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太哼著小曲,撥弄著算盤。麻煩事解決了,麻煩人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她心情甚好。
“朱奶奶~”小黑邁著歡快的步伐,跑到店門口。
“小黑來了呀?!敝炖咸闷鹨粔K肉干走了出去。
館子離她家巷子不遠,小黑又想來喜歡溜達,故而時不時會跑來館子找朱老太,但因為館子里有狗,他從不進來,只是在門口玩鬧一番。
朱老太便習慣性地在門口角落放了食碗和水碗,供他吃喝。小黑也會帶自己結識的伙伴過來,當然大都是在夜深人靜時。
“黑哥哥,黑哥哥。”兩個橘色身影躥了出來,一邊蹭著小黑,一邊歡快叫著。
“黃兒,心兒,這么冷的天,你們倆怎么跑外面了?”朱老太愛憐地摸了摸。
這是兩只小橘貓,是隔壁糧鋪老板抱來養(yǎng)的。
“怎樣,我教你們的都學會沒有?”小黑舔舔兩個孩子,將朱老太給的肉干讓給他們吃。
糧鋪老板養(yǎng)貓,自是捕鼠之用。兩只年紀尚小,五個月不到,自然能力有限,捉不到多少老鼠。
貓有用才行。老板如是想,便對兩只小貓不再上心,平日里放點魚皮和干糧,吃食不精細,也不管他們進出,倆孩子便如孤兒般到處跑鬧。
好在遇到小黑。可能是經(jīng)歷相似,小黑甚是疼愛他們,便引著他們來了朱老太這邊,給了好吃的,還教授不少功夫。三只貓如同親兄妹般,來來去去。
“學會了,我昨日抓了老大一只鼠呢。老板爺爺直夸我厲害?!秉S兒朝小黑和朱老太描述著自己的功績。
另一邊,心兒埋頭吃肉,根本不搭理。
“心兒,慢點吃,朱奶奶這里還有?!?
“嗯嗯?!毙膬好c頭,嘴巴沒停過。想來是餓極了。
“趕緊吃,吃完了我再教你們幾招?!毙『谔蛱蚯白Φ拿米煦曌≈炖咸f來的肉干,放到黃兒面前。
“喵~”想比自己的妹妹,黃兒更有禮節(jié),朝朱老太感謝地叫了一聲,才低頭吃起來。
忽然,只聽得幾聲咯咯,埋頭吃肉的心兒吐了一地食物。
“怎么了,心兒?”朱老太連忙上前查看。
嘔吐物皆是剛剛吃進去的肉干。
心兒呆呆地看了看,朝朱老太搖搖頭,說道:“不知道,不舒服?!?
“乖,許是吃的太快。慢點吃,細嚼慢咽的。”朱老太摸摸她的頭,再放了些。
心兒搖搖頭說:“謝謝奶奶,吃飽了?!?
“我也吃飽了?!秉S兒迅速解決后,舔了舔妹妹。
“那我們走吧,今天教你們幾招厲害的?!?
小黑跑在前面,倆小只跟在后面,步履歡快地往糧倉跑去。
多美好啊,兩小無猜,兄友弟恭。
朱老太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很是開心,回身打掃心兒的嘔吐物。只是她沒想到,這不是一次偶然的嘔吐。
“朱老板~~”
一大早,糧鋪老板娘見著剛開門的朱老太,熱情地打了聲招呼。
“吳大娘子好?!奔Z鋪老板姓吳。
“好,好,今兒天真涼,你還是這么早來?!眳谴竽镒雍苁怯H切,見著朱老太總是要閑聊幾句。
“晌午就有生意,早點來準備準備?!?
“你真勤快,”吳大娘子帶著淮安口音,“說起來,我想問你個事兒?!?
“您說?!?
“我家那只小貓,就是那只小母貓,昨兒吃東西吐了,這要不要緊呀?”與其夫不同,吳大娘子對兩只小貓還是上心的,有不懂的地方時常問朱老太的意見。
“吐的是吃的東西嗎?”
“也不算,都是水?!?
“哦,”朱老太算了算時間,心兒在自家門前吐糧約莫是三天前,昨兒又吐水,兩者不知是否有聯(lián)系,“精神好嗎?”
“一般。今兒早上倆小只一起出去的,到眼下還沒回來,不知道?!?
“那看看。若時常吐,就要當心了。”
“哦,應該不會有事的,她以前也常吐?!?
