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怎么辦?”
就算是漕幫少幫主,鄭文鴛也不給一點面子。
她敲了敲茶碗蓋,上等的龍井一口都沒喝。
季與莫沒有在意,翻了翻手頭的賬簿,答道:“那張元可還有糾纏朱掌門?”
“沒有。”
自那日被她罵走后,張元便沒有出現過。但這不代表事情就這么了結了。
“若不是你眾目睽睽,下聘寧嬰,婼婼會惹上這麻煩?”
“大小姐,”對于鄭文鴛的興師問罪,季與莫感到有好笑有感動,“是那張元自己犯了事,病急亂投醫,才去找了朱掌門。按你描述的,季某想,即使他不知季某注資朱掌門的館子,他也會去找她的。”
鄭文鴛思索了一番,覺著季與莫說的也不無道理。
畢竟張元連小小官司都想詢問朱婼,遇到這么大的事,他定然啟用所有的資源,朱婼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也不會如此偏激。大有和婼婼同歸于盡的想法。”
“不會的,”季與莫感慨,鄭文鴛平時這般聰明,怎地一遇上和朱婼有關的事,就變得如此愚笨了呢,“他如今已被官府抓捕入獄,等著審訊。”
“那豈不是更糟糕?販賣私鹽,可是死罪,要株連九族的。”
“二石以上定死罪。但株連九族,倒未必。何況朱掌門與他不是非親非故嚒。”
“若他說自己與婼婼定了親呢?”
“定親?過了文書,下了聘禮?”
“沒有。只合了八字。”
“莫緊張,”季與莫端起茶碗,淺抿一口,“這不算。再者,我也與知縣打好了招呼,上了堂,不讓那張元胡說八道,牽扯不到朱掌門身上。”
“如何不讓他胡說八道?那日他在館子里,如同瘋狗一般。”
季與莫輕笑一聲,說道:“說不了話,就不能亂攀咬人了。”
“哦~~”鄭文鴛聞言,放心了不少。
“至于那八字……”
“婼婼已去找她的姨母算賬了。”
季與莫點點頭:“大小姐,季某很羨慕你與朱掌門的友情,緊要關頭總是為彼此挺身而出。你要相信,朱掌門能成為你的好友,必然也有她的過人之處。”
“我明白。婼婼雖然膽小怕事,安于現狀,但也絕不會讓人危害自己。”
“張元那邊,交給季某,大小姐大可放心。至于朱掌門的家務事,相信朱掌門自己會料理好。”
鄭文鴛這才放心下來,期望朱婼那邊也能順利。
順利?
朱老太打了個噴嚏,感覺似乎有人在說自己。
“奶奶,”懷中的朱玄玉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吃了口涼風,無礙。”朱老太摸摸孫兒的腦袋,“玄玄乖,待會兒進了門,知道怎么表現嗎?”
“知道。”朱玄玉昂昂頭,來之前,父親都教予他了,“待會兒就看玄玄表現吧。”
朱老太放心地笑了笑,勻了個手敲敲門。
“表姑娘來了。”開門的小廝識得朱老太,連忙去回稟。
“表姑娘里面請。”不一會兒,丫鬟將朱老太引了進門。
她一邊在前側方引著,一邊有意無意地瞄了朱老太懷中的朱玄玉幾眼。
小姨母家不大,繞過照壁便是前廳。此時空無一人,丫鬟引朱老太在左側首位坐下,便自行離去了。
然,朱老太坐了許久,都沒人出來,就連一杯茶都沒端上來。
“奶奶,這里好沒規矩呀。”朱玄玉明顯有些煩躁。
朱老太摸摸他的頭,安撫說:“沒事。你餓不餓,奶奶帶了肉干。”
“好呀,玄玄想吃肉干。”
朱老太笑著從懷中摸出肉干,喂于他。
“哎呀,表姑娘……”終于老媽子走了出來,話說到一半,見著朱老太懷里的朱玄玉,渾身顫了顫,不禁指著問,“姑,姑娘,你怎地將黑貓帶來此處?”
“辟邪呀,嬤嬤。”朱老太滿意地看到老媽子的反應。
“辟邪?”
