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英帝國三部曲I:昭昭天命
- (英)簡·莫里斯
- 12663字
- 2023-07-24 16:26:13
第2章
高尚而神圣的工作
1
然而,英國幾乎立即發(fā)生了一項對帝國影響深遠的大事:在不列顛所有的領地上,奴隸都得到了解放。奴隸制早在1834年就已被廢除,然而在接下來的四年中,奴隸仍然被學徒體系束縛在其主人身邊,直到1838年8月1日,帝國境內(nèi)最后的奴隸——幾乎全是來自非洲的黑奴——才終于正式得到解放,這些奴隸共有76.8萬人。此外,還有很多海外領地本土的統(tǒng)治者手中有大量奴隸,他們?nèi)詫⒗^續(xù)受到奴役。這確實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過去的不列顛帝國已不可避免地和奴隸制聯(lián)系在一起,其殖民地是基于蓄奴而建立,產(chǎn)業(yè)要依靠奴隸,而直到30年前,英國軍隊的征兵官還因為兵源缺乏而付錢給自愿參軍的殖民地居民。在舊帝國的塑造過程中,奴隸制成了其有機的一部分,18世紀的地圖制圖師甚至理所當然地根據(jù)出產(chǎn)的商品將西非劃分成幾部分——黃金海岸出產(chǎn)礦產(chǎn),象牙海岸出產(chǎn)象牙,奴隸海岸則出產(chǎn)人類。不少英國家庭都購買了奴隸股票,因為就在一代人之前,對生活體面的英國人來說,奴隸制似乎還是神圣秩序的一部分。“廢除一種上帝一直以來許可,人類也一直維持的身份地位,”博斯韋爾(Boswell)認為,“不只是對我們各階級臣民的掠奪,對非洲的野蠻人也格外殘忍,無疑這一系統(tǒng)將其中一部分人……引入了一種更加幸福的生活狀態(tài)。”故而,奴隸制的終結(jié)具有雙重儀式意義:它既是舊帝國的葬禮,也是新帝國的獻祭。
2
讓我們造訪那一天的牙買加北部小鎮(zhèn)法爾茅斯吧。這是一處地勢平整的宜人之所,街道寬闊,海岸上有一座燈塔,就位于這座島嶼瀕臨大西洋的柯克皮特地區(qū)(Cockpit Country)。好幾個大蔗糖種植園支配了這一地區(qū)的周邊,法爾茅斯則是它們的產(chǎn)品銷售出口,也是種植園奴隸主要的消費和聚集地。這是個生氣勃勃的小城,因為英國殖民者而變得優(yōu)雅,又因為這些流落他鄉(xiāng)的黑奴而變得熱鬧。云朵緩緩掠過小鎮(zhèn)背后的山尖,在前方,大西洋的碎浪翻卷,泛起泡沫。確實,因為奴隸解放即將到來,牙買加的經(jīng)濟已經(jīng)陷入停滯,但它仍然是一個熱鬧的小島,充滿勃勃生機,因為兩個世紀來的英國殖民影響而變得溫柔平和。
但這種美感卻充滿誤導。牙買加是英國最重要的奴隸殖民地之一——這里有32萬名黑奴,白人殖民者則只有3.5萬人——奴隸制是無情冷酷的社會體制的一部分。山腳陰影中的種植園房屋,老仆人美好的情意,當?shù)刈杂械臍g樂氣息,慵懶悠閑的氣氛,都讓人留下純粹的魅力和溫情家長作風的錯誤印象。事實上,這座島上的生活完全基于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所有權(quán)和剝削。法爾茅斯任何一座蔗糖種植園的建筑都生動地表現(xiàn)了這一點。