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年》:突然,那事兒又發(fā)生了
- 美好的七年
- (以)埃特加·凱雷特
- 1496字
- 2023-07-28 16:14:16
“我就是厭惡恐怖襲擊,”瘦護士對老護士說,“來點兒口香糖不?”
老護士拿了片口香糖,點點頭。“那你又能怎樣?”她說,“我還討厭急診呢。”
“恐怖襲擊跟急診不一樣,”瘦護士堅持道,“我覺得處理緊急事件沒什么問題。但我跟你講,這是恐怖襲擊。攤上這事兒就全玩完了。”
這時,我正坐在產(chǎn)科病房門外的板凳上,思量她說得沒錯。一小時前,我欣喜若狂地帶著妻子到了這兒,送我們來的是一位整潔得變態(tài)的出租車司機,我妻子羊水破了,他還一個勁兒擔心他車子的坐墊給毀了。現(xiàn)在,我憂郁地坐在走廊里,等著護士從急診室里出來。除了這兩個護士,所有人都去幫忙治療在襲擊中受傷的人了。我妻子的宮縮減緩了。孩子可能也覺得整個生產(chǎn)過程相形之下沒那么要緊吧。在我去醫(yī)院餐吧的路上,一些傷員被放在輪床上吱吱響地從我身邊推過。我們乘著出租車來醫(yī)院的一路上,我妻子像個瘋女人似的尖叫,但這些傷者都很安靜。
“你是埃特加·凱雷特嗎?”一個穿方格子襯衫的家伙問我,“那個作家?”我很勉強地點點頭。“呃,你都知道些什么?”他邊說邊從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磁帶錄音機,問道,“事情發(fā)生時你在哪里?”我遲疑了一下,他用同情的口吻說:“慢慢來,別有壓力。你剛剛經(jīng)歷了創(chuàng)傷性打擊。”“我沒遭遇襲擊,”我解釋道,“我今天是碰巧在這兒。我妻子要生了。”
“噢,”他毫不掩飾失望情緒,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說道,“恭喜了。”然后他坐到我身邊,點了一支煙。
“你也許該和其他人談談,”我建議他,希望“長好采”牌雪茄的煙氣別在我臉上繚繞,“我剛才看見他們把兩個人推進了神經(jīng)科。”
“他們是俄羅斯人,”他嘆著氣說道,“一點兒希伯來文都不識。再說了,那些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進神經(jīng)科的。這是我第七次來這家醫(yī)院,我知道會遇上什么情況。”我們默然無語地坐了一會兒。他大概比我年輕十歲,但已經(jīng)開始謝頂。他注意到我正看著他時,就笑著說:“真糟糕,你當時不在現(xiàn)場。一個作家對襲擊的反應說不定會給我的文章增色不少。某個人新異的感受、細膩的視角。每次襲擊后,我得到的總是這樣的反應:‘突然,我聽到一聲爆炸。’‘我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了。’‘所有東西都被鮮血覆蓋。’這樣的話你能忍受聽幾遍?”
“這不是他們的錯,”我說,“這只是因為襲擊都差不多。人們對爆炸和死亡已經(jīng)麻木了,你能讓人說出什么新鮮東西?”
“不知道,”他聳聳肩,說道,“你才是作家。”
一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從急診室出來,去了產(chǎn)科病房。“你是從特拉維夫來的,”記者對我說,“你干嗎一路跑到這種垃圾地方來生孩子?”
“我們希望能自然分娩,這兒的婦產(chǎn)科……”
“自然分娩?”他竊笑著打斷我,“對一個肚臍上垂著根纜繩、從你老婆陰道里彈出來的小侏儒,有什么‘自然’可言?”我不想回應他。“我告訴我老婆,”他繼續(xù)說道,“‘你要是生孩子,就得像美國人那樣,做剖宮手術。我可不想就因為我,你被哪個嬰兒撐得變了形。’如今只有原始社會的女人才像動物那樣生孩子。好啦,我得去工作了。”他緩緩站起身來,又試圖采訪我。“你或許至少想就這次襲擊說點兒什么吧?”他問道,“它有沒有改變你?比如會影響你給這個孩子取名或其他什么的。”我抱歉似的笑了笑。“沒事兒,”他邊說邊眨眨眼,“伙計,希望一切順利。”
六個小時后,一個肚臍上垂著根纜繩的侏儒彈出我妻子的陰道并立刻大哭起來。我試著安撫他,讓他確信沒什么好擔心的,等他長大時,中東會變得井然有序:和平會到來,不會再有任何恐怖襲擊,即使千載難逢地遇上一次,也總可以用新異的感受、細膩的視角來完美地描述它。他安靜了一會兒,考慮下一步該怎么做。他應該天真一點兒,因為他還只是個新生嬰兒。但連他都不買賬——他在猶豫了幾秒、打了個小嗝之后,又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