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貴山自然在她胸上又剜了一眼，目光一轉，忽然發現新大陸似的停在劉健臉上。

這個臉長的跟蘿卜似的家伙什么時候填回了自己的坑？怎么也不跟自己打個報告！

作為一個班主任，手下這三十幾個人平日里的舉動，幾乎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這也是他的過人之處。一看到劉健，立刻就明白了安然和周曉曉為什么激動成這樣。

拉長聲音說道：“劉健，回來啦？”尾音向上挑起，即表示這是個疑問句，又表示了自己的居高臨下。

劉健嗯了一聲，用漫不經心來回應老師的鄙夷。

余貴山的怒火被點燃了，前天中午在天然居吃飯，劉健的父親很不給面子，付飯錢的時候自己不過客氣了一句，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收回了掏出的七百塊錢。偏巧自己那天沒帶多少錢，結果還讓安校長墊了五百。

大庭廣眾之下丟面子還是小事，這讓安校長怎么看自己？

“你還有臉回來？嗯？你回來干什么？你有本事，為什么不去混黑社會去，啊？混在我班里有什么前途？我這個班里的人都是要考大學的，你來干什么？虧你媽也還是個老師，平時是怎么教育你的，嗯？你要是還有一點羞恥之心，就收拾東西給我滾蛋。別帶壞了我班里的風氣，別給我余貴山臉上抹黑！你爸媽還沒走吧?回去商量商量，哪里能供的下你你就去哪里高就去，我這里廟小，供不起你這尊閻王爺！”

這是余貴山第一次拍著講桌訓人，他是一個有著多年教學經驗的老師，懂得如何在學生面前維護自己的師尊和威嚴，他不會像有些女班主任一樣罵起人來跟潑婦沒什么兩樣，也不像很多男班主任那樣在講臺上暴跳如雷。

他發怒的時候有一個明顯的特征，就是兩個鼻孔里像噴氣機一樣氣咻咻的往外噴鼻音，眼睛半瞇著。食指時而指著你，時而隨著手臂的橫甩指向門外，這時候肯定配著同一句話：“不想呆你就滾出去，啊！”

就好像你是他收留的一條野狗，他的三年甲班是一座王宮。

在沒有發怒的時候，他更喜歡用尖酸刻薄的諷刺來羞辱你。這種時候他的鼻音用的很少，說話節奏很慢，每句話一般都以“啊”、“嗯”兩個字結束，尾音拖得很長，平拖的時候給人一種意味深長的感覺，上挑的時候就會讓你無地自容。

今天罵劉健是發怒和譏諷的結合狀態，一連串的疑問句都以上挑結束。節奏快而有停頓，像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暴風雨，噼里啪啦襲卷了班里的每一個角落。他似乎覺得還不夠滿意，幾處停頓都加了拍桌子這么一個全新的動作。

這可以說是他教書以來訓斥學生的巔峰時刻了，臺下從王蒙到陳皓，從笑笑到安然，都低了頭噤若寒蟬。似乎余貴山的大嘴巴子隨時會扇到自己的臉上。

劉健卻坐的穩如泰山，平時他就不把班主任放在眼里，這回捅了人又蹲了幾天看守所，越發猖狂起來，像經歷了大風大浪的江湖人士，渾身散發著低調的華麗。

他的深沉使余貴山完全爆發了，嗓音拔得又高又尖，桌子拍的鎮天響，就差捋起胳膊下去跟他掐架。

罵聲引來了同一個樓層辦公的安校長，安副校長是個衣著考究的小個子，手里掌握著一高的常務，從不說一句廢話，也從沒讓學生看見他笑。他站在鑲著玻璃的門外，用銳利的眼神向內望。

坐在第一排的王蒙透過玻璃看見了他的臉，大著膽子小聲說：“老師，安校長。”