“我最近諸事不順,想來是惹上了什么臟東西。所以帶著他,免遭殘害。”
老媽子緊盯著朱玄玉,生怕他從朱老太懷里躥出來,說道:“姑娘,你這是在說我們家有臟東西嗎?”
“不敢。我是說在來的路上。”
“既然如此,還請姑娘將此貓放在外面,莫要抱進來。”
“為何?”
“姑娘!”老媽子很是不耐煩,“黑貓不吉利,何況貓兒臟得很,身上都是跳蚤。若我家春哥兒因此染上病了,該如何是好?”
朱老太默不作聲,她耳朵比老媽子靈敏,自然聽到了大門口的動靜。
“奶奶——”一個黃口小兒,由丫鬟小廝領著,跑了進來。
見著朱老太先是一愣,隨后規規矩矩地喊了聲:“表姨母好。”
“好,好,春哥兒下學了。”
“嗯。下學了。”春哥兒眼尖,瞅見了朱玄玉。
“喵~”朱玄玉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小哥哥好。”
“貓兒!”春哥兒眼中發光,朝朱老太走來。
老媽子連忙制止他:“春哥兒,貓臟,不要去碰。”
“喵~~我才不臟呢,我香得很。”朱玄玉繼續撩著。
小娃娃怎禁得住貓兒的撩撥。
春哥兒甩開老媽子的手,奔向朱老太:“胡說,貓兒才不臟呢。”
“喵~”就在春哥兒即將摸到朱玄玉的時候,朱玄玉跳出朱老太的懷抱,下地打了個滾。
“太好玩了,還會打滾。”春哥兒從未如此開心過,鼓著掌跑向朱玄玉。
朱玄玉又再次跑開,停在春哥兒不遠處,蹲坐著舔了舔毛。
“嘻嘻……”春哥兒自沒有放棄,又跑了過去,這次終于如愿以償地摸到了。
當他的手碰到朱玄玉的瞬間,老媽子、小廝、丫鬟都倒吸一口冷氣,更要命的是小姨母正好走了出來。
“我的春哥兒回來了呀~”小姨母的滿面春光,在見到孩童和貓兒嬉戲的畫面之后,瞬間消失了。
“春……春哥兒!”小姨母大叫著,跑上前將春哥兒抱開,還不忘踢了朱玄玉一腳。
好在朱玄玉靈敏,躲開了,才未被傷到。
“姨母,你這是作甚?”朱老太甚是心疼,立馬上前將朱玄玉抱起,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傷到,才松口氣。
小姨母亦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將春哥兒看了個遍,確定春哥兒身上沒有傷痕、沒有沾染貓毛和蟲子,才松了口氣。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為何將貓兒抱來,抱的還是只黑貓?你這是存心想觸我霉頭嗎?”
小姨母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站在前廳中央,身后是護駕姿勢的一干下人。
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發抖,但朱老太心頭怒火正旺,甚于被這場面帶來的恐慌。
她深吸一口氣,微微笑了笑,答道:“觸霉頭?姨母,我們家都要大禍臨頭了,你還在意這個啊。”
“什么大禍臨頭,你莫要胡說。”
朱老太沒有馬上回答,抱著朱玄玉坐下,理理衣裙,這才緩緩說來:“姨母你沒聽說嗎?官府前幾日抓捕了幾名販賣私鹽的賊人。”
“這與我家何干?”
“姨母,你與張元舅母相熟,怎地她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么?”
“販賣私鹽的賊人之一,便是張元。”
聽到這句話,小姨母愣了愣,放在椅把上的手微微顫抖,但嘴角的笑容沒褪去,說道:“這個張元真當是膽大,殺頭的事都敢做。可憐我那好友,竟攤上這么個外甥。”
朱老太冷冷一笑,心想這會兒子不再說張元是難得的夫君人選了?
“姨母,可憐的不僅是張元的舅母,還有我們呢。”
“這是何意?”
“姨母,”丫鬟終于端來茶水和點心,朱老太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的八字不是已經送到張家了嗎?”
