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大會就開到這里，下面我們請荀部長講兩句。”

每周五的車間總結大會都是這樣的流程。

看著上面的主任點頭講話，牛玉華一只手伸進口袋里，不停的摩挲著里面的幾頁紙。

那是許長山給他的。

許長山告訴他，如果他想要出息，就把這些紙交給他認識的最高領導。

牛玉華初中學歷，看不太懂紙上的內容，但能感覺出來很厲害。

他知道這是個機會，卻又不知道要不要伸手抓這個機會。

荀思源上臺后，無非就是講些動員的話，說什么大家雖然處在艱難時期，但困難一定會克服的，大家穩定軍心之類的。

末了，荀思源沉吟了下說：“大家都是廠的一份子，這么多年風風雨雨也都一起經歷過了，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議，隨時歡迎來找我。”

說完，他就在大家的掌聲中下臺了。

在主任上臺宣布解散后，牛玉華有點茫然的走向門口時，他們封裝班的班長走了過來：“老牛，這周你可又掉鏈子了，下周千萬得注意。”

“班長，不好意思啊。”

牛玉華也挺覺得對不起他的，自從他開始追小麗，流動紅旗就沒落在他們班上過。

他經常熬夜去歌舞廳，第二天上班沒精打采地。

雖然耽誤的進度不多，可他合格率卻掉的特別厲害。

班長拍拍他的肩膀：“把心思放回工作上，就跟剛來時一樣。大家也不是煩你，就是有時候有點恨鐵不成鋼，知道嗎？”

不等牛玉華開口，旁邊有人笑嘻嘻的說：“老牛，別聽他的，你得再接再厲，不然紅旗怎么落到我們班？”

這人是隔壁班的，班長一聽，抬腳就踹了過去：“滾一邊去，欠揍。”

“嘻嘻，我們說的是事實。”

那人笑嘻嘻地躲開。

班長再次開口：“別被他影響，好好調整，哥幾個等你。”

“還調整呢，老牛都調整大半年了。”

“老牛，人家小麗又不喜歡你，你老往哪跑，多沒勁呢？”

隔壁班你一句我一句的逗他，讓牛玉華有點抬不起頭，更感覺褲兜里那幾張紙，莫名在發燙。

不過該上班還是得上班。

牛玉華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精神還不錯，工作起來也很利索。

他是負責把罐頭送上流水線的，一低頭一抬頭，一上午就過去了。

中午到了吃飯的點，牛玉華跟幾個同事沿著西二門往外走，找吃飯的地方。

肉聯廠一條街他們吃了這么多年，早膩了。

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國營的人民飯店門口。

這家飯店是他們廠供貨的，但他們卻不怎么吃得起。

因為里面飯菜的價格跟路邊小攤比偏高了點，門口停著好幾輛摩托呢。

班長看的有點羨慕：“唉，你說咱們得奮斗多久，才能買得起？”

牛玉華心里在開小差，手在口袋里摸來摸去，腦袋也低著，隨口說：“反正我是買不起。”

話音剛落，飯店門開了。

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晃悠著車鑰匙，走到了摩托車前。

旁邊一個同事立馬嘀咕起來：“咱們這種普通工人，得奮斗好幾年才買得起，不過……班長看到沒，崔毅亮，家里做皮鞋的。”

“剛來西二門開店的時候還跟咱們一樣，吃不起喝不起呢，現在已經騎上摩托車了。”

“這才幾年啊，都趁上摩托車了，這說明啥？還是得做買賣——”

話說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飯店里又走出個穿黃色碎花裙的姑娘來。

四周突然安靜，牛玉華有點不解的抬頭：“咋了？”

說完，他也愣住了。

那個姑娘長了個鵝蛋臉，眉眼跟杏一樣，正是小麗。

她從飯店出來后就跑到了摩托車前，抱住了崔毅亮的胳膊。

大家都知道牛玉華苦追小麗的事，忙說：“班長，咱換個地方吃飯？老牛，這邊走。”

話沒說完呢，牛玉華突然往前追了兩步：“小麗，這么巧啊？你們這是要干嘛去？”

“我們一起吃個飯，下午打算去水庫玩。”

小麗牽著崔毅亮的手，轉身沖她笑了笑：“對了，給你介紹一下，崔毅亮。”

話音剛落，崔毅亮摟住了她的腰，宣示主權般開口：“她的男朋友。”

小麗俏臉一紅：“我還沒同意呢。”

“嘻嘻，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看兩人打情罵俏，牛玉華表情一滯。

沖上來前他心里還有一絲幻想，希望小麗否認兩人的關系。

她是否認了。

可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他懵了很久才伸出手：“你、你好。”

“你也好。”

崔毅亮只抬了下眼皮，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摟著小麗的腰肢，任憑牛玉華的手僵在半空。

小麗抬起拳頭，輕輕砸了下崔毅亮的胸口，嗔怪道：“你客氣點，小牛是我朋友。小牛，不好意思啊，他就這種脾氣……”

牛玉華趕緊縮回手：“沒事，就是下午可能會變天，你、你們注意安全。”

“沒事，有摩托呢，一下雨馬上就回來了。”

小麗說完，坐上了車：“我們先走了啊。”

很快，兩人就揚長而去。

摩托車的尾氣有點嗆人，班長走過來苦笑道：“老牛，你也看到了，放棄幻想吧。”

同事也勸：“其實小麗也不壞，她只是眼光高，咱這種普通工人，人家瞧不上的。”

牛玉華又何嘗不知道呢？

他再次把手伸進了口袋，里面那幾張紙，更燙了。

……

下午四點，荀思源再次來到了廠長辦公室。

昨天他就來過一次，把那晚跟許長山的聊天內容，跟廠長胡盛勇講了一遍。

今天，胡盛勇又把他叫來了。

剛進門，荀思源就迫不及待地問：“胡廠長，是為了昨天那事吧？”

“代理商，是個主意。”

胡盛勇點點頭，他腳下落著不少煙頭，看樣子沒少操心：“我跟其他干部商量了下，大家都覺得這一套就是沿海那些民營企業搞出來的加盟商，是復辟資本主義。”

“而且罐頭代理商只能解決罐頭問題，咱們的鮮肉和屠宰業務，都沒解決。”

“最重要的是，這么做相當于變相承認，咱們的能力不行，丟人。”

胡盛勇說的這些問題，荀思源也想過。

深吸口氣艱難地說：“胡廠長，咱們已經持續虧損好幾個月了，還有啥比這個更丟人嗎？”

“你別急。”

胡盛勇皺眉：“老是這樣，找你談話你就著急。他們雖然極力反對，但我覺得，可以試試。”

胡盛勇不給他插話的機會：“今年上半年的報告已經出來了，咱們廠和去年比，利潤下降了足足四成。”

“育祥集團的銷售額，已經把咱們甩開了，咱們，已經在被淘汰的邊緣了。”

“所以，我想按你的建議試試。”

胡盛勇說到這，滿是皺紋的臉上多了一絲堅毅：“找一個代理商榜樣，去跟育祥集團，搶一搶。”

“老荀，這件事，交給你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