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現(xiàn)狀調(diào)查篇

第一節(jié) 手語與聾生的溝通交際方式

對聾生而言，他們的語言學習很復雜，既要掌握第一語言——手語，還要學習主流社會的語言，如漢語書面語和口語。在語言學習歷程中，他們比健聽人付出了更多的艱辛。手語、漢語口語和書面語、副語言和非語言符號系統(tǒng)都是他們要掌握的溝通方式，但它們在聾生溝通方式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不同的。

一 手語是聾生最便捷的溝通方式

聾人所使用的手語是一種怎樣的語言？手語是否具有語言學意義上的獨立語言屬性？對手語語言學屬性持否定態(tài)度的主要有如下兩種觀點，一是詞典中對“語言”的定義：語言是“人類特有的表達意思、交流思想的工具，由語音、詞匯、語法構(gòu)成一定的體系。語言有口語和書面形式?！?img alt="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撰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M].3版.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1539."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7C059/26947794804725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861681-PQ5A0kBWBNXXu4nlhth7xVmippsEQNjq-0-2c41277c3a5c2f7a6794c06f23256e2b">——語言是音義結(jié)合的符號系統(tǒng)，手語沒有語音，怎么能稱之為“語言”呢？另一種觀點也被民眾普遍接受：手語不就是一些手勢符號的簡單比畫，或是一些具體物象的模擬嗎？

對手語持否定觀的第一種觀點，復旦大學龔群虎教授在“手語問題講話”中曾有過這樣的解釋：每一種語言都是某個特定民族或群體為了交際而約定俗成的符號系統(tǒng)，聽力缺失的聾人喪失了聽覺渠道的溝通方式，他們自然而然地使用了視覺渠道，交往過程中，聾人群體內(nèi)部自然產(chǎn)生了手勢語言。手語沒有聲音，手語語言系統(tǒng)是以“視覺—動作”的管道而不是“聽覺—發(fā)聲”的管道作為溝通載體的。也就是說，與有聲語言一樣，手語也屬于人類語言中的一種，無非使用了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那么，語言學術(shù)語中，有聲語言的“語音”在手語中對應(yīng)的是什么呢？1960年，手語語言學之父、美國學者威廉·C.斯多基(William C. Stokoe)發(fā)表了第一篇美國手語研究專論——《手語的構(gòu)造》（“SignLanguageStructure”），他發(fā)現(xiàn)手勢的構(gòu)成好似有聲語言中的語音系統(tǒng)，手勢和口語中的單詞一樣，也可以分解成更小的語音單位，有聲語言中的“語音”在手語中也有相應(yīng)的單位：“語形”(handshape)。漢語的語音可以切分為更小的單位，如音節(jié)、音素、音位，相應(yīng)地，聾人手語中的“語音”單位——語形也可以從手形、位置、運動、方向等要素出發(fā)做進一步的切分。

在美國，20世紀60年代之前，美國聾人使用的手語(ASL)一直被認為是一種支離破碎的、簡化的英語語言形式，是一種視覺接受的手勢代碼英語(MCE)，手勢也被認為是無法分析的一個整體，且沒有內(nèi)在的結(jié)構(gòu)。威廉·C.斯多基之后，語言學界嘗試用手形、位置、運動、方向這四種參數(shù)符號的不同組合來描述和記錄下各種手勢，就好像是手語的書面符號系統(tǒng)一樣，美國手語的語言學特征得以凸現(xiàn)。20世紀70年代以來，語言學家對美國手語語言學特征的研究逐漸深入，再加上許多富有影響力的手語著作的出版，有力地改變了人們對于美國手語的錯誤認知，手語不再以簡化而支離破碎的視覺英語的形式現(xiàn)身，而是一種復雜而富有生機的自然語言，和世界上所有的口頭語言一樣，具有自身獨立的句法和語法功能。在國內(nèi)，近二十年來，以復旦大學龔群虎教授、上海大學倪蘭教授和香港中文大學鄧慧蘭教授為代表的研究團隊對中國手語的系列研究成果也表明：中國手語不以漢語為基礎(chǔ)，中國手語構(gòu)詞的象形特征并不能否認手語構(gòu)詞的抽象性；手語與漢語一樣可以表達細微的情感與抽象的概念；手語詞匯量的多少與聾人個人的社會生活實踐相關(guān)；手語構(gòu)詞與漢語相似，也有單純詞和合成詞；手語有省略、倒裝、否定詞前置、動賓一體、類標記等不同于漢語的語法現(xiàn)象；手語沒有書面形式；世界各國的手語不是通用的。這些結(jié)論在國內(nèi)手語語言學界已達成初步共識。