吳大娘子念叨著便離去。朱老太不知如何告誡她,心知即使心兒病了,吳老板夫婦也不會送孩子去醫(yī)館。
但愿心兒只是平常嘔吐。朱老太如此想著,繼續(xù)忙自己的活。
但是這個簡單的期待沒有實現(xiàn)。
傍晚時分,黃兒哭哭啼啼地來到門前。
“朱奶奶~~”
“黃兒來了。怎地就你一個?”
“妹妹不見了,朱奶奶能幫我找一下嗎?”黃兒眼睛紅紅的,必是哭了許久。
朱老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要是被歹人抓走了。
“不著急啊,朱奶奶去找。你先回家去?!?
“嗯?!秉S兒聽話地回去了。
這天眼見得快黑了,朱老太給柳兒交待了幾句,提著燈籠出門去尋。
糧鋪里里外外的角落,她瞅了一遍,都不見心兒蹤影。吳大娘子也帶著她去糧倉找了找,仍未尋到。被歹人捉走的可能性越來越大,朱老太抱著最后試試的想法,往糧倉外的小角落瞧去。
那個角落,吳老板曾放了個小窩,黃兒心兒剛被抱來時,曾睡過,后孩子大了,窩小了,便再沒去過。
然后她看見了,在微弱的燈光下,心兒小小的身子直挺挺躺在貓窩旁。朱老太心頭一緊,連忙喚來吳大娘子。
“你幫我提著燈籠。”朱老太說道,將燈籠遞給吳大娘子,自己則伸手去碰。
冰涼冰涼的,朱老太的心也隨碰著心兒的體溫,逐漸下降。
不會吧,不會吧。她心中念著,將心兒的身子抱了出來。
“心兒,心兒!”她呼叫著。
“啊~~”她的眼睛已合上了一半,小嘴張著,不認命地在掙扎。
“心兒~”朱老太的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
“這是怎么了?”吳老板走過來,瞅了一眼,“這是不行了啊。”
“還有口氣呢?!敝炖咸戳丝此?。
“差不多了。算了吧,我可不給治。”吳老板揣手站到一旁。
“這樣,”朱老太隨手在貓窩里撈起一塊厚布將心兒包裹起來,拿過燈籠,“我抱著去醫(yī)館瞧瞧。”
說罷也不管吳老板夫婦是何反應,她抱著心兒,提著燈籠就往醫(yī)館跑。
于是乎,東大街上忽然出現(xiàn)一個神神叨叨的女子,懷中抱著不知是什么的包裹,一邊走一邊念叨著:“要堅持,堅持住,很快就到了?!?
每跑幾步,她就對懷里的心兒念叨,似乎這些話能幫她把心兒從閻王手中奪過來。
又似乎很有用,半路上心兒掙扎了幾下,眼睛也微微動了動。
“王大夫!王大夫!”
待到醫(yī)館,朱老太已滿頭大汗,顧不上其他,她喊來相熟的大夫。
“怎么了?”
晚間看診的少,王大夫正休息,聽見呼喚,立刻趕出來。
“看看這孩子,不知是吃了什么東西。”
王大夫接過來,仔細瞧瞧,摸摸胸口,聽聽心音。
他一把抱起,一邊往里跑一邊說:“跟我進來。小從,糖水、艾草,帶進來?!?
“暖爐!湯婆子!”
王大夫利落地吩咐藥童取來湯藥,將心兒放在床上,下面升起熱騰騰的暖爐,心兒躺的棉被下放上熱乎乎的湯婆子。
“失溫太嚴重了,”王大夫說,“心音都聽不到。得先給她升溫,幫我扶住,給她喂糖水。”
朱老太剛開始學業(yè)不久,雖不懂開方治病,但基本的還是了解的。
一只貓平常體溫應比人高一些,相當于人發(fā)高燒時的體溫。如今心兒渾身冰涼,必然已是瀕死,首要的便是提高她的體溫。
二來喂糖水,那是脫水的應急處理。
“她莫不是吃壞了東西?”
朱老太有此猜疑,一來是因為心兒這幾日的持續(xù)嘔吐,二來,她這才反應過來,眼下的心兒渾身沾滿穢物,又有惡臭,還處于脫水,必是又吐又泄。
“一是吃了什么毒物,一是…”王大夫抬頭看了朱老太一眼,“瘟病?!?
