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年嬰兒
- 美好的七年
- (以)埃特加·凱雷特
- 1471字
- 2023-07-28 16:14:16
我還是個孩子時,父母曾帶我去過歐洲。在那次旅程中,最讓我激動的不是大本鐘或埃菲爾鐵塔,而是從以色列至倫敦的飛機航程——說得更準確點兒,是飛機餐。托盤上放著一小罐可口可樂,旁邊是裝在不比香煙盒大的小盒子里的玉米片。
我享用那份小東西,發現那罐可樂的味道跟普通裝的一模一樣、玉米片也真的可以吃時,驚訝變成了真正的興奮。很難確切地解釋這興奮源自何處。我說的不過是一份小罐裝軟飲料和谷物早餐,但當時七歲的我確信自己見證了奇跡。
如今,三十年后,我坐在特拉維夫的起居室里,看著我兩周大的兒子,產生了近似的感覺:這個人體重不足十磅,卻和這個星球上所有的人一樣有憤怒、無聊、恐懼和平靜等情緒。給他套上正裝三件套,戴上勞力士手表,塞上一只小公文包,把他推入社會,他也能眼睛眨也不眨地溝通、作戰、簽協議。是的,他不說話。他也會只爭朝夕地讓自己墮落。我承認,他在被發射進太空或被允許駕駛F-16戰斗機前,還應該學些知識。不過總的來說,他已經是個被包裹在十九英寸蠟燭包中的完整的人,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是個激進、古怪的人,一個像樣的人物,那種你尊敬卻不能完全理解的人。因為,除卻身高和體重不表,他和所有復雜的人一樣,也有許多面。
我兒子是個受了神啟的人:就像有的人讀了很多佛教方面的書,或聽了兩三場大師的講座,或在印度拉過肚子,但我必須說,我兒子才是我見過的最通靈的人。他的確活在當下:他不曾有過怨恨,也不憂懼將來。他的自我徹底自由。他從不試圖維護榮譽或贏取信任。另外說一句,他的爺爺奶奶已經給他開立了一個儲蓄賬戶,爺爺每次搖晃他的搖籃,跟他講自己為他準備的高利率儲蓄在預期的個位數通貨膨脹率之下,二十一年后到期時將是多少錢,小東西都沒有回應。不過隨后我爸爸計算起基準利率的不確定因素時,我注意到我兒子額頭上現出了皺紋——他的無憂世界的第一道裂縫。
我兒子是個癮君子:我要向所有正讀此書的癮君子和戒毒者抱歉,不過恕我直言,他們上癮所受的苦遠不及我兒子。他如每一個真正的癮君子,不像非癮君子有很多種選擇來度過休閑時光——讀本好書、晚間散步或看美國職業男籃季后賽。對他來說,只有兩種選擇:一只乳房或者地獄。“你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世界上有許多精彩的東西——姑娘、酒精、網上非法賭博。”我試圖用這些話撫慰他。但我們都知道,這些事物出現之前,只有乳房。他和我們都很幸運,他有一個長了兩只乳房的母親。即使最糟糕的劇情出現,一只乳房壞掉了,總還有另一只在。
我兒子是個精神病患者:我有時候晚上醒來,看見他在我身邊的床上晃著小手指,就像個正在消耗電池電量的玩具,發出奇怪的喉音。我的腦海中禁不住浮現出恐怖電影《靈異入侵》中那個叫恰奇的娃娃[1]。他們差不多一樣高,一樣性格暴躁,一樣未持任何圣物。這是我兩周大的兒子真正令人不安的地方:他沒有哪怕一丁點兒道德感,一盎司都沒有。種族主義、不平等、遲鈍、歧視,他毫不在乎。他對超越他的直接驅動力和欲望之上的東西都毫無興趣。對他來說,其他人是下地獄還是去“綠色和平組織”都無所謂。他現在全部想要的就是好喝的奶或尿布疹能好轉,如果需要毀滅世界才達到這些目的,只要把毀滅按鈕指給他看就行了。他會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按下去。
我兒子是個自我仇恨的猶太人……
“你不覺得自己想太多了嗎?”妻子打斷我的思緒,“與其給你可愛的兒子憑空捏造這些歇斯底里的指控,不如做點兒有益的事情來改變他。”
“好了,好了,”我對她說,“我這就不瞎想了。”
注釋
[1]在電影《靈異入侵》(Child's Play)中,連環殺人犯查爾斯·雷在被警察追捕的過程中,將靈魂轉移到玩具恰奇(Chucky)身上,變成一個恐怖與罪惡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