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朱老太問,“您是羅大娘吧?”
“你們是?”
朱老太和張大娘子分別表明了身份,三人間的氣氛瞬間輕松不少。
“哦~~我這幾日還在跟我家主君念叨,”羅大娘雖滿頭白發,說話卻中氣十足,“我們這里似乎多了些人在喂養無主的貓,原來是你們啊。”
“是,我二人數月前開始的。”
說話間,朱老太余光見到橘橘從矮叢中走出來,再次好奇地看著她們。
“大娘,我們先捉了這孩子再聊?”朱老太建議說。
“好啊。”三人散開,朱老太在前,抱著朱東嘯,羅大娘與張大娘子退的稍遠,以免狗嚇到橘橘。
“東東,繼續。”朱老太放下朱東嘯。
朱東嘯走上前,耐心引導:“小鬼,情緒穩定沒?”
“嗯。”橘橘還是有些緊張,他瞅了眼遠處兩只獵犬,“那個好像很兇。”
“狗而已。我跟你說,狗這種生物,體形越大,智商越低。”朱東嘯與橘橘并排站著,“所以你不用緊張,何況他們現在還被掌門人牽著。”
“可是別的貓貓說,狗很厲害,他們的犬吠功力十足,據說可以跟虎嘯功相比。”橘橘擔心地說。
“嗨~事兒是這么回事,但是吧,”朱東嘯朝他壞笑了一下,“只要功夫到家,根本不是事。看我給你演示。”
朱老太看著兒子邁著自信的腳步,走到兩只獵犬的面前,朝他們做了個鬼臉,順帶罵了句“傻子你好”,瞬時朱老太后背冷汗直流,這不是作死嗎?
其中一只獵犬果然經不住挑釁,朝朱東嘯吼叫了幾聲。
“你說誰傻子,小子?”花獵低吼道。
“你啊,傻子。一只公狗,穿件花襖,你不傻誰傻?”
“嗷~嗚~你找死!”花獵呲牙咧嘴,恨不得立馬沖上去咬住朱東嘯的脖子,奈何被羅大娘牽著,只能原地吠叫。
“花獵,定,定,花獵。”羅大娘臂力十足,手中的繩子紋絲不動。
“東東,不要作死,回來。”朱老太連忙喊道。
“好的,媽。”朱東嘯得意地朝花獵做了個鬼臉,再次走回橘橘身邊。
“你好厲害呀,哥哥。”橘橘一臉崇拜。
“我說的沒錯吧,沒事的,被掌門人控制的狗,一般都不是我們的對手。”
“哦哦。”橘橘此時心情不錯,膽子也大了起來。
“來吧,到籠子里去。”朱東嘯趁機引導,他走在前面,橘橘跟在后面。
待走到貓籠前,橘橘停住了腳步,他伸頭往里張望著,不敢進去。
“橘橘,”朱老太一直蹲著,雙腳有些發麻,卻不敢動,擔心自己的動靜會讓這次捕捉前功盡棄,“橘橘是不是想睡覺覺了?”