朱老太心拔涼拔涼,這兩個猜測皆不是什么好事。
“我們眼下先救她的命,”王大夫嘴上說著,手沒有停,“至于究竟是哪種,后續(xù)再查?!?
朱老太點點頭,接過藥童遞來的第二個湯婆子,換下已漸涼的。
“心兒,你要加油。朱奶奶和大夫會盡力救你,你一定要加油!”
她呼喚著孩子,雖然沒有得到回應,但逐漸升高的體溫,已經(jīng)表明了一切。
這個孩子在努力,她不愿意就此離去。
一勺勺糖水喂進嘴里,喝進一半,吐出一半,但朱老太沒有停下。
暖爐里加了一塊又一塊的炭,整整一晚未曾熄滅。
湯婆子燒了一個又一個,被窩一直很溫暖。
窗外傳來子時的更聲,王大夫舒了口氣,吩咐說:“小從,將試液拿來。”
藥童端來一碗,碗內(nèi)是加了藥的清水,清澈見底。
王大夫用銀針刺破心兒的腳趾,擠出幾滴血,滴入碗中。
血水緩緩化開,與碗中清水融為一體,片刻后水呈黑褐色。
“是瘟?。 彼幫@呼,立馬轉身跑出房間。
朱老太身子抖了抖。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看來我將她抱來最里屋是對的?!蓖醮蠓蛘f道,“如此,這幾日她不會受干擾,也不怕傳染給外面來看診的其他貓兒?!?
“大夫?!彼幫俅纬霈F(xiàn)在診室時,手上多了個香爐和大把草藥。
“好的,你將醫(yī)館里里外外都熏上藥驅瘟,這間診室,每兩個時辰燒一次艾。”
王大夫吩咐完,又搭了搭心兒的前腳,說道:“體溫恢復不少,也能摸到脈象了。”
“可能性大嗎?”
朱老太小心翼翼地問,雖然她心知王大夫也拿不準。
“你如今已學醫(yī),應知貓兒瘟病,無藥可醫(yī),活下來的貓兒全憑自身毅力和抵抗力。我們能做的便是給她藥,止吐止瀉,防止她脫水,增加她的營養(yǎng)。能否戰(zhàn)勝瘟病,全靠她自身?!?
朱老太點點頭,她明白的。
摸了摸心兒逐漸溫暖的身體,朱老太又再次鼓勵她:“心兒,你一定可以的。皆說橘貓身強體壯,你定能戰(zhàn)勝瘟病的?!?
“好了,你也忙了大半日。明日還要開館子,先回去休息吧。”
“小叢還忙著薰藥,我先幫你把湯藥熬好吧。是要熬白頭翁湯,還是藿香正氣湯?”
王大夫思索一番,提筆寫下方子,遞給朱老太:“白頭翁湯吧,按這個方子抓藥熬煮?!?
朱老太點點頭,轉身去熬藥。
“回去前,你全身也要薰藥,還有她吃過的碗、睡過的窩?!蓖醮蠓驀诟勒f。
她知曉的,瘟病傳染性極強,特別是未成年的貓兒,所以除了心兒,她也掛念著黃兒,還有小黑。
思及此,她渾身發(fā)顫。
要知曉,黃兒、心兒時常到她店門口吃喝,那碗怕是已有瘟病。小黑也同吃,他又和自家中孩子十分要好。若瘟病傳染開來……
此刻她感受到了真正意義的恐懼,她咬住自己的手指,克制著自己不要大喊大叫,腦子里不斷盤算著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和應對策略。
半晌,當藥罐加過第二次水,藥童前來接手后,她抓起得來的驅瘟藥就往家跑。
不對!
跑到岔路口,她猛地停下。
不對!
不應該先去家中,應先去館子。眼下正是外面的貓兒來館子門口吃飯的時辰,還有黃兒,要盡快告知吳老板夫妻。
如是想,她轉身往館子跑去。
薰藥,煮碗,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丟入沸水蒸煮。
如此一番之后,天已蒙蒙亮。
正好。朱老太如是想,出門趕往吳記糧鋪。
就是這么巧,吳大娘子今日也起了大早,在鋪子里幫忙。
“朱老板,”吳大娘子見到朱老太,先是愣了一下,她從未見過她如此憔悴,“怎么樣了,那……”
“那貓還活著嗎?”吳老板也走了出來。
“暫時。”朱老太說,“吳老板,大夫說是瘟病?!?
“瘟?。?!”
