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東嘯齜著牙,咧著嘴,一爪打掉寧嬰嘴邊的肉干。
“小子,你都有掌門了,為什么還賴在我家?”
“嚶嚶?”寧嬰歪頭瞧了瞧,“可是,爸爸說我暫時還是住在這里呀。”
“媽!”朱東嘯轉頭奔向朱老太,躍上她的大腿,前爪扒著她衣襟,問道,“媽媽,媽媽,這個嚶嚶怪要在我家白吃白喝到什么時候?很是煩貓呢。”
“兒啊,兒啊,”朱老太學著他的模樣,親了親他的額頭,“等過了年,季掌門就來接他。不要煩惱呢。”
“為什么要過了年?”朱東嘯扭頭避開朱老太的第二個親吻。
“季掌門過年要回漕幫總部,那里人多事雜,怕嚇到寧嬰。”
“讓他待在這里過年,就不怕他被我們嚇到!”朱東嘯瞪著寧嬰,露出自己的犬牙,順勢亮了亮自己的爪子。
“嚶嚶?”寧嬰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是死亡威脅,再次歪頭看了看。
“所以,”朱老太摟住朱東嘯,“我決定帶他回老家過年。”
“哈?”聽到這句話,其他貓兒都圍攏過來。
“媽,真的嗎?你要帶寧嬰回老家?”迷迷感到不可思議。
“對,我已寫信告知你姥姥姥爺了。”
“憑什么?我們都沒拜見過太姥姥太姥爺,為什么他就可以去?”朱西袖表示不服氣。
朱姜潤搖搖頭,舔了舔朱西袖的側臉,說道:“妹妹,我們還是不要回老家的好。很可怕的。”
“可怕?為什么?”朱玄玉初來乍到,沒有聽過老家的故事。
“七大姑八大姨。”迷迷簡而言之回答。
朱玄玉沒聽明白,轉頭向朱姜潤求解。
“姥姥的親戚都在老家。”
“那又如何?”
朱姜潤正想進一步解釋,卻聽得外面傳來敲門聲。
“婼姑娘在家嗎?”
這個熟悉的聲音,讓朱老太立馬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
“你們,你們都進里屋去,不要出來。特別是你,東東,不許出來搗蛋。”朱老太將六只貓兒哄進里屋,整了整衣冠,這才出去應門。
“來了。”她打開門,門外站的正是她那總是喜笑顏開的小姨母,身后跟著曾來送信的老媽子。
“婼姑娘,姨母來看看你。”小姨母拉著她走進院子,“你表弟從京城捎了點時新玩意兒,我也給你帶一份過來。”
說著,讓老媽子將手中的兩個小食盒放在石桌上。
“姨母你太客氣了。快過年了,應該是我上門看望你和姨父。”
朱老太連忙沏茶,端了過去。但是小姨母只是揭開碗蓋瞅了一眼,便放下了,沒有喝。
“沒事沒事,知道你忙。你一個人操持生意,必然抽不得空。所以還是我過來瞧瞧你。”小姨母拉著朱老太坐下,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番,看得朱老太渾身不自在。
“姨母,院子里冷,不如我們坐屋里去。”
小姨母往主屋瞅了瞅,擺手說:“不了不了。這里坐著挺好的。”
是挺好,冷風吹著,站在一旁伺候的老媽子腿肚子都在打顫。幸好今日晴朗,太陽大,曬在身上還是暖洋洋的。
接下來該說什么?朱老太有些不知所措,腦子里搜索著可以聊的話題。
還未待她想明白,小姨母已率先開口,問道:“你如今打理著館子,可還順手?”
“還好還好,剛剛開始,總會有些手忙腳亂。”
“哎呀,可不是嘛。一開始總是難的,慢慢來。我們都看好你。”
“謝謝姨母。”
“你若有什么難處,盡管于我說,我定幫忙。”
“不敢不敢。眼下館子剛開始,我自己都還沒理清楚頭緒,不敢叨擾姨母姨父。”
“客氣什么?你忘了,你表弟妹的母家就是商賈,我們親家主君經商是把好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來說,我讓他教你。”
謝謝了,不必。
朱老太笑了笑,沒有回答。
“再者啊,館子里如今就你一人嗎?”
“請了個姑娘,幫忙給狗兒貓兒剪毛的。”
“那就是幫工咯。前面柜臺誰幫你看著呢?”