就以小鎮(zhèn)以北幾英里一片著名的種植園奧蘭治谷(Orange Valley)為例,其建筑由堅固的石灰?guī)r筑成,表現(xiàn)出了近乎教會般的虔誠之風。山上矗立著種植園的主屋,擁有寬闊的屋檐和美麗的陽臺,周圍是一片大草坪,墻上覆蓋滿了攀緣植物。附近是監(jiān)工的房子,是英國自耕農(nóng)住宅的模樣,漂亮又不出風頭,仿佛總能意識到它位于大宅門口的地位。精煉和打包蔗糖的中央工廠區(qū)域周圍,則是奴隸的生活設施——這些溝槽、馬廄或者維修間,就是這些人形機器得到安頓、居住和休整的地方。精煉廠看上去和教堂一樣,建造它的石灰?guī)r都仔細加工過,涂上了灰泥;奴隸醫(yī)院是一座優(yōu)雅的古典風格小建筑;奴隸營房則是一排排的棚屋,就像花園中歪歪扭扭的亭子,后面還有一塊菜地(奴隸得為自己種植食物),打滿補丁的洗好的衣物在他們的晾衣繩上隨風飄動。這樣的布局極有功能性:就像船只圍繞引擎室的布局一樣,整個種植園都高效地圍繞其動力即這些被囚禁的人類力量而聚集。①
奧蘭治谷的建筑顯然是為了長期使用而建造的,表面上看,它已經(jīng)足夠仁慈——優(yōu)雅的主屋建在山上,監(jiān)工的房子有樹蔭遮蔽,似乎在醫(yī)院的病房里,穿著襯布裙的女士們帶著香氣的手正輕柔地撫慰著發(fā)燒的黑人的眉頭,而這些奴隸則滿心感激。但英屬西印度群島的奴隸制并不總是這樣運作。近來,一系列揭露的事實表明,英國奴隸主的殘忍程度不遜于阿拉伯商人或者布哈拉的草原統(tǒng)治者,英國民眾也驚駭而入迷地閱讀過割掉奴隸的耳朵,剜去他們的眼睛,拔去牙齒,截去雙手等作為懲罰的故事。奴隸會被吊住手掛在樹上,在耳朵上釘上特定崗位的標記,會戴上鋼鐵的項圈,或者被迫穿上鐵鞋。在英國所有的領地上,奴隸的待遇都完全取決于其主人——在更糟糕的情況下,還取決于主人的妻子的決定,她們的惡意經(jīng)過精致的包裝,卻比丈夫更加殘酷。
當然,也存在好奴隸主。在19世紀的英國各殖民地,奴隸的生存狀況差別極大;此外,教會記者有時會將恐怖的狀況夸大。但這些證據(jù)的一致性仍然令人震驚,因而在1838年8月,當解放奴隸的消息傳來時,法爾茅斯的黑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慶祝也就不奇怪了。浸信會牧師威廉·尼布(William Knibb)教士召集會眾在午夜舉行感恩禮拜,而黑人們紛紛快樂地來到教堂。尼布是這座島嶼上最活躍的非英國國教牧師,他出身北安普敦郡,是熱情的廢奴主義者,他以黑人喜愛的方式,戲劇化地舉行了儀式。那天晚上相當炎熱,小教堂的格子窗都敞開著,愚笨的蟲子繞著燈光嗡嗡打轉(zhuǎn),會眾是這座島上的多數(shù)人,他們的皮膚閃著健康的黑色,隨著午夜臨近,尼布煞有介事地走上講道壇。“時間就要到了!”他大喊,顫抖的手指指著墻上的鐘。“時間近了!怪物就要死了!”——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牧師緊張而充滿激情地站在那里,簧風琴不斷演奏,會眾陷入瘋狂的激動和狂喜,午夜的鐘聲敲響時,尼布歡欣鼓舞地大喊:“怪物已死!”所有的黑人便蹦起來歡呼,又唱又叫,一邊落淚一邊相互擁抱。奴隸們自由了!他們把象征奴役的鎖鏈、鞭子和鐵項圈取下,永遠地埋在學堂的院子里,同時唱著挽歌:
現(xiàn)在我們把奴隸制邪惡的象征埋進沙土,
讓它們永遠停留此處,永不復現(xiàn)!
