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只選了侯勇陪在身邊。

為了和完顏希尹這次談判，他已思慮了半個月。

“哥，完顏希尹會答應嗎？”

“怎么不答應，不答應我連他一起剿滅了?！?

“這有些像景德元年那次……”

“呵呵，你也曉得澶淵之盟啊?！?

“怎么不知道，正是那次與遼國的盟約開啟了危險的先兆，令朝廷上下抱有僥幸心理?！?

沈放側目瞧了侯勇一眼，沒想到他還有這見解。

“侯勇，澶淵之盟并非先例，早在太祖時期朝廷就設立了封樁庫，若是燕京打不下來，太祖便打算用封樁庫的錢買下燕京?！?

沈放其實真不想提這些窩囊事，可是既然侯勇揭開了，就必須說道說道。

“你應知道，歷朝天子最重祖宗法度，既然太祖開了先例，后來者必會效仿?？墒撬麄兡哪軙缘?，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休想通過談判得到?！?

“仁宗皇帝曾言，若是花錢能買來和平，何不從之，他甚至稱不惜賣女和親。及至今日，王黼、童貫、蔡攸買下燕京六座空城，卻成就了標榜史冊的功勛?！?

“你可知，北方游牧部族皆好斗，加上北方苦寒，早已對大宋手中的財富垂涎三尺?！?

“尤其是女真人，夾滅遼之威，興師討伐，大宋才有今日亡國之?！?

“既然如此，你還跟完顏希尹談什么？”侯勇忍不住打斷了話。

沈放笑道：“你也以為我是怕了他？怕他兩頭圍攻么？”

侯勇干脆利落的點頭，不滿盡現。

“侯勇，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實話?？傊?，你要相信，我這么做是為西軍長遠打算，更是為百姓不再受屈辱大膽嘗試一次。”

“然后就祈求金人不攻打真定和井陘道？”

沈放見侯勇一副審問犯人的語氣，頓時覺得像吃飯急了被噎一般。

“侯勇，我早早就說出了要談判的話，也約束你們了，可還不是揍得他希尹滿地找牙？”

侯勇哼了一聲，沒有應答。

侯勇有些耍小性子，那是因為他真當沈放是親兄長，換作其他場合，他就像一把尖銳的匕首。

“侯勇，哥沒忘記相公的死因為什么，哥比你們所有人更清楚大宋的結癥在哪兒，正因如此，我承受的必須更多。這次和金人談判后，很快你們就知道我這么做的意義了?！?

沈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確實很快了，一月已剩沒幾天，還有一個多月，漢人歷史上最大的恥辱將上演了。

而自己，不能也不會阻止。

這么關鍵、敏感的舉措，沈放選擇了隱瞞所有人。

沈放與侯勇二人默默提韁慢行，終于抵達了壽陽縣城下。

這座城已易手，包括完顏希尹在內的兩萬余金軍接管了這里。

不過稍有不同的是，自己自信的將金人的援軍放入城中，雄兵環伺。

此次城下之盟，在沈放這兒，叫做通牒。

……

“大王，沈放果然沒有食言，確是兩人前來談判。”

斡魯帶回了消息。

“宋軍還是扎營在三里以外，沒有移兵的跡象……只是，他那個隨從腰間綁了一串的火神彈?！?

完顏希尹聽了皺眉，道：“他敢親自到城下來是因為手中五萬精兵。這是在威懾而已，勿須擔憂。我倒是很期待他想談什么。”

“大王，要不要派兵出城，以免生變？”

希尹眼神一瞪：“他都敢只身前來，我要是派兵出城，不被他笑話了？你隨我去便可。”

完顏希尹不容辯駁，當即穿戴整齊，出了大帳。

上次西軍與拔離速大戰，城墻被炸塌了一大段，城內建筑也毀得一塌糊涂，城門卻保存完好。

就像如今的完顏希尹一般，面子光鮮，里子糟糕。

城門“吱呀”大開，完顏希尹與斡魯二人二騎緩緩出城來，城頭上同時涌現一大批金軍，整齊列隊。

沈放抬頭望了望城頭，輕笑。

希尹，始終是膽怯了。

沈放示意侯勇放松，留在原地，自己翻身下馬，獨自一人迎了上去。

來到完顏希尹面前，沈放右手微曲鞠躬九十度行禮。

完顏希有些錯愕，馬上也翻身下馬，行了個漢人的抱拳禮。

“希尹大王，聽聞您是金國薩滿，通達神意，是與神最為接近的人?！鄙蚍胖t遜的微笑著。

完顏希尹擠出一個笑容：“不敢當?！?

“我漢人也有占卜師，據說能‘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卻是與金國薩滿有異曲同工之妙?！?

說著，沈放探手入懷。

完顏希尹身邊的斡魯隨即緊張的握住了刀柄。

完顏希尹罷了罷手，示意斡魯也退下。

沈放掏出來的卻是一本厚厚的冊子。

“希尹大王，這是漢人的古老卜卦巨著《易經》，沈放權當是見面禮，送與大王。”

易經？

完顏希尹自然聽聞過這本漢人的儒家經典巨著，甚至也有研究過。

只是沒想到兩軍劍拔弩張，沈放竟然送一本書給他！

希尹遲疑歸遲疑，但卻誠摯的接受了，臉上露出了客氣的笑容。

沈放也笑了。

“沈將軍有旋風將軍的威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完顏希尹難得的贊揚著。

沈放道聲“不敢”，卻和希尹推介起易經來了。

“易經八八六十四卦，每一卦六爻，共三百八十四爻。儒家提倡陰陽調和萬物生，這六十四卦剛柔相濟，變在其中……”

完顏希尹聽得越發迷糊，沈放到底想干什么？

若不是兩軍對壘，完顏希不介意和沈放聊巫卜之術，可時機不對。

“沈將軍，”完顏希尹不得不打斷沈放，“你到我軍前，為的就是談周易么？”

沈放笑道：“大王是金國難得的博學之士，聽聞貴國文字便是由大王所創……”

完顏希尹再次打斷了沈放：“沈將軍，這與兩軍交戰好像也沒什么關系吧？”

沈放卻不介意，故作神秘道：“我這么說是有深意的，我還聽聞，大王你準備將大宋的館藏圖書全部抱到金國去，創制金國的漢文化，甚至你還準備了幾十輛大車?！?

完顏希尹聽了大駭。

如果一個人腦子里的想法才剛形成，卻被人當眾道了出來，這算什么？

完顏希尹是有將宋國所有館藏圖冊搬走的想法。

他被粘罕匆匆派來山西之前，反復在粘罕面前強調，宋都可毀，漢人的圖冊、典籍不能燒。

這些話也只有粘罕與自己知曉，卻被沈放當眾道了出來，他能不震驚么？

聯想到此前沈放每戰都克制自己，不管金國勇士們如何悍勇，沈放總能從容應對。

濃重的懷疑涌上心頭。

難怪他一副淡定模樣。

難怪他見面就贈周易，道巫卜。

他，也能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