當啷。
小姨母手中的茶碗晃了晃,差點掉在地上。
“對,我知道了,姨母,所以你就不用瞞我了。”朱老太如愿見到小姨母慌張。
小姨母定了定神,將茶碗放下,對老媽子說道:“把春哥兒帶進里屋吧。”
“不,不嘛,我要跟貓貓玩。”春哥兒自始至終盯著朱玄玉不放。
“春哥兒乖,”朱老太哄道,“等表姨母和你奶奶說完話,便叫貓貓陪你玩,好不好?”
“真的嗎?”春哥兒看向自己的奶奶。
小姨母只得敷衍地笑了笑,說:“對的對的,等奶奶和表姨母說完話,就讓貓貓陪你玩。眼下先進去洗洗手,吃點點心。”
聽到滿意的答復,春哥兒這才蹦蹦跳跳地跟著丫鬟進了里屋。
小姨母又遣走小廝,只留下老媽子,然后再轉頭看向朱老太。
“婼婼啊,”小姨母的聲音很是溫柔,“姨母是怕你誤了大好的姻緣,再者張元的舅母很是著急,一直催我,我是被她催煩了,才把你的八字給她的。兩家還沒過文書,應該沒關系的。”
“您是這么想,但人家可不是這么覺著的。”朱老太頓了頓,露出傷心的表情,“你可知道,那張元被抓之前,跑來我館子,說若我不救他,他便要告訴知縣,他和我定了親。販賣私鹽是死罪,要株連九族的。到時候我跑不了,您也別想脫了干系。”
“哎呦!”小姨母被嚇得差點掉下椅子。
“這不能吧,婼婼,不能吧。”小姨母一再確認著。
“怎地不能?姨母,你知道的,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來,什么話說不出來呢。”
“這,這如何是好?”
小姨母慌了,但也掛不住笑容,哭喪著臉。
看著她六神無主的樣子,朱老太可不想安慰,故作傷心,抱著朱玄玉哭訴起來。
“哎呀,我的娘唉,我怎么這么倒霉,認識這么個人?本來也是萍水相逢,卻偏偏被人賴上。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我沒哭,她倒先哭上了。
小姨母這是第一次見朱老太哭天搶地的模樣,吃驚不已,與老媽子眼神交流,討論如何解決。
“不怕的,不怕的,主母,”老媽子率先安慰,“我們月哥兒是京官,四品呢。沒人敢動我們家的。”
“對了對了,我兒在司天監任職,天子門生,在官家面前美言幾句就能解釋清楚了。”
“司天監有什么用?官家最恨販賣私鹽。去年剛斬了個侍郎,也是販賣私鹽,聽說那侍郎還是官家表親。”
我就是要讓你著急。朱老太用手絹遮著臉,偷偷瞧著小姨母的表情。
小姨母眼睛轉了又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知道了!”朱老太甩開手絹,大叫一聲,將小姨母嚇了一跳。
“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倒霉了。”
“為什么?”
“我家呀,不,不只我家,是我們這條支脈招惹了什么厲害的妖啊,仙兒的。說不定,說不定,”朱老太左右瞧了瞧,手輕輕拍了拍朱玄玉的背,“是什么狐仙之類的。”
“狐仙?”小姨母顫了顫,和老媽子面面相覷。
“對,一定是的。阿彌陀佛,幸虧我今兒帶了玄貓來。姨母,玄貓能治狐仙的。”
“啊?”