在這里腐朽,永遠蓋著惡名的塵土,
所有的鞭子、腳鐐,還有我們的鎖鏈。②
3
盡管奴隸制是帝國古老的慣例之一,但矛盾的是,這一制度的終結(jié)并未弱化帝國的思想,反而讓它獲得了新生:那些認為英國應當實現(xiàn)其帝國使命的人,也正是廢奴運動的主要活動者——英國福音派教徒。他們是英國內(nèi)部的一股力量,他們已經(jīng)滲進了英國國教,在政府最高層也有代表人,而他們最有名望的發(fā)言人威廉·威爾伯福斯雖然在上層教士看來就是個道學先生,在底層牧師眼中卻是圣人一般的人物。福音派力量——“有生機的基督教”——對一切殘忍和不公都非常關注。監(jiān)獄改革、工廠環(huán)境、肉刑和死刑、童工、虐待動物、精神病的治療——這一切問題,都在19世紀最初幾十年的英國改革家心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在帝國的背景下,他們最關心的就是有色人種的待遇,他們?yōu)榇私⒌臄?shù)個組織也成為帝國義務中的重要力量:克拉珀姆教派(Clapham Sect)是一個人道主義教派,其成員包括一名孟加拉總督、一名塞拉利昂總督、數(shù)名議會議員,以及殖民地部的一名常務負責人;非洲協(xié)會(African Association)致力于人道主義目的的非洲探索,它隨后將發(fā)展為皇家地理學會;土著保護學會(Aborigines Protection Society)就在維多利亞女王登基的那年創(chuàng)立;這些組織中最有名的則是埃克塞特館(Exeter Hall),它其實并不是一個組織,只是斯特蘭德街(the Strand)上的一個宗教集會會堂,但它的名字卻成了整場人道主義運動的同義詞。
正是這一邊界模糊卻力量強大的團體,讓早年的維多利亞帝國獲得了守護者的角色。埃克塞特館相信,英國擁有的力量應該用來保衛(wèi)落后民族的福利,使他們免受剝削,并將他們帶上基督教的道路。殖民地部成了帝國托管統(tǒng)治的大本營,詹姆斯·斯蒂芬綽號“母國先生”,在1838年是這個部的常務次官(Permanent Under-Secretary),也是埃克塞特館的堅定分子;殖民地事務大臣格萊內(nèi)爾格勛爵(Lord Glenelg)的福音派信仰與他的差不多。即使是世俗的老輝格黨人墨爾本勛爵,也很難對這一強大的政治趨勢置之不顧,因為福音派人士都是優(yōu)秀的宣傳專家,他們熟練掌握了分發(fā)宣傳小冊子、抗議游行、請愿和籌款小宴會的技巧。下議院的一項動議也反映了這一趨勢,盡管該動議并未直接提議為虔敬的目標而擴張帝國,但確實號召所有殖民地總督和官員在當?shù)赝林袀鞑ネ茝V文明,“帶領他們和平、自愿地接受基督教”。
因此,對很多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而言,他們建立帝國的沖動就首先被合理化為基督徒責任的召喚。在英國未來的首相約翰·羅素勛爵的定義中,帝國對黑人要實現(xiàn)的目標,就是“鼓勵對他們的宗教教導,讓他們分享基督教的恩典,維護秩序和內(nèi)心的平靜。讓非洲人感到,所有不列顛國旗飄揚的地方,都有他們的友人和保護者。我們要控制一切的壓迫,監(jiān)管帝國的依法行政”。就連哈得孫灣公司這家足夠?qū)嵗髁x的企業(yè),其董事也在長期命令中寫明,為了指引和教化印第安人,每周日在該公司位于加拿大的最偏遠的毛皮收集駐點都要舉行禮拜。1815年,英國政治家處理世界事務時表現(xiàn)出的是典范般的適度和克制;而在1838年,人們發(fā)現(xiàn)這些島民在某種程度上變得自命不凡,這種高傲感并不像后來一樣源于傲慢的右派,而來自極為注重道德的左派。新近獲得選舉權(quán)的中產(chǎn)階級正在逐步掌握權(quán)力,在維多利亞統(tǒng)治時期,人們最終也會發(fā)現(xiàn),中產(chǎn)階級正是最熱情的帝國主義者。