不管是人,還是貓吃飽喝足后,哭了那么久都會累,何況是還在長身體的幼貓。
似是應證朱老太的話,橘橘的上眼皮開始重了起來,他蹲在貓籠前,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起瞌睡。
很好。這就表示他放松了警惕。
朱老太示意朱東嘯過來,將一塊肉干交給他。
雖是第一次做,但朱東嘯很是懂得套路。他默默地將肉干銜進貓籠,然后退了出來。
“還要吃嗎?里面還有。”朱東嘯對橘橘說。
“唔,肉肉。”橘橘半睜眼,他確實睏了,但是肚子又不爭氣地提醒他還沒吃飽。
里面看上去很舒服的樣子,而且還有肉吃。
終于本能戰勝了疑惑,橘橘邁步走進貓籠。待他整個身子進到貓籠后,朱東嘯悄悄將籠門關上,朱老太迅速跑到貓籠前,鎖上。
其他二人這才圍攏過來。
“秒睡啊。”朱東嘯感慨道。
貓籠內,橘橘蜷縮著,嘴中叼著肉干,已睡著。
張大娘子給貓籠蓋上絨毯,讓橘橘可以不受干擾地睡覺。
“給她瞧病之后,你們打算如何?”羅大娘問。
是啊,瞧病之后該如何呢?朱老太和張大娘子面面相覷,實際上她們倆直到現在還在考慮這個問題。
朱老太門下已有五只貓,若她能再多收,早就將花兒母子帶回家了。而張大娘子當掌門的日子不多,想來是無法應付第二只貓的。
羅大娘嘆了口氣,看出了二人的為難,說道:“給我吧。我與你們一同去醫館,若這孩子病的嚴重,我照顧他,若這孩子無礙,我便給他尋個門派拜下。”
如此甚好,但是……
“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吧。”朱老太擔心。
“什么麻煩?我在此地喂養這些貓狗已有七年之久,救過的數不勝數。”羅大娘說起自己的功績,情緒激動,“我門下有十來個貓貓弟子,這兩只獵犬也是我救回來的。麻煩?我經歷過的麻煩,你們這些年輕人想都想不到。”
“那便一同去吧。”
三人帶著橘橘,牽著兩只獵犬一同去了附近的醫館。
“受涼了,又受了驚嚇。喝幾日藥便可。”醫師瞧了瞧,開方子說道。
“如此便好。”三人放心了。不是什么大病便好。
朱老太將貓籠遞給羅大娘,卻不料橘橘在籠中鬧了起來。
“我要回家,我要哥哥。”
“橘橘乖,跟大娘走,大娘給你找家。”朱老太哄說道。
“不要,我不要狗狗。狗狗兇!我要那個奶牛哥哥。”
“好好好,不要狗狗,不要狗狗。”
擔心孩子情緒激動,又惹出其他病來,朱老太只能先安撫他。
“有些貓害怕狗,他又這么小,要么我先帶回去……”朱老太建議道。
羅大娘點點頭,贊同道:“對。你考慮的對,這孩子若不適應狗,還是不要去我門下較好。你先抱回去,把孩子的病養好。至于他拜師門一事就交給我。我認識很多同道。”
“多謝,多謝。”
“你回去,把他單獨關一個房間,切莫跟其他貓在一起,免得他有其他病傳染給你的門下。”羅大娘囑咐說。
這點朱老太自然是知道的。
回家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將柴房收拾干凈,在稻草上鋪上軟墊,放了食碗和水碗,再將橘橘放出貓籠。
“橘橘乖,先在這里委屈幾日。等病養好了,奶奶再放你出去。”
橘橘打量著這間不大的房間,干凈,月光透過窗紗灑在一旁的木架上,他輕松地躍上木架,在纏滿麻繩的柱子上磨了磨爪子。
“這是什么?好好玩。”他心情好了很多。
“貓爬架。你第一次見嗎?”
“嗯,好玩。”橘橘倦意全無,興奮地在貓爬架上蹦上蹦下。
朱老太卻覺著心酸。一個朱東嘯等玩膩的貓爬架,竟讓橘橘如此開心,可見孩子從未見過這個。
“橘橘,喝了藥好好睡覺。奶奶給你放了糧和水,若有什么事,就叫,我們就在旁邊的房間,都能聽到。”朱老太臨走,囑咐道。
橘橘沒有回答,想來是玩累了,躺回軟墊休息了。
“媽,”待到朱老太疲倦地躺回自己的太師椅,迷迷過來了,“你要收這孩子嗎?”
這句話引起了其他四只貓的關注。
朱老太沒有考慮好,回答道:“等他病好了再說。羅大娘說給他找師門拜下,說不定病還沒好,就找到了。”
“姥姥,這個羅大娘是何許人哪?”未曾闖蕩江湖的朱西袖自然沒有聽說過這個大名。
“羅大娘啊,她是本城貓派、狗派的風云人物。”朱老太說道起來,“聽說她武藝高強,行俠仗義,獨自救養了本城大半闖蕩江湖的貓狗,但凡看到老弱病殘,她必出手相助。”
“本城大半的貓狗,那得有多少啊?”