這個細如蚊吶的提醒立即切斷了余貴山對劉健義正言辭的聲討，扭頭一看，忙走了出去。

當天晚上，劉健和佟智、朱彪三個人在學校后門外的一家燴菜館吃飯，一人要了一瓶啤酒，算是給劉健接風。

劉健像一個地痞一樣高聲呼喝著年輕的女服務員，又像大哥似的端起酒杯：“兩位兄弟，我先干了。”

佟智和朱彪被也跟著喝了一杯。

劉健又倒了一杯酒，對佟智說：“佟智，這一杯我要敬你，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學習好，明年肯定要考個好大學，以后當官也好，當科學家也好，肯定不會跟我們走一樣的路。我羨慕你，也祝福你，蕭笑笑是個好女孩兒，你要好好對她……以后不要忘了兄弟們。”

說完一仰脖子干了。

佟智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心跟他說，又覺得不說的好。跟著喝了一杯。

劉健又跟朱彪干杯：“朱彪，說實話我以前挺看不起你，你小子沒骨氣。但是你是個好人，爛好人。我可憐你，又敬重你。咱們都是不學習的人，被人家瞧不起，可是今天我要說，學習好沒什么了不起的——佟智你不要生氣——好好混，以后用得著哥們的時候，你就打個招呼！”

他說的很認真，眼睛里滿是堅定和誠意，佟智和朱彪毫不懷疑他是一個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

朱彪被他說的心里也激動，站起來說：“劉健，啥也別說了，咱三個人能住在一起，那就是他媽的緣分！以后誰也不能忘了誰！干了！”

這時候服務員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燴菜進來了，劉健拍了一下桌子說：“怎么這么慢？去，再拿三瓶中彩來！”

三個人都餓了，狼吞虎咽的吃菜吃饅頭，大口大口的喝酒。

六瓶啤酒喝完了，又要了一件兒，劉健喝的有些急了，說話開始走音，一仰脖子又灌了一杯，打著嗝說：“什么他媽的狗屁余貴山！什么他媽的大學！老子稀罕么？朱彪！你稀罕么？”

朱彪一拍桌子：“不稀罕，來，吃菜！”

“好！哈哈，好兄弟！來，抽根煙。佟智，你也抽一根！”一邊給兩人發著煙，眼里就流出淚來。

劉健佟智第一次喝酒，連喝了兩杯就上頭了，這時候暈暈呼呼接過煙來，說：“劉健，你說朱彪是個好人，你自己不也是嗎？你他，他媽的就是裝逼，你是個**你知道不？啊？來，給爺點火！”

劉健哈哈大笑：“是，我是**，你敢說你不是？他奶奶的，你比爺還**！你以為你學習好就了不起了？爺告訴你，爺根本就瞧不起！去他媽的高考！爺明天就退學你信不？爺明天就退！”

佟智雖然心潮澎湃，但是頭腦很清醒，聽見劉健這么說，就沉默下來。

朱彪大著舌頭說：“好樣的，純，純爺們兒！”

又跟劉健干了一杯。

劉健瞅著佟智吃吃笑：“**不說話啦？嘿嘿，別生氣兄弟，哥跟你開玩笑呢。”

佟智說：“劉健，你別犯傻。你不能，不能對不起你媽……”

劉健也沉默下來，仰躺在椅子上抽煙，嘴里冒出的白煙繚繚繞繞升起來，聚在天花板上。

朱彪說：“去他媽的你媽我媽，喝酒！今兒誰不喝趴下誰是孫子！……喝酒啊！你們不喝了，都，都他媽要當孫子是不是？老子自己喝，嘿嘿，老子才不當孫子。”

劉健跳起來：“誰是孫子？老子跟你喝！喝不死你老子跟你姓！”

兩個人又對干起來，誰先喝完一杯就指著對方說：“你孫子！”

佟智覺得好玩，也跟著摻和，但是他酒量小，喝了幾杯就呷不進去了，淅淅瀝瀝灌了一脖子。

劉健和朱彪哈哈大笑，指著佟智說：“孫子！你是孫子！”

佟智搖了搖手，說：“不行了，我得去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