福音派取得的最大勝利就是奴隸制的廢除。這對經(jīng)濟造成了毀滅性的影響,從安提瓜到毛里求斯,種植園主的產(chǎn)業(yè)毀于一旦。③阿散蒂的中介商、默西塞德郡的販奴船船長、拿騷的監(jiān)工都一下子失業(yè)了。所有奴隸殖民地的貧民數(shù)量激增,擅自占地的人公然違抗土地法。議會特別委員會認為,牙買加普通自由民的境況基本上都屬于“有尊嚴的悠閑”——他們每周工作兩天,每天只工作幾個小時,回家時再帶上一瓶巴斯牌(Bass)啤酒就滿足了。大多數(shù)生產(chǎn)蔗糖的殖民地從未真正從這次打擊中恢復過來。成千上萬的印第安人被運往西印度群島,為此地的種植園工作,當局還不得不引入德國勞工——而種植園主認為,他們又臟又愛喝酒,還不容易滿足。④倫敦的西印度群島協(xié)會(West India Association)警告稱,加勒比各殖民地可能只能“向女王請愿,既然英國已無法保證他們的利益,希望能免除他們徒勞的效忠義務,這樣他們就能依附其他愿意為他們提供保護的宗主國”。最后,英國政府不得不付出了總額2000萬英鎊的賠償金。[其中8823英鎊8先令9便士賠給了英國圣公會差會(Society for the Propagation of the Gospel),按照職務規(guī)定,約克大主教也是其成員,而他在巴巴多斯還擁有兩處種植園產(chǎn)業(yè)。]
但是,奴隸解放將英國放在了特殊的道德水平線上,為全世界做出了榜樣。同時,它也成為帝國一股新的推動力。如果僅僅是國內(nèi)的運動就可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那么若英國的道德權(quán)威覆蓋整個世界——從根源上解決奴隸制、無知和異教的邪惡,教導頭腦簡單的民族蒸汽動力、自由貿(mào)易和天啟宗教的益處,建立一個目標更崇高而非拿破侖帝國那樣邪惡的世界道德帝國,那他們還有什么做不到呢?福音派的帝國主義正是這樣發(fā)生了嬗變;而既然對奴隸制的仇恨是這一思想最初的元素,那么維多利亞統(tǒng)治時期,英國的第一個帝國目標就是把埃克塞特館和“母國先生”的信念,即廢除美國閃爍其詞而固執(zhí)堅稱的“特別制度”(Peculiar Institution,奴隸制)⑤,發(fā)揚光大到整個世界。
4
英國人無法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強行廢除奴隸制度,但他們對海洋的統(tǒng)治卻讓他們有能力干預從產(chǎn)地到顧客的奴隸運輸過程。在鎮(zhèn)壓海盜時,帝國就已承擔了警察的職責,現(xiàn)在其權(quán)力套上了福音派目標的殼子,因而在維多利亞統(tǒng)治的前30年,皇家海軍的主要任務就是攔截販奴船。在法律上,反販奴巡邏是國際聯(lián)合行動,美國、法國、葡萄牙的海軍都派出了中隊予以合作,但事實上,從理論到實踐,這項行動幾乎完全是英國單方面完成的。
主要的販奴航線從赤道附近的非洲東、西兩岸發(fā)端,這里的黑奴的買主或是也門的酋長,或是巴西的種植園主,而無論去往何方,販運的環(huán)境都同樣惡劣。這些奴隸都是在戰(zhàn)爭中或奴隸掠奪中被阿拉伯人或同樣的非洲人抓住的,他們被鎖鏈或木頸圈束縛住,不斷受到無情的鞭打或其他欺侮,被迫一直步行,蹣跚徒步穿過數(shù)百英里的矮樹叢或森林。如果是往東,他們就會抵達桑給巴爾,列隊在那里巨大的奴隸市場中等待買主,最后被賣給來自阿拉伯半島或更東邊的買主。如果往西,他們就會抵達奴隸海岸或象牙海岸惡臭的河流出海口,被關在柵欄或者奴隸收容所里,賣主會為了讓他們遵守規(guī)矩而毆打他們,然后將他們上市銷售。他們會先落入歐洲的叛逆者或者歐亞混血的商人手中,再被賣給駕船在海岸附近逡巡的運奴船主:很快,他們就會踏上最后一段長途旅程,通過臭名昭著的中央航路被運往巴西或者美國南部(雖然這是違法的,但仍然普遍存在)。無論往東還是往西,都會有成千上萬的奴隸在路途中死去:即使到了19世紀40年代末,也只有大約四分之一的奴隸能登船開始穿越大西洋的旅程。