“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吧。”朱東嘯也聽聞過羅大娘的大名,“我雖是第一次見,但已久聞羅大娘的美名。”
“對的對的,爺爺奶奶回老家那會兒,多虧了羅奶奶,我才沒餓死。”小黑在一旁附和說。
“你不回家,賴我們家干嘛?”朱玄玉擠了擠身旁的小黑,他不喜歡跟別貓分享自己的窩。
“這里有好吃的,而且暖和。何況爺爺奶奶也沒喊我回家呀。”小黑舒服地打了個哈欠。
“玄玄,改日奶奶給小黑弄一個,你今日就將就跟他擠擠吧。”朱老太安慰說。
眼瞅著入秋了,白日里還暖和,但到了晚上秋風起,涼了不少。但小黑的窩仍被放在院里,沒有遮蓋,只是在籃子里鋪了件舊布衣,他睡著自然冷,哪像朱老太家,夜里早早地點了暖爐,每個貓窩鋪了毛氈,圍著暖爐,恰是艷陽春日般溫暖。
所以小黑很是喜歡這里,朱老太便縱容他留宿家中,前提是要喝摻了南瓜籽粉的藥湯,這般小黑便不會被蟲子寄生,既能少生病,又不會把病傳染給朱貓門的貓。
這些個細節,是每位貓派掌門的日常。但是朱老太只能顧上自家的貓和小黑,對那些闖蕩江湖的貓,她自嘆遠沒有羅大娘做的好。
“不要放這里,都是跳蚤!”
兩個編織籃子被無情地扔在草叢里,兩只小貓被嚇得東竄西走。
朱老太無奈地看了眼窗口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答道:“好好好,我不放此。你莫要動氣。”
“哼!”老婦人砰地將窗關上,將這些狼狽留給孤單的朱老太。
“怎么了?”張大娘子剛到,見到此狀,問道。
“那位老媽媽,”朱老太指了指緊閉的花窗,“不許我們將貓窩放在她家窗下。說有跳蚤。”
“說什么夢話!貓最愛干凈,即使在外闖蕩,也從不允自己身上有蟲。”張大娘子聽后很是氣憤,將貓窩撿起,仔細撣了撣上面的臟物,將里面的軟墊整理一番。
“與無理取鬧之人講什么道理呢。眼下該如何是好?眼見著天冷下來,孩子們可不能就這么睡在草叢中。”朱老太看向兩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被他們無辜的眼睛望著,心中很不是滋味。
“要么放到廢屋內?”
“花兒睡在屋內,她如今不愿力力靠自己太近。讓兩只小的進去,似乎……”
自花兒母子在廢園子定居下來后,花兒住在屋內,貓兒子力力與他新結識的伙伴睡在屋外。原本朱老太和張大娘子弄了兩個貓窩給孩子晚上保暖。如今將孩子的貓窩挪入屋中,不知花兒會不會生氣。
“怎么了?”羅大娘經過,見到兩個面面相覷的同道。
朱老太說明緣由后,羅大娘發起了牢騷。
不,與其說牢騷,還不如說生氣。
“這家老媽媽,那可不是一般的刻薄。”羅大娘指著花窗說道,“我以前也在這邊喂養,她見了之后指著我罵娘,說我礙她事了。我沒回嘴,就冷著臉聽她說。遇到這種事,我們不能跟她們吵的。”
羅大娘拉了拉二人的手,壓低了幾分聲音。
“若惱怒了他們,我們是解了氣,但在這里的貓兒就要受罪了。”她又指了指另外一邊的宅子,“我曾救養了一只三花貓,是本城三花貓排名前列的高手,但性格甚好,從未欺強凌弱。好多年啊,她在這條街上生活了好多年。這里很多貓都是她的后代。”
羅大娘說著說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后來,就是因為那家的主君不喜歡貓,趁三花剛生產,體力不支,朝她撒了毒粉。待我發現,毒已攻心,藥石罔效。”
天哪!朱老太和張大娘子聽到此事,目瞪口呆。
她們不是沒有聽過貓狗被殘害的事,但從未親身經歷過。
羅大娘所指的宅子,離二人各自的家不遠。此事就在身邊啊,朱老太不禁打了個冷顫,胸口發悶,透不過氣來。
“她臨終前啊,遲遲不肯閉眼。直到我跟她說,我已找到她那窩還在吃奶的娃娃,會妥善照顧孩子之后,她才闔上眼。”
羅大娘哽咽了。然后擦了擦眼角,低聲罵道:“此人定沒有好結果。他家主母日日吃齋念佛,聽得此事,也連念阿彌陀佛。做這種事,吃多少齋、念多少佛才消得了業?消不了的,會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跟著他的!”