二 漢語書面語是聾生與健聽人溝通的主要方式

漢語書面語是聾生進入學校教育階段后需要掌握的本國語言，是他們與健聽人溝通的主要方式。

如果承認手語具有獨立語言屬性，是聾生的第一語言，那么漢語就是他們需要通過學校教育學習并掌握的第二語言。漢語是有聲語言，有口語和書面語兩種方式。對聽力損失程度在中重度的聾生而言，他們有的先天耳聾，有的在語言關(guān)鍵期前就出于各種原因失去聽覺，沒有經(jīng)歷過有聲語言的實踐。還有的聽力損失程度在中重度的聾生，他們是在口語能力已經(jīng)得到發(fā)展之后發(fā)生嚴重的聽力障礙，如六七歲的時候失去了聽力。對這部分聾生而言，曾經(jīng)獲得的口語能力有助于漢語書面語的學習，但必須指出的是，已經(jīng)獲得的口語能力在聽力喪失之后會逐漸退化，有的甚至到了大學階段已經(jīng)不愿開口與健聽人交流，與聾人同伴交往時基本用手語。因此，漢語書面語是他們進入學校教育階段后學習的主要任務(wù)，即學習通過書面方式獲取信息、學習知識、與老師溝通交流。當他們步入社會后，書面溝通（如筆談）是他們與健聽人溝通的主要方式。

隨著現(xiàn)今科技的進步，越來越多的聾兒通過早期聽力篩查、診斷，佩戴助聽器或安裝人工耳蝸，接受口語康復訓練等手段到普通學校就讀。這部分聾兒進入小學后，能綜合運用手語、口語與他人交流，或者能直接用口語與老師、同學交流，康復效果好的聾童能與聽生同步學習直至升入大學。但值得指出的是，助聽器等聽力輔助設(shè)備并不適用于所有聾人，研究表明，聾兒聽力康復情況受性別、年齡、耳蝸植入后時間、開機時間長短、父母經(jīng)濟收入以及自身感音神經(jīng)系統(tǒng)等多重因素的影響，因此康復效果不一定都好。對這部分聾生，他們的書面語表達與聽生之間可能還是存在一定差距，仍需要老師對他們進行漢語書面語表達的強化訓練。

總之，因聽力損失而帶來的漢語書面語學習困難是一個客觀現(xiàn)實，其中又以聽力損失較重的聾生學習困難程度較高。因此提高聾生的漢語書面語書寫能力、閱讀能力與表達能力，提升他們的漢語書面語交際水平是特殊教育語文課程的重要任務(wù)之一。