最初,皇家海軍試圖通過海上攔截來終結(jié)奴隸販運,因此海軍部派出了盡可能多的船只,這支由護衛(wèi)艦、單桅帆船和雙桅炮艦組成的艦隊先是在西非海岸的波濤中搖晃逡巡,尋找奴隸的蹤跡,隨后又前往桑給巴爾執(zhí)行同樣的任務。海軍對這項工作頗為厭惡,盡管賞金頗豐——每解放一名奴隸,他們就會獲得5英鎊賞金,即使奴隸在抵達口岸前就死去,他們也能得到2英鎊10先令;但與海軍巡邏的老戰(zhàn)船相比,運奴船的速度通常更快,水手技術也更好,此外,海軍還受到恪守法律原則的掣肘。西非的販奴點尤其可能成為海軍的噩夢。盡管沿岸分布著歐洲的貿(mào)易點,而且其中不少屬于英國,但西非并無正式的邊境線,甚至沒有真正的主權(quán)國家,而這里2000英里長的海岸邊,幾乎每一處港灣在某個時刻都有販奴船停留。“我們在這里,”一名軍官就攔截販奴行動寫道,“就面臨著世界上最悲慘的情況,試圖完成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旦販奴船出現(xiàn)在視線中,這位護衛(wèi)艦艦長就得趕緊打開柜子翻出法律法規(guī),因為他得根據(jù)販奴者的國籍決定如何行動。英國和部分國家達成了搜查協(xié)議:如果船上有奴隸,或者有明顯是用作控制奴隸的器具,例如腳鐐、鐵球和鎖鏈,或者鞭子,那么這艘船就會被英國海軍控制。而英國與一些國家,尤其是美國,則沒能達成“器具條款”(equipment clause)——如果船上沒有奴隸,海軍就什么也不能做。還有一些國家與英國沒有達成任何協(xié)議,因此海軍的登船行為可能被法院視作戰(zhàn)爭或海盜行為。
這令海軍攔截販奴船的過程顯得頗為難堪。首先,他們通常很難追上有運奴嫌疑的船只,所以登船檢查的人員不免受到一番刻薄的嘲諷。而他們也時常無法弄清販奴者真正的國籍。最頻繁發(fā)生的情況是,無論在船上發(fā)現(xiàn)了多少鐐銬和酷刑器具,不幸的海軍指揮官在法律上都無能為力,下船后他們還會遭到無禮的葡萄牙人或西班牙人的嘲笑和辱罵。美國人尤其讓他們無法忍受。在1808年,美國就已宣布奴隸販運非法,有時還會給反販奴巡查支援一兩條船,但在美國南部各州,奴隸制卻仍然合法。倫敦的美國駐英大使是一個弗吉尼亞人,美國也從未承認過皇家海軍的搜查權(quán),因此海軍的每一次攔截都會演變成外交賭博。此外,美國的販奴者還擁有最好的船只——尤其是巴爾的摩快速帆船和紐約單桅帆船,它們是當時航速最快的船,能夠輕易地戲耍寬大笨重的巡邏炮艇。美國最成功的販奴船之一就是縱帆船“漫游者”號(Wanderer),它最初被建造作為游艇,主人是佐治亞州的一個販奴財團;它參加過紐約游艇俱樂部(New York Yacht Club)的錦標賽,在下層甲板裝滿750名奴隸起航回家前,它的主人還曾邀請英國皇家海軍一艘護衛(wèi)艦的軍官來船上愉快地共進晚餐。另一艘成功的販奴船則是三桅帆船“瑪莎·安”號(Martha Ann)。一次在大西洋上受到追擊時,這艘令人氣惱的船最初沒有懸掛任何旗幟,在幾聲警告鳴槍后,才緩緩升起星條旗。終于追上這艘帆船后,英國軍官詢問該船船長最初為何沒有懸掛旗幟,而這名美國船長并未感到羞愧。“我猜,”他懶洋洋地說,“我們當時正在吃晚飯呢。”
5
無論皇家海軍付出了多少努力,奴隸貿(mào)易仍在繼續(xù)。正如數(shù)年前邦尼國(Bonny)國王與英國最后一艘運奴船船長傷感地告別時所說:“我們認為貿(mào)易不會停止,因為我們所有的巫師都這么說,他們說你們的國家不能勝過全知全能的神。”人們用各種陰謀詭計逃避檢查——懸掛假旗幟,隱藏甲板,偽造證件,甚至在海上轉(zhuǎn)移奴隸。于是,海軍開始打擊海岸上的奴隸貿(mào)易。1840年,他們搗毀了塞拉利昂加利那河(Gallinas River)河口一個尤為臭名昭著的奴隸販賣點,這顯然是帝國主義行動的原型。