“我自己看著。”
“那怎么行啊?”小姨母拉住她,“你總有走開辦事的時候,若柜臺沒個知根知底的人幫你看著,會出亂子的。”
說的好像她做過生意一般。
朱老太還是笑了笑,說:“館子小,一眼望的到,而且來的客官都是相熟的,不大可能會出問題。”
“那可說不定。人心隔肚皮,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朱老太覺著自己的臉笑得快要僵硬了,此時仿佛又回到了給人當差時的情景。
但是小姨母卻越說越來勁。
“這樣,”小姨母抓住朱老太的手腕不放,“我讓親家介紹個可靠的掌柜來,替你看著,如何?”
“啊?我這小館子,可請不起掌柜。”
“哎呀,你請不起,但是季少幫主請得起呀。”
哎呦,原來她關注點在這兒啊。
“季少幫主?”
“是啊。你就別瞞我了。我都聽說了,季少幫主注資了你的館子,還聘了你的貓兒,對不對?”
真是好耳力。
“姨母足不出戶,卻聞天下事啊。”朱老太挖苦道。
“季少幫主當眾下聘你家貓兒,這可是全城皆知的消息了。”
說的沒錯。朱老太早就料到,前幾日的那場鬧劇,已傳得滿城風雨,自己的小館也成了這幾日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的談資。
“季少幫主確實注資了,但他不管生意,所以我雇什么人,無需向他匯報。”
“對啊,你想想,季少幫主的館子,沒個相襯的掌柜,多沒面子。”小姨母只聽見了前半句。
朱老太嘆口氣,繼續強調說:“姨母,這個館子是我的,季少幫主只是注資而已。他拿紅利不管經營,所以館子里大小事務,我說了算。”
“我說婼姑娘,”一旁的老媽子耐不住性子,插嘴說道,“我家主母好心好意給你出主意,你三番五次推卻,是何意啊?”
“唉,無理。”小姨母假意呵斥老媽子,隨后笑著對朱老太說,“不要緊的,我明白你不放心外人。那可找你信得過的人啊,比方說……張元,對,張元,他是賬房,多合適啊。你們最近往來的可還勤?”
張元?她記著這個家伙呢。
“沒什么往來了。”
起初是一天一封信,后來是兩天一封,再然后待他向朱老太詢問過官司的事,便再無音訊了。
朱老太也樂得清靜,卻不想小姨母又重提此人。
“怎么了?兩人鬧別扭了?”
“沒有啊。許是他忙著生意,沒時間。”顧著姨母的面子,朱老太糊弄了一下。
“哎呀,婼姑娘,不是我說你。他沒空,你可以去找他的呀。姑娘家,也可以主動一點的。張元這般的夫君可不好找。聽說他前段時間還想給你送西域水果來著,叫什么……葡萄。但是被你拒絕了。”
哎呦呦,這個張元,這么點小事都要匯報啊。
朱老太可算見識到了。
“我那時正忙,沒工夫,便推了他的好意。”朱老太嘆了口氣,這么點小事都要跟長輩解釋,她真是心累,好在和張元斷了聯系。
“那眼下呢?你不正好借著館子的事,找他。”
“姨母,我與他,可能不合適。”
“怎地不合適?你說來我聽聽。”
“額……”朱老太也說不出來,再者就算說出來了,估計都會被小姨母反駁。
正當她不知如何回答時,一個黑色身影躥上了她家院墻。
“朱奶奶,我來找玄玄玩了!”小黑喵喵叫著,朱老太聽著高興,卻驚到了小姨母和老媽子。
小姨母幾乎是從凳子上彈了起來,退到一邊,和老媽子緊緊靠著。
“這,這,這哪來的黑貓?”小姨母聲音都在顫抖。
“噓,噓,走開,不要過來。”老媽子自己也很害怕,但不得不護主,用手趕著小黑。
小黑蹲坐在墻頭,疑惑地看著驚恐的二人。
“姨母,不要害怕,這是鄰居家的貓,時常來我家竄門子。”朱老太嘴上安慰,心中卻很是高興小黑出現得及時。
“我說婼姑娘,你懂不懂的呀?黑貓,很邪門的。”老媽子趕貓的手在發抖。
邪門?
朱老太和小黑同時疑惑地歪頭看向二人,不明所以。
“姨母,難道不是碧眼黑貓辟邪,金眼黑貓招財?”這是朱老太在同行里聽來的。
小姨母嫌惡地用手絹捂住口鼻,說道:“黑貓會招來不干凈的東西,你不知道嗎?停靈、祭祀皆不可出現黑貓,這是老祖宗的規矩。你懂不懂啊?”
