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比之事正在雒陽各地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皇帝也并不急著,只是拉著盧植鄭泰逢紀等人每日熟悉弓馬,經要。
所謂仲秋之月,縣道皆案戶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八十、九十禮有加賜,又曰:八月算民,不煩于鄉。
案比造籍”之后,各縣要將案比后的戶口等項數字上報郡國,郡國在九月派上計吏上報朝廷,上計之計,隨后就是開始了一年的秋忙,以及稅收事宜。
漢代案比不將民集于縣廷,而是亭、道、縣的官吏下鄉案驗,所以“隨就虛落,存恤高年。”受人稱頌,而下鄉案驗,一方面是可以有效地核實人戶,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方便官吏進行家貲估定。
‘咻!’
隨著尖銳的爆響飛出,鳴鏑從良弓上快速飛出,深深插在樹干上,騎士立馬出列將箭矢撿了回來!
射作為“六藝”之一,是古來君子重要的修為內容,也是非常重要的傳統禮儀與文化項目。
在華夏,弓射自古便被賦予了豐富的內涵,《禮記.射義》曰:“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諸己,己正而后發;發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孔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行射時,聲容靜、氣容肅;射箭柔和用力,從容安詳,故呼吸始終深沉、順暢;
射以養膽:射箭時動作一氣呵成,不能停頓遲疑,故可以培養果斷的品格;
皇帝接過左右遞上來的手帕,擦了擦汗,將手遞了回去。
盧植贊嘆道:“國家日壯,此箭頗有養由基之風。”
低情商:你TM射樹上了,高情商:頗有養由基之風。
皇帝剛要說話,就見郭勝從后面上來,在他耳邊低聲道:“陛下,太后娘娘請陛下一起用膳。”
皇帝一頓,自從之前皇帝下葬,何太后與皇帝因為何進的事情發生過爭吵之后,兩人除了基本的問安之外,就沒怎么有過交流,更別說一起吃飯了。
他想了想,暗自思忱:也是,何進之事也該有個收尾了。
皇帝轉頭與盧植笑道:“盧公,今天就到這里,母后有召,吾不敢有逾,既然如此,吾先回宮見母后。”
盧植行禮,道:“臣送送陛下!”
皇帝阻止了盧植,上了馬車徑直回宮。
回到皇宮,皇帝徑直來到長秋宮。
何太后聽到大長秋來報,‘嗯’了一聲,晾了皇帝一會兒,這才吩咐大長秋讓皇帝入宮。
見著皇帝,何太后起身對皇帝行禮:“見過皇帝。”
可見兩人不和已經很嚴重了。
皇帝避過何太后這一禮,皺眉道:“母后折煞兒,天下豈有向兒子行禮的母親?”
“皇帝請上座。”
何太后聲音冷淡,也不吩咐大長秋引皇帝入座。
何太后坐下后,就一直看著皇帝,不多時候,率先開口,聲音里帶著冷淡:“皇帝當真是下了一盤好棋,明知大將軍無反意,為何……”
皇帝呵退了大長秋,對何太后行了一禮,“母后說的是,大將軍未有反意,兒早已知曉。”
皇帝笑了笑,而后就看著何太后,道:“所謂周公負成王,亦不過如此……”
他沒說完,何太后就打斷了他:“既然如此,大將軍因何獲罪于皇帝?”
皇帝一怔,看著何太后,真摯道:“母后,兒在前些日子做了個夢……”
何太后表情多了一絲厭煩。
漢家托夢的故事太多了,何太后有這樣的表現也不在皇帝預料之外,皇帝裝作沒看見,自顧自道:“夢中,漢家臣民亂亡天下,百姓喪命,十三州天下十室九空,百姓易子相食,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高皇帝指百姓問兒,如此,可謂治世乎?”
皇帝看著何太后,“兒今日也借高皇帝話,問母后,如此,可謂治世乎?”
何太后聞言怔怔,看著皇帝不知該如何作答。
“兒處置宦官以來,雖不敢說為治,但自問無過,如此,母后還是要處置兒嗎?”
皇帝接著說道:“兒知道母后心里對兒一直有所成見,大將軍雖然魯莽,但是用心正大,就是身邊有奸佞蠱惑,他扶兒上位,功在社稷,我卻偏偏要與他作對。
一即位就立即奪權,與大將軍所為,兒才真的像個視社稷于不顧,一心只想乾綱獨斷的人,母后不行廢立,兒就應該感激在心了。”
何太后聞言懦懦無言,許久,才道:“皇帝餓了吧,用膳吧。”
皇帝聞言這才笑了起來。
何太后嘆息道:“皇帝,你與為娘生疏了啊,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曾記得皇帝回宮時,也是這樣與娘生疏,那時孝靈皇帝不喜皇帝,也是為娘與大將軍護著皇帝,才不致使慘劇發生。”
頓了頓,何太后看了看皇帝,道:“孝靈皇帝若是能看見皇帝如今氣度,也不會說皇帝輕佻無威儀了。”
何太后擦了擦眼淚,招呼皇帝吃飯。
“母后聽說皇帝這幾天都沒怎么睡,好好吃一點,回去睡一覺,不要這么辛苦,有什么事情,交給外臣做就是了,用不著這么熬,身為皇帝,事事躬親還要臣子做什么……”
“母后說的是。”
皇帝點頭。
......