和現(xiàn)在一樣,西非的河流出海口是世界上最骯臟的地方之一。那些地方地勢平坦,沼澤眾多,天氣炎熱,植物蔓生,又咸又臭,蒼蠅滋生,岸邊還有大片陰郁的紅樹林和一成不變的棕櫚樹,在無情的陽光下,顯得隱秘而荒蕪。其中,最令人厭惡的就是加利那河入海口。⑥它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熱,土地更加濕軟,紅樹林更加茂密,沼澤也更加可怕。就在河流堆積的沙壩和大西洋海浪的保護下,西班牙商人佩德羅·布蘭科(Pedro Blanco)建立了一個奴隸市場,其被小灣和潟湖環(huán)繞。市場的奴隸收容營屋頂由蘆葦和棕櫚葉制成,營房散落在沼澤地中間,從海上完全看不到,但從陸地上可以通過小溪輕易抵達。這里的倉庫堆滿了用來物物交換的商品,包括衣服、朗姆酒和古巴煙葉。布蘭科本人極為富有,又奢華放蕩,他住在沼澤深處的一座小島上,還有一個由黑人組成的后宮,在周圍其他較小的島上則布滿了崗哨,高高的瞭望臺上配備了望遠鏡,時刻監(jiān)視著大西洋。
他的產(chǎn)業(yè)極為駭人,同時也異常成功。布蘭科和周圍鄉(xiāng)村的酋長達成了聯(lián)盟,其中最重要的是加利那國王西亞卡(Siaka),因此沿岸的部落就充當其代理人,在內(nèi)陸抓捕奴隸,而布蘭科為這些奴隸預先付款。他通過葡萄牙、巴西和美國的運奴船,與古巴建立了穩(wěn)定的貿(mào)易關系。他的奴隸收容營幾乎總是擠滿了等待裝船的奴隸,有時多達5000人,每個月都會有兩三艘船抵達河口。布蘭科用的腳鐐也是從英國進口的,工作人員則從西班牙招募;西亞卡國王就靠著他們,日日錦衣玉食。
皇家海軍雖然身在遠處,但對該地知之甚詳,一度封鎖這個河口長達幾個月。但它畢竟是一片獨立領土,在1840年10月之前,英國人都未找到借口在此上岸。當時,一名擁有英國國籍的黑人,來自塞拉利昂的弗賴伊·諾曼(Fry Norman)夫人,被西亞卡國王的兒子曼納(Manna)綁架,作為債權(quán)擔保。“我必須告訴你,”諾曼夫人給債務人弗里敦的格雷夫人寫信說,“因為你的原因,曼納把我抓住了。他決心把我關到你親自前來為止。現(xiàn)在一切都取決于曼納的心情了。請你趕快來幫助我,解決你的問題。”但格雷夫人沒有來,前來的是皇家海軍指揮官約瑟夫·登曼(Joseph Denman)。他帶領著武裝好的“漫游者”號以及雙桅橫帆船“羅拉”號(Rolla)和“薩拉森”號(Saracen),憤怒而堅定地來到加利那河沙壩旁——這正是維多利亞帝國早期踐行“吾乃不列顛公民”(civis britannicus sum)原則的行動。
登曼是著名的廢奴主義者、王座庭首席法官(Lord Chief Justice)登曼的兒子,他本人尚是年輕的上尉時,也曾駕駛被攔截的運奴船穿越大西洋,上面搭載著500名奄奄一息的非洲黑人,這讓他對奴隸制的邪惡尤為憤怒。“那段航程一共46天,而我一共在那艘船上停留過4個月。我目睹了人類能夠經(jīng)受的最可怕的折磨。”登曼急于算總賬的對象不只是西亞卡國王,還有那些西班牙商人,諾曼夫人的窘境則成了他這次雙重行動的借口。
他沒有得到襲擊奴隸收容營的命令——英國沒有對加利那的酋長們開戰(zhàn)——但他就像納爾遜一樣,獨立自主地行動。他帶著三船水兵,乘風踏浪,穿過沙壩,占領了河口最大的幾個島嶼。他們一槍未放,這個邪惡的產(chǎn)業(yè)就馬上崩潰了。西班牙人將盡可能多的奴隸趕進獨木舟,逆流而上躲進了樹林中。在他們的勝利一戰(zhàn)后,諾曼夫人也被釋放,超過1000名奴隸得到解放,所有的奴隸收容營和倉庫都被燒毀。慘敗后,西亞卡國王和酋長們簽署了放棄協(xié)議書,承諾不管巫師們說什么,都會放棄奴隸貿(mào)易,將領土上所有的奴隸商人驅(qū)逐。加利那奴隸貿(mào)易就這樣結(jié)束了。據(jù)英國駐哈瓦那領事報告,大批焦慮的奴隸商人正要求領事為他們的未來指條出路。
