸的跟了上來,沈放壓低了嗓門,沉聲道:“這事哪些人該知道,哪些人不該知道,我會掂量。你一如既往痛快殺敵便是。”
伍有才猛然長嘯一聲,大呼:“痛快,活了半輩子,今日最他娘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