哦~~好吧,她不懂。
“小黑,你來了啊!”說時遲那時快,朱東嘯從里屋躥了出來,再次嚇到小姨母二人。
似是故意的,朱東嘯先是躥到小姨母跟前,伸直前腿,那爪子差點就抓到小姨母的裙擺。
“啊!”小姨母下意識躲避,往后仰去,倒在了試圖扶她的老媽子身上。
“姨母,他不是黑貓,你不必怕的。”
“臟死了,臟死了。貓兒身上都是跳蚤!”老媽子顧不得自己,先將小姨母扶起來,一邊罵著,一邊幫主母撣著身上的塵土。
“姨母,你沒事吧。”朱老太只當沒聽到老媽子的話,上前關心的同時,眼神示意朱東嘯退下。
朱東嘯默契地和朱老太交換了眼神,瞬時躍上了墻頭,和小黑蹲坐一排看熱鬧。
“婼姑娘,下次,下次……”小姨母正想發難,對上朱老太微笑的臉龐,頓時咽了下去,“姨母下次再來看你,今天天不早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姨母慢走!”
關上門,朱老太長舒一口氣,終于把人送走了。
“媽,怎么樣,我表現不錯吧!”朱東嘯率先來請功。
“那我出現得也很及時!”小黑隨后。
朱老太敷衍地鼓鼓掌,說道:“不錯,都不錯。我謝謝你們的援助了。”
“有什么獎勵嗎?”
朱老太點點頭,這她懂,轉身就進屋拿了肉干。
不管如何,是這二位給自己解了圍,獎勵是應該的。
但是她想的太簡單了。一旦跟季與莫牽扯上關系,她就別想過太平日子。
館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但她的麻煩也開始了。
“姑娘,姑娘。”朱老太正在柜臺算著賬,幫工的柳兒跑了過來,“這會兒子沒客,我能去碼頭看個熱鬧嗎?”
“看熱鬧?看什么熱鬧?”
“你沒聽說嗎?漕幫押了一船貨在碼頭,等著交給轉運司呢。”
“什么貨啊?”
“不知道,聽說私貨挺厲害的,要砍腦袋的那種。”
朱老太就當聽了個新鮮,擺擺手說:“快去快回,過了晌午,沈大小姐家的要來剪毛。”
“知道了。”柳兒一陣小跑出了門。
這會兒近晌午,館子里無來客,寧嬰也窩著小憩,朱老太也樂得清閑,便停了手頭的活兒,坐在角落里喝茶吃點心。
忽然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溜了進來。
莫不是小偷?朱老太心想柜臺的銀子都鎖在柜里,館子里的東西即使偷了去,平常人也賣不了,于是沒有做聲,觀察著。
那身影灰撲撲的,瘦弱體型,只見他進了館子也不看東西,東瞧瞧西望望,片刻后他低聲問道:“朱姑娘,你在嗎?”
這聲音,朱老太翻了翻白眼,不太想回應,但他又壓低嗓門叫了一聲。
“我在。”朱老太這才從屏風后出來。
“噓,噓!輕點,輕點聲音。”來者是張元。
此刻的他比平日少了一分自在,多了些許慌張。他上前拉住朱老太,將她往屏風后塞。
朱老太很是不自在,甩開他的手,往后退了幾步,離他遠了一些。
“有事嗎?張賬房。”她一般是這么稱呼陌生男子的。
莫不是姨母讓他來的吧?但看著又不像,更像是張元出了什么事。
張元往外望了望,確定沒有人,才低聲說:“朱姑娘,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啊。”
笑話,他是她什么人,要幫他。
“什么事?”出于本能,朱老太問。
“我的船,我的貨……”
“朱掌門!”
沈大小姐的高呼打斷了張元的訴說。張元緊張地就地蹲下,閉上嘴,生怕沈大小姐知道自己在這里。
朱老太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出去迎客。
“沈大小姐,”朱老太迎上前,“來這么早呀。”
“剛剛在醉煙樓吃飯,想著早點來,先給余多泡個澡。”
“好的好的。”朱老太從她懷中接過肥嘟嘟的西施犬,“余多真乖呀,毛發也亮,看得出沈大小姐待他多好。”
“那是,我們余多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心頭肉。”
“汪汪!媽,有生人的味道。”余多應是聞到了張元的氣味。
“哦,上午來個新客,是許娘子介紹過來的。”朱老太連忙解釋,希望沈大小姐不要過多關注。
“許娘子啊,她的朋友里也有貓狗派掌門人?我還以為她只認識那些爬蟲派掌門。”
許娘子貌美,人也和善,她門下的長蟲大弟子闖蕩江湖,不小心咬傷了余多,故而沈大小姐很是不喜歡她。
“大小姐,里面請吧。柳兒正好回來,讓她伺候余多泡澡。”朱老太余光瞥見柳兒正從大街上走過來。
“大小姐,”柳兒有禮節地打了招呼,接過余多,“余多,姐姐今天陪你泡澡,再給你剪個漂亮的發型。”
“大冬天的,柳兒你怎地滿頭大汗啊?”沈大小姐不經意問了一句。
“回大小姐話,我跑著去碼頭看熱鬧了。”
沈大小姐聽聞,笑著說:“你也去了呀。哎呦,多大點事,全城七八成的老少爺們都去看。”
“主要是去看漕幫的爺們。”柳兒說著臉紅了,“都是些……”
“精壯的漢子,是吧。”沈大小姐嘲笑道,“你這丫頭若是想找漕幫的,該多討好討好你家老板,請她在季少幫主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少幫主啊,定能給你找個好夫婿。”
“大小姐慣會取笑人家。人家不過是個小丫頭,哪敢請季少幫主做媒的?”