皇家海軍從憤怒的奴隸手中救出了布蘭科的一名合伙人,并安全護送他離開,但數(shù)年后他竟不知感激地起訴登曼非法入侵和侵占財產(chǎn)——這也是反販奴巡邏常有的隱患;但英國財稅法院(Court of Exchequer)的法官與登曼的父親相當熟,因而指示陪審團裁定其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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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大膽的小型行動正是英國日后帝國主義行事方式的先兆,但其影響是短暫的。盡管這次行動后,英國與非洲西海岸大多數(shù)販奴酋長都簽訂了協(xié)議,但很少有協(xié)議能得到長期履行。法律上的困難仍然難以解決,而英國國內(nèi)推動自由貿(mào)易的運動,反而鼓動了奴隸販運,因為該運動大力支持依靠奴隸發(fā)展的國家的經(jīng)濟,例如古巴和巴西。盡管皇家海軍解放了大約15萬名奴隸,但大西洋的奴隸販運,要到約20年后,北方在美國內(nèi)戰(zhàn)中取得勝利后,才得以終結(jié)。而紅海的奴隸販運還斷斷續(xù)續(xù)地維持了很長時間,不少男孩被馬斯喀特的蘇丹買去做家仆。19世紀前半葉,反販奴巡邏一直是皇家海軍的主要任務之一,這一職責和海軍在直布羅陀的警戒職責,以及在西印度群島指揮區(qū)(West Indies Station)之中逡巡的巡洋艦一樣,含蓄地宣示著英國強大的海上力量。⑦
這些帝國主義福音派人士也同樣關心奴隸解放后的待遇,因為他們顯然不能再讓這些人退回蠻荒時代。幸運的是,帝國本身就是一處安置所。18世紀,英國境內(nèi)就有約1.4萬名奴隸,分散在全國各地的紳士家中。⑧ 1772年家庭奴隸被宣布非法后,其中許多人,以及來自新斯科舍的前奴隸,成為人道帝國主義試驗——在西非海岸上,建立一塊專屬于被解放黑奴的新的英國殖民地——的核心。這一試驗的贊助者表示,要通過“這片土地的文明、基督教精神和教化”,為終結(jié)全世界的奴隸貿(mào)易做貢獻。
這片土地最初被西班牙人命名為“塞拉利昂”(Sierra Leone),因為海灣之上的山巒,形狀如同蹲伏的獅子;現(xiàn)在,新定居點的首府自然被稱作“弗里敦”(Freetown),但半島上大多數(shù)小村莊的名字,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英國風味,這正是教化與啟蒙的文字痕跡。這里有威爾伯福斯,有巴克斯頓,還有夏洛特和里真特(Regent)。在這里,從萊斯特出發(fā),沿路直行可以抵達格洛斯特,從滑鐵盧到威靈頓的路還會經(jīng)過黑斯廷斯、格拉夫頓和艾倫鎮(zhèn)——而此時,絕大多數(shù)非洲人連一個白人也沒有見過,從弗里敦到桑給巴爾之間的廣大大陸上,也沒有一名歐洲領事。從一開始,塞拉利昂的人口盡管幾乎全部都是黑人,但它代表著一種從外部植入的文化:一種黑人的英國文化,充滿福音派基督教的思想,又深具勤勞奮斗的傳統(tǒng)。
這一殖民地的開始并不順利,因為這些過去的奴隸最初不適應殖民者的身份,因而開始幾年此地幾乎都處于混亂中。在風趣的西德尼·史密斯(Sydney Smith)看來,塞拉利昂總是有兩位總督,一位剛剛抵達,一位則即將離任。這些新定居者無可厚非地產(chǎn)生了對一切白人恩惠的偏見:畢竟,有些人認為英國駐軍的紅色制服乃是用慘遭屠殺的黑人的鮮血染成,而英國軍官則通過服用煮熟的非洲人的頭來促進腦部發(fā)育。隨著時間的推移,附近的非洲人逐漸滲透進這塊殖民地,來自西印度群島和被攔截的奴隸船的奴隸也紛紛抵達此地,某些未知的教條就被移植到了正統(tǒng)的基督教教義中,在弗里敦不甚體面的某些地區(qū),這樣明顯異教的虔誠信仰卻頗受追捧。牧師們看不到時,人們就會施行巫術,秘密結(jié)社也繁榮發(fā)展。以政治家、總督或著名圣人命名的街道,也得到了更加本土化的綽號。然而,塞拉利昂基本上仍然是非洲海岸的一個基督教定居點,一個福音派帝國主義的示范區(qū)域:弗里敦的天際線由尖塔和教堂的屋頂裝點,即使周六的夜晚后街小巷充滿喧鬧,周日的早晨,城中依然飄滿贊美詩和自我提升的聲音。