三 副語言和非語言溝通是重要的輔助溝通方式

副語言和非語言溝通在人際溝通中發(fā)揮重要作用，也是聾生必須掌握的溝通方式。

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并非都是通過語言來傳遞信息的，很多時候副語言、非語言等輔助性的語言符號系統(tǒng)也會傳遞大量的信息和豐富的情感。副語言也稱輔助語言，可分為口語中的副語言和書面語中的副語言兩類?？谡Z中的副語言是人們說話時伴隨語言產(chǎn)生但又不屬于語言現(xiàn)象的某些發(fā)音特征，它包括發(fā)聲過程的各個要素，如音質(zhì)、語調(diào)、停頓、重音、語速，還包括哭聲、笑聲、鼻音、呼吸、喉音等。口語表達方式的變化，尤其是重音、停頓、語速的變化，可以使看上去字面意思相同的一句話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表達效果，從而產(chǎn)生不同的交際效果。比如“你真壞！”一句，如果“壞”字用強調(diào)重音來說，起音高、尾音低，說得短促有力，那就帶有批評意味。但是“壞”字用輕聲，同時把音節(jié)拉長，那聽起來分明帶有女子的嬌嗔意味，并不是真的生氣。書面語中的副語言是通過字體變換、標點符號的特殊運用以及印刷藝術(shù)來實現(xiàn)的，如“在傾聽中理解他人，在表達中展現(xiàn)自我”一句，“傾聽”“表達”用黑體表示語義的強調(diào)，這種有形無聲現(xiàn)象伴隨文字發(fā)生并且對書面表達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具有特殊的表達效果。教學實踐中發(fā)現(xiàn)，部分有殘余聽力的聾生雖然能運用口語與聽人交流，但受聽力損失的影響，他們?nèi)狈τX察副語言中隱含信息的技巧。相應(yīng)地，聾生的口語表達內(nèi)容上相對比較直接、語氣語調(diào)比較單一，聽起來給人感覺甚至有些呆板，究其原因，是表達過程中缺少了副語言。因此，對有殘余聽力的聾生而言，口語表達中的副語言訓練是他們的必修課，他們不僅要能體察聽人交際行為中副語言傳遞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還要學會如何在口語交際中恰當貼切地使用副語言。此外，書面語中的副語言信息也容易被聾生忽略，需要教師在閱讀教學中有意識地加以提示。

對什么是溝通中的非語言信息，這一問題學界已基本達成共識。一般認為，溝通中的非語言是指身體語言，又稱“肢體語言”“態(tài)勢語”等，是人際交往時通過面部表情、身體姿勢、手勢等非語言符號系統(tǒng)來傳遞或表達信息的方式。人際交往時的服飾穿著、空間距離等也具有傳遞信息的作用，通常也被納入非語言溝通范疇。“眉來眼去傳真意，舉手投足皆語言”，面部表情的微妙變化在交際中具有傳情達意功能，是不可或缺的交際要素。手勢語、態(tài)勢語與有聲語言的互相配合，可以起到信息互補的作用。得體的手勢語、態(tài)勢語不僅可以傳遞信息，還反映出言談?wù)叩乃枷肭楦?、個人修養(yǎng)、文化教養(yǎng)，是言談?wù)邆€人素質(zhì)的綜合體現(xiàn)。心理學家認為，身體語言是其內(nèi)心活動的直觀顯現(xiàn)，當口頭語言與身體語言傳遞的信息不一致時，人們更傾向于相信身體語言。交流過程中，聾生除了使用手語外，也會使用點頭、眼神、微笑等面部情態(tài)，握手、揮手、手指動作以及不同的身體姿勢等，這些非語言要素是聾生在長期人際交往中積累習得的，具有自發(fā)性。但他們還缺乏使用非語言要素進行有效溝通的意識，與聽人溝通時不具備準確、熟練解讀非語言信息的能力，當聽人的口頭語言與身體語言傳遞的信息不一致時，聾生很難判斷信息的真?zhèn)?。有的聾生與聽人老師交流時，雙眼習慣盯著聽人老師的手部動作，交流過程顯得非常呆板。也有的聾生不注意自身形象，校園里遇見老師時低頭含胸、雙臂下垂、面無表情，給人精神不振、意志消沉的錯覺。

總之，由于聽力損失，聾生的人際交往方式呈現(xiàn)復雜化樣態(tài)。對有殘余聽力并能夠用口語交際的聾生而言，口語、手語、書面語、副語言和非語言符號系統(tǒng)都是他們要掌握的溝通方式。對聽力損失程度較重的聾生而言，手語、書面語、非語言符號系統(tǒng)是他們與外界溝通的主要方式。聾教育語文課程要根據(jù)不同類型聾生的需求，對他們進行有的放矢的教學，讓他們的語言溝通與交際能力得到最大化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