這二人一唱一和的,把朱老太晾在一邊。
不過朱老太也不在意,她眼下在意的是……
“所以,漕幫押了什么貨,要交個轉運司?”
張元在她面前提的“船”、“貨”,讓她很在意。
“一批武夷茶。”
沈大小姐的回答應證了她不祥的預感。
“如今買賣武夷茶都犯律法了?”
“武夷茶不犯律法,但私鹽是。”
朱老太眉頭一緊,預感更不好。
“那茶里夾著私鹽,途徑太湖的時候被查到的。”
朱老太倒吸一冷氣,說道:“這船主真是膽大,竟然借賣茶之名運送私鹽。量大嗎?”
“大,一船的武夷茶,三成都是私鹽。昨日知府連夜審訊了船主,才知船主是受人所雇,將貨從福州運到本城。所以啊,今天一大早官差就在全城搜捕收貨人。”
怪不得……朱老太這才明白張元鬼祟行為的原因。
“水熱了嗎?柳兒。”知道緣由后,朱老太找理由將二人一犬支開,“水熱了,趕緊送余多進去吧,大小姐下午肯定還有牌局。”
“好的,大小姐這邊請。”
看著柳兒領著沈大小姐和余多走進澡堂,消失在煙霧中,朱老太連忙走進屏風。
屏風內,張元已急得滿頭是汗,見到朱老太回來,再次上前。
“朱姑娘……”
“我不知你為何來找我,”朱老太打斷他,“但你若是以為我與官府有什么交情,那便是大錯特錯。我不過是個市井小民,別說知縣老爺了,一個官差便能將我如螞蟻般捏死。你還是請回吧。”
“不會的,不會的。朱姑娘,你也太謙虛了。你與漕幫的季少幫主交情深厚,怎會是市井小民呢?拜托你,眼下只有你能幫我了!”
朱老太深吸一口氣,回答說:“張賬房,你可真會說笑。這官府查案,與漕幫何干?再者,我與季少幫主毫無交情。確實幫不上忙。”
朱老太話盡于此,知進退的人應該早就識趣離開了。
但是張元已走投無路,他板起臉,嘲諷說:“真真是富貴了就翻臉不認人啊,朱婼。”
“啊?”
“早先嚒,看我做生意即將發達,故而我說一句,你應承一語,又跟我玩欲擒故縱,讓我對你念念不忘。如今你結識了貴人,就一腳把我踢開,不管我的死活。好啊,讓那些官差來抓我好了。買賣私鹽是死罪,還會株連九族。你與我有婚約,你也要被砍頭!”
聽張元越說越離譜,朱老太感到十分無力。
“我何時與你有婚約了?你莫要胡說。”
“你姨母將你的生辰八字都給我舅母了,請人合過我們倆的生辰八字。還說過年時,讓我去你家下聘。這不是定了婚約,是什么?”
竟有此事?朱老太默默將此事記下,看來要好好跟姨母算算賬了。
但眼下……
“張賬房,此事我一無所知。所謂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爹娘都還不知的事,又怎能作數?若你想要爭論此事,不如對簿公堂,如何?”既然撕破了臉,那朱老太也就不客氣了。
“你,你,你,好啊,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事宣揚出去,說你朱婼嫌貧愛富,弄臭你的名聲。”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是張元來這一出,也不想想對他有何好處。
“好啊,去呀!”鄭文鴛忽然走進來,嚷著說道,一把將張元推開。
“你怎么來了?”
“我不能來啊?我若不來,還不知道有人在欺負你呢!”鄭文鴛氣呼呼,雙手叉腰說道,“你去說啊,去宣揚啊,到時候看看是你先被官府砍了頭,還是先把婼婼的名聲搞臭。”
“我,我,我……”
張元顯然被鄭文鴛的氣勢嚇到了,變得語無倫次,不知所措。
“趁我還沒叫官差之前,還不趕緊滾!”
既然討不到好處,張元只能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