“不可能吧,黃兒就沒事啊。活蹦亂跳的?!眳抢习逵行┎恍?。
“大夫說的能有假嗎?”吳大娘子立刻明白要做什么,“我去將他們的碗刷了,把窩扔了換新的?!?
“碗要沸水煮過才行。這是藥,在鋪子和糧倉都熏一熏?!敝炖咸蜕向屛了帯?
“這貓兒的瘟病不會傳給人吧。”吳老板問。
“不會,只會傳給貓兒。”
“那便好?!眳抢习逭f完,轉身離去。
“黃兒可好?”朱老太關切地問吳大娘子。
“好,我看著沒啥事。”
如此便好。
朱老太松了口氣,向吳大娘子告辭后,匆匆趕回家。
“媽,怎么了?”迷迷率先迎上來,她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小黑可曾來過?”
朱老太看了看陸續(xù)出來迎接自己的孩子,似乎都沒什么異樣。
“未曾?!?
“昨日呢?”
“這兩日都未曾來過?!?
如此,便不會有事嗎?
不見得,瘟病潛伏期最長可達14日,這幾日不接觸,不代表不會有事。再者,小黑呢?他以往日日來找朱東嘯、朱玄玉玩耍比武,兩日不來,也太不尋常了。莫不是……
“媽,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迷迷追問。
“瘟病,糧鋪的心兒得了瘟病。”
“瘟???這哪兒來的瘟病?我已好多年沒聽到有貓兒得瘟病了?!泵悦阅觊L幾歲,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聽到這個也不禁揪心。
“媽,這病很嚴重嗎?”朱西袖還蒙在鼓里。
“瘟病與傳腹,并稱貓兒兩大絕癥。一旦得了,八成的貓兒活不成?!泵悦蕴蛱蚺畠?,“你們小時候,姥姥給你們種的病痘,就是抵抗瘟病的?!?
“那就是說我們不會得了咯?”
“那也未必,”朱老太一邊將藥放入香爐,一邊解釋,“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們這幾日莫要出去,如外面有貓兒來,你們也莫要與他接觸。迷迷,我待會兒將屋子里外都熏上藥,你們的碗、窩,皆要煮過?!?
“好的,媽,我?guī)湍恪!泵悦远?,立刻上前幫忙?
“奶奶,”朱玄玉在一旁問,“那小黑呢?”
小黑?朱老太轉頭望了望墻頭,抓起一包藥說道:“我去找他,也把藥給鄰居奶奶。”
朱玄玉眼含淚水,點點頭。他與小黑年齡相仿,又都是黑貓,故而二貓走得最近,幾乎成了親兄弟。危難之際,自然會多想著小黑。
館子、家中皆安排妥當,朱老太還余下一件事沒有做,便是通報瘟病的發(fā)生。
人若發(fā)生瘟病,官府自有一套應急處理流程,以便治病救人,防止瘟病蔓延。而貓狗江湖上,也有自己的管理措施。
“瘟???”羅大娘便是本城此措施的掌事人,“本城已好久沒有發(fā)生瘟病了。”
“我猜是外來的?!敝炖咸f,“前段時間見過一只從未謀面的橘貓到我店門口吃飯。僅一次,后再沒見過。”
“也有可能是貓兒生來就帶著的,”羅大娘表情嚴肅,“羅老板的那兩只貓兒,我是知道的。他時常從鄉(xiāng)下抱貓兒放到糧倉,但從未見過那些貓兒長大過。所以,我懷疑這病是娘胎里帶的?!?
“那……”
“你做的都沒錯。眼下最緊要的是別讓瘟病蔓延開去。我會通知各派掌門,各家做好防備,盡量少出門。好在大部分人都給自家貓兒種了病痘?!?
“就苦了外面闖到的貓兒了。也不知又有多少會折在這病上。”
“唉~~想起我家楠兒,當初便是得了傳腹,九死一生。好在求了名醫(yī),得了金方,雖貴,但有奇效。吃了一個月治好的。偏偏瘟病卻一直沒有有效的藥方?!?
“不過在外闖蕩的貓兒,有些個自身就帶了免疫能力。”
“那也是少數(shù)。何況天這么冷,聽瞎子說,下半月要下雪了。”
天冷,在外闖蕩的貓兒若無充足的食物,抵抗力就低,若再無遮風擋雨的屋檐,即使沒有染上病,也有被凍死的可能。
今年的冬天,注定是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