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安靜。

吹嗩吶的三爺，鼓著腮幫子瞪大眼看著許長山，都忘吹了：他沒聽錯吧？

許長山竟然要悔婚？

張志邦也以為自己聽錯了：“老許，你瘋了？”

“我沒瘋。”

許長山搖搖頭，走到轎子前：“這婚不結了，周艷玲，咱倆完了。”

隨后，轉頭很利索的說：“酒席啥的能撤都撤了吧，回一點本是一點。今天來幫忙的也照樣吃席，我請客。”

“不結了，還請客？”

三爺把嗩吶一放，他也覺得許長山瘋了。

許長山笑了笑：“悔婚是喜事，當然得慶祝了。”

他深吸口氣，感受著小巷子里帶著塵土的空氣——這曾是他只有在夢里才能回到的地方。

閔翠蘭卻急了。

這婚哪有說結就結，說退就退的？

周艷玲的名聲怎么辦？

坐著花轎去新郎家，結果又回去了……沒聽說過！

“許長山，你什么意思？你追我們家小玲那么久，我們是看得起你，才肯答應你的，現在就因為五百塊錢，說不結就不結了？！”

“對啊。”

許長山理所應當的點頭：“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只要有一方不同意，可不是說不結就不結？”

“你——”

閔翠蘭氣壞了，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時，轎車門簾掀開了。

周艷玲走了出來，冷冰冰地問：“許長山，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穿著淺紅色的西裝外套，里面是白襯衣和束腰百褶裙。

胸口別著花，頭發燙著波浪，一雙小皮靴很有明星范——和巷子里其他姑娘們比，跟明星似的。

許長山就是看上她這股勁，才拼命地追。

下車后，周艷玲昂著下巴看他，眼神中充滿不容置疑的驕傲。

對許長山，周艷玲就倆字：

拿捏。

被追這么多年，她早就有了經驗，只要稍微發一發脾氣，許長山立馬就會變成哈巴狗甩舌頭。

可這次，許長山卻只是聳聳肩：“我說，咱倆完了。”

周艷玲愣了下，咬牙：“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以為錯過今天，我還會給你第二次機會嗎？許長山，我生氣了！”

“生唄。”

許長山滿臉的無所謂，一邊解著腰間的紅綢，一邊環視四周。

好懷念的小巷。

好懷念的這群街坊，以前，他們可沒一個瞧得起許家。

可以后不會了。

上天既然給了他許長山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就一定會活出個人樣來。

他在心里默默發誓，周艷玲臉上的驕傲卻繃不住了：“許長山，我真生氣了！”

你快來哄我！

快來！

周艷玲咬著嘴唇，死死盯著他：以前，許長山對她都是百依百順的！

許長山還是頭一次見到她這副表情，一時間還真有些新鮮。

見他盯著自己看，周艷玲眉梢一挑：“哼，許長山，我告訴你，現在后悔也晚了，除非……”

話音未落，許長山笑了，很釋然：“原來，你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她不是天生臭臉。

她只是會對我，擺出臭臉。

這一刻，周艷玲在許長山心里，和路人甲乙丙，再無區別。

許念琴這會兒也追了出來，有些著急：“長山，你說什么呢？你、你追了她那么久……”

許長山嘻嘻一笑：“那是以前。”

現在不一樣了。

他體驗過和周艷玲結婚后的水深火熱。

人在見識過地獄后，就再也不會自尋短見。

“娘，你今晚給我烙寒食唄，我去地里摸點菠菜。”

見許長山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周艷玲紅了眼，跺了跺腳丫轉頭就走：“許長山，你這輩子別再想我理你了！”

憑什么呀？

要悔婚，也是我悔。

你許長山憑什么？

周艷玲咬著嘴唇，委屈的要命。

閔翠蘭這些娘家人徹底急了，幾個漢子直接圍了上來。

領頭的抬手就抓住了許長山衣領：“泥娃子，你敢耍我們家小玲！”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許念琴哪能坐看兒子挨揍，急忙勸架。

許長山卻攔住了她，淡淡的說：“媽，別管，讓他揍，揍出病來周家養我，他蹲局子。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他賴不掉。”

這哥們動作頓時一僵：“你耍無賴！”

“我是在跟你講道理。”

許長山面無表情：“我和周艷玲一沒扯證二沒洞房，沒有夫妻之名更沒有夫妻之實。這婚，悔就悔了。”

“你還打不打？不敢打就走遠點。”

許長山說完這句，現場再次陷入了安靜，大家都發現，他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要打人的哥們更尷尬。

動手吧，萬一許長山真賴上他們咋辦？

可不動手吧，顯得他像是被許長山嚇唬住了，太丟臉。

幸好這當口，楚歡的車間主任走了出來，表情很嚴肅：“鬧什么鬧？趕緊放手。”

這哥們有了臺階，這才松開手。

可又很不甘心。

“李主任，你倒是給評評理，他這樣，我們家小玲以后怎么做人？”

李主任是來證婚的。

他穿著中山裝，手背在后面，走到許長山，裝模作樣的說：“小許，婚姻大事可不能兒戲，你都把人家接來了，這婚我看，還是得結，五百塊錢而已，可以借嘛——”

他話都沒說完，許長山就翻了個白眼：“你可別說話了，李主任，你有那功夫還是回家看住自己媳婦兒吧，少管別人家閑事。”

李主任也不是啥好人，上一世從員工手里貪墨了不少工資。

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明年這時候面粉廠減產，他第一個被辭退。

李主任郁悶的回了家，結果恰好碰到了媳婦兒跟野男人春宵帳暖，這才知道他已經綠了好幾年。

氣的當場破防，法院離婚。

后半生戚戚苦苦，很可憐。

許長山雖然不喜歡這貨，但還是委婉的給他提了個醒。

可李主任聽不進去。

漲紅了臉氣呼呼地說：“我夫妻和睦，離什么婚？許長山！你這樣胡言亂語，我們廠怎么敢重用你？！”

許長山樂了：“沒事，我辭職。”

什么是一九八七？

是改開十周年！

大陸的經濟正在騰飛的風口，許長山不趕緊去做頭起飛的豬，還待在面粉廠？

真以為他傻呢？

他許長山回八七年只干三件事：搞錢！

搞錢！

還是他mua的，搞錢！

可他這句辭職，卻讓現場再次安靜。

眾人看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了錯愕。

明明許長山唯一長臉的事，就是高中畢業，而且成績還不錯，在面粉廠很受器重，再干個一兩年，就能從勞動車間轉到會計崗了。

可現在，他要辭職？

辭掉鐵飯碗？

辭掉光榮的工人崗位？

他要去干嘛？難道去做生意，投機倒把當老板？

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