不待小姨母反應,朱老太撒開手,讓朱玄玉落在地上。
“喵~嗚~”朱玄玉夸張地長嘯一聲,死死盯著前廳某個角落,做捕獵狀。
“他,他,他在作甚?”小姨母順著朱玄玉目光看去,角落里空無一物。
“姨母姨母,”朱老太壓低聲音,“你應該也聽說過,貓的眼睛通靈,能看到那些個東西。”
小姨母點點頭,她聽說過。
“喵~~嗚~”朱玄玉又長嘯一聲,朝那角落飛奔而去。
“哎呀,玄玄一定是去追那狐仙了。”朱老太連忙跟上。
“是嗎?”小姨母此時根本來不及想狐仙為何是在她家,也跟了上去。
“喵嗚~”只見得朱玄玉在角落里隔空抓了幾下,又躥到了茶幾下。
隨后又是隔空撓了撓,估計是沒抓到狐仙,但不小心撞到了茶幾的腿,待他躥走,茶幾也應聲倒地。
然這還沒完,朱玄玉又躥到了前院的樹下,朝樹上低吼了幾聲后,迅速竄上去,在多個枝頭躥了幾番,扒拉了幾下樹干后又跳了下來,可惜躍下樹的時候弄錯著力點,將院中的荷花缸踹翻了。
隨后他東跑西撞,從前院跑到前廳,又從前廳竄到內院,隨后終于在前廳的供桌上趴了下來。
“他,他,他這是,在做,什,么?”小姨母上氣不接下氣,不雅地蹲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該,是,捉,捉,捉到了,吧。”朱老太佯裝氣喘吁吁,癱坐在椅子上。
“那,就,好。那就,好。”小姨母被老媽子攙扶起,坐回原位,待坐定,回了神,忽然大叫上當。
“哎呦,我的媽呀!”小姨母倒吸一口冷氣,自己的面前一片狼藉。
院子里的花盆皆被踢翻,廳里的桌椅大半倒地,內院,她都不敢想象內院的狼狽。
“表姑娘,你今兒來是找麻煩的吧。”老媽子率先替主母叫屈,“把我們這兒弄得一塌糊涂。”
“這是什么話?我好心好意,抱著玄玄來給你們家驅狐仙,竟然說我來找麻煩。”朱老太說著說著,眼淚掉了下來,“哎呀,我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真是……真是無處說理啊……”
小姨母本想再罵兩句,但見得朱老太哭的傷心,不忍心了。
她拍拍老媽子的手,示意她別再說話,自己則硬擠出笑容安慰說:“婼姑娘啊,姨母不是在怪你。只是捉到了狐仙,這里卻……”
“對啊,”朱老太停下哭泣,“捉到了狐仙又如何?若官府在張家搜到我的八字,還是可以牽扯到我們家的。”
“那姑娘去拿回來便是了。”老媽子插嘴道。
朱老太朝老媽子冷笑了一下,忽然目光凌厲,說道:“姨母,我以為你家是你在執掌中饋,原來不是啊。”
“怎地不是?自然是我,月哥媳婦身子不爽,無法理家。”
“我知道表弟妹不理家。但從我進來開始,似乎嬤嬤總是在說我的不是。”朱老太皺眉看向小姨母,“我是不懂姨母家的規矩,但我也給本城首富府上當過差,也知道主人家面前,做下人的沒有說話的份,何況還是說道主人家表姑娘的我呢。”
“表姑娘,你這是……”
“你給我閉嘴!”朱老太怒斥,打斷老媽子的話,“我與你主母說話,哪有你個下人說話的份!”
這是朱老太第一次在小姨母面前發怒,嚇得她主仆二人立時呆住了。
“姨母,”朱老太站起來,抱起朱玄玉正義凜然地站著,“我的八字是誰拿去的,便應該是誰拿回來。畢竟這事沒有經過我,或者我爹娘的同意。若他日真的鬧到官府那里,姨母知道的,我與季少幫主相熟,他幫我在知縣大人面前說明緣由,那我便撇清了嫌疑。至于姨母你嚒,若知縣上報說你與張元舅母相熟,關系甚好。雖然不是九族,但也有牽連之嫌,說不定會被……抄家。”
小姨母目瞪口呆地看了朱老太整整一盞茶的時間,這才回答說:“好,好,我去拿回來,一定去拿回來。官府那邊……”
“官差抄家,見不到我的八字,便不會信張元的話,自然牽扯不到我們身上。不過,”朱老太提醒說,“姨母可得快,聽說明日就要派人去張家查抄了。”
“行,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小姨母也顧不上家中的狼狽,帶著老媽子出門去了。
朱老太微微一笑,也帶著朱玄玉回家了。
“玄玄,今天表現不錯,回去給你吃罐罐。”
“是我爸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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