“說的是。此種人真的是……”
朱老太不知如何安慰羅大娘。再者多腌臜的罵語,都無法挽回那只貓的性命。
“這貓也真是倔。好多次,我勸說她拜入我門下,便可衣食無憂。她卻偏偏愛闖蕩江湖的自由,總不肯。我即使報官,官府也管不了啊。因為她不算是我的貓。唉——真是命啊。”
“大娘,你寬寬心。至少她遇著了你,受你照顧那么多年,也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
“哪里夠啊?這些個闖蕩江湖的貓貓狗狗,風餐露宿,受人打罵。我做的實在是杯水車薪,給口熱飯吃罷了。”
“說的是,”遇到此種情況,張大娘子比朱老太更善言辭,“大娘,一人所能做的有限。但是現在我們是三人,能做的就多了。”
“是啊,人多能盡的力也多。”朱老太附和說。
“三人怎夠啊?”羅大娘嘆了口氣,“要所有貓派狗派掌門人一起使力,還有律法健全,保護所有動物,不管是入了門派的,還是闖蕩江湖的。”
“是的,是的。”
“不說了,這兩小娃娃,”羅大娘指指力力和他的小伙伴,“我有時在廢屋前廳見過他們,你們將貓窩放那里去吧,會去睡的。”
“如此便好。在屋內睡比屋外暖和多了。”
如此解決了兩個小娃娃的麻煩,朱老太心頭甚是欣喜。
接下來的日子,三人輪流在廢園子施糧,盡量讓附近闖蕩江湖的貓貓吃飽飯,特別是未成年的小貓,再在廢屋內放置了不少的床鋪,以備冬日給他們取暖。
一切都很順利。
然冬至之后的第三日,朱老太接到了壞消息。
其實也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婼姑娘,”芷月喝了口茶,看向朱老太,“你來府上也快兩年了。”
“是,去年開春來的,一年加十個月。”朱老太提前接到了消息,心中便也了然芷月接下來的話。
“你必然也清楚主君的性情了。”
“是。”
“你來的這段日子,幫了我不少忙。”芷月繼續說道。
她是家生子,管著府內所有的掌事女使,果敢又通情達理,在她手下做事,雖差事繁重,但也沒多少麻煩事。
“受您照顧,感激不盡。”朱老太說的是真心話。
“然,去年三哥那事,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朱老太尷尬地笑了笑。去年鄉試,三哥兒本是要參加的,卻不想鄉試之前他得了風寒,雖無大礙,卻也誤了用功的時辰。主君甚是惱怒,徹查三哥兒風寒的原因。
原來是三哥兒與房內的兩個侍女徹夜胡鬧,才惹了風寒。那倆侍女自是被責打了一頓,但因是家生子,便命家里人領了去,趕出府不得留用。
雖說這倆丫頭不是朱老太所招,但也算是朱老太治下不嚴,才出了這般事。所以朱老太不免被責罵,并被罰俸。
“我的委屈,您知道便可。”實際上這兩個丫頭仗著自己是家生子,從不把朱老太放在眼里。即使朱老太處罰二人也無用,因為次日三哥兒自會給她們倆做主,說朱老太苛待下人。
芷月看在眼里,記在心中,但主子偏幫,做下人的做不了多少事。
“然,主君還是對此事耿耿于懷。所以此次裁撤……”
“我在名單之中,是嗎?”
芷月點點頭,說道:“你有什么要求,與我說,我去向主君請示。”
“姐姐,我也是經手過幾名下人的裁撤,我知曉府里的規矩。該要的自然要,不該要的我也沒什么過分的要求。”
芷月點點頭,她就是喜歡朱老太知進退,說道:“做到這個月就結束,該給你的一分不少。”
“多謝。”
朱老太福了福腰,向芷月道謝后,便離去了。
好是奇怪,聊的當下心情平和,毫無波瀾,這會兒快到家了,朱老太倒心情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