尚書臺
“司州地方案比之事進行的如何?”
何颙率先開口。
盧植不在,何颙與尚書仆射共同秉政,皇帝不想在這時候調整尚書臺的機構,也就沒動這些個多余的人。
一是制衡,何颙如今風頭正盛,又在進行裁官的事情,沒人制衡還說不定他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來,仆射這個職位,正好給他上上保險。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皇帝可以欺,其他人也就可以欺。
何颙看到這一間臺閣中,七八家不同派別的黨人,頗為感覺頭疼,偏生這些黨人們還不大聽使喚,經常往宮外傳遞一些消息,為何颙的行事大大增加了難度。
何颙也不知道這是皇帝有意還是無意為之,因此,只能默默接受。
西都最擅出人杰,為了入仕,投效名門也是正常,如楊氏楊彪,如今正是朝廷太中大夫職,有意思的是,這些人其實都不太關心皇帝的事,而是一心埋首當小透明。
何颙也理解,除了如自己一樣的人需要在皇帝面前博功績之外,這些人其實不用太多出場,他們只要安穩當好小透明就好了,一旦皇帝有處理不了的事情,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這群人。
這才是名望。
左民曹尚書聞言回話道:“此事頗為嚴重,不論是地方盜賊橫行,還是民間隱戶嚴重,司州的人口已經不足三百萬,戶數戶僅四十余萬戶,較永壽二年比之,更如天壤之別。”
何颙聞言深吸一口氣,道:“上表,立即上表,還有,勒令地方即刻還人口于朝廷,若是為皇帝陛下所知曉,你我都要自咎!”
然后立即讓人召來盧植,楊彪,荀攸等人私下商議對策。
盧植剛從上林苑回來,還沒歇口氣呢,就被人找來了尚書臺。
楊彪同樣如此,太中大夫的職位向來清貴,也沒有瑣事需要勞煩這位楊氏的名望,因此日常也就是喝喝茶打發打發時間,反正皇帝不召,他也不急,他的消息,比皇帝都要快許多。
聽到何颙請他尚書臺議事,也不禁感到好笑。
但何颙乃是君子,素有名望,他也有交好之意,于是也晃著馬車趕到尚書臺。
待幾人趕到尚書臺,何颙已經在準備寫奏疏了。
楊彪見此一把攔住了何颙。
何颙不滿的抬頭,待看清是楊彪等人之后立馬喜笑顏開,讓人搬來座次,將幾人請入席中,這才一一說明如今情況。
這情況卻聽的眾人紛紛皺眉不已。
楊彪先前阻攔何颙上奏,這時候裁開口解釋道:“伯求此時上奏,豈不是授人把柄,一旦被劾,陛下所授裁官一事,伯求如何行事?”
何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主要要務其實是裁汰不良的官吏。
“請楊公教我。”
楊彪搖搖腦袋,也沒想出主意來,還人的前提是有田,沒有田地耕種,百姓寧愿當佃戶,也不會跟朝廷干。
其次又是稅賦,稅賦過重,百姓活都活不下去,還干什么?
其三就是塢堡制度,這是家族能夠自主,不依附朝廷的核心所在。
他家就是侵田隱戶的大戶,如何不知道這些人的手段,想讓人家還田還地,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對朝廷失望的楊彪是不會在這個時候背叛自己的階級的。
盧植點頭,道:“文先所言無誤,伯求還有要事在身,而今陛下時常召老夫講述經義,弓馬,此事當由老夫向陛下陳明,至于如何查明人口......”
盧植看向荀攸,“老夫可不敢言明,公達出身名儒之家,必知此事。”
荀攸點頭,對三人拱手,“攸以為,難處有三,在官,在吏,在田。”
沒有注意到楊彪復雜臉色的盧植撫掌笑道:“公達真賢士也,此言深得我心!”
何颙繼續請教,荀攸接著說出自己的看法:“在官,朝廷政令所出,地方官員為了政績,輕則破家,重則滅族;在吏,小吏兇猛,甚于官員,倍克于民,此之謂苛,在田,富者田連阡陌,難止兼并,貧者一旦有災,只能買兒賣女,淪為奴婢佃戶。”
何颙意識到荀攸的話太尖銳,于是輕咳一聲,跳過話題,道:“那,如何讓富戶還民呢?”
荀攸沒有糾結何颙的態度,他這話對朝廷的袞袞諸公而言,無異于是宗教里的異端,只是淡淡吐出六個字:“輕徭,薄賦,墾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