這座小城的建筑尤為杰出——喬治王時代的風格完美地應用在了熱帶的非洲。弗里敦的城建是網(wǎng)格化的,這部分是為了歐洲式秩序的形象,部分是為了讓它更容易管理。城中的部分街道尤其優(yōu)雅。街道兩邊都是三四層高、屋檐寬大的小樓,它們皆由淡黃色的砂巖筑成,澆了厚厚的灰漿,還有白色的陽臺和比例合適的窗戶——總而言之,就是看來極為堅實的舒適住房,愜意地坐落在豪街(Howe Street)或特里洛尼街(Trelawny Street)兩旁的坡地上。建筑中天真爛漫的元素,一種溫柔的粗糲感,讓這些房子顯得活潑,如孩童一般可愛,就像陽光下一列列的娃娃屋。通往弗里敦港的是一列宏偉的石階,從石階向上,視線中最突出的是一座英國國教大教堂。這座小小的首府城市還保留了一棵漂亮的橡樹,它仿佛是這座城市的支點,如今它站在一處十字路口的中心。而正是在這棵樹下,這塊殖民地的創(chuàng)建者在1787年,在簡短而低啞的禮拜聲中,宣布了他們來到此地的目的。
弗里敦社會既富有又古怪。創(chuàng)建者希望創(chuàng)造出受過教育的非洲中產(chǎn)階級,讓他們成為此地的統(tǒng)治階層,永遠保留其基督教傳統(tǒng):福音派并非現(xiàn)代意義上的激進人士,他們在私有財產(chǎn)和階級延續(xù)問題上基本都極力支持輝格黨的觀點。幾乎就在殖民地建立的同時,他們就在此建立了一所高等院校——福拉灣學院(Fourah Bay College),它占據(jù)了山上一座壯觀的建筑,從這里走出的受過良好教育的黑人構(gòu)成了一整個社會階層,包括牧師、律師、教師和公務員。這就是塞拉利昂第一代克里奧爾人,這一群體注定要在大英帝國發(fā)展的過程發(fā)揮重要的作用。“克里奧爾人”這個詞本身就具有多重意義。在美洲的法國殖民地,它指代當?shù)爻錾臍W洲人。在南美的西班牙領地,它表示白人血統(tǒng)占優(yōu)勢地位的混血兒。在西非,這個詞則表示第一代被解放的奴隸或其后代,以與本土非洲人相區(qū)分。但是,這個詞蘊含的意義還要更加豐富——它表示,這些人接受了福拉灣學院傳授的那種特定的英式非洲文化。
因而,這些克里奧爾人成了帝國的一個階層。他們發(fā)展出了自己的非洲英語“克里奧爾語”——這不是一種簡單的混合語,它有自己的文學作品;語音上,它說起來就像受過教育的英國南方人的含混發(fā)音一樣,但與之又有細微的差別,加上本地的土語,它就顯得更加優(yōu)雅,最終徹底脫離了英語,甚至有學者將莎士比亞的作品翻譯為這種語言。⑨克里奧爾人穿著歐洲的服飾,很容易就能與本地的部落民區(qū)分開來。他們對這些部落民總有些蔑視之感,因為這些人或是穿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織物,或是幾近全身赤裸。他們的住宅中放滿了正統(tǒng)的英國中產(chǎn)階級會有的小玩意兒,包括立式鋼琴、平版印刷畫、女王的畫像,還有裝裱好的刺繡品。他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獲得尊敬和體面。我們可以看見他們戴著上好漿的白領子,穿著令人憋悶的裙襯,生硬地主持著公共工作,或者撐著遮陽傘慢慢地到教堂去晨禱。我們可以看到他們黑色的皮膚在牧師領里不停流汗(英國國教會第一個黑人主教就是克里奧爾人),或者把自己塞進紅色的嗶嘰夾克中(英國陸軍第一名黑人軍醫(yī)也是克里奧爾人),或是戴著法官厚重的假發(fā),或是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走來走去,或者戴著眼鏡,仔細地鉆研哲學論文。有了白人總督不時的建議,以及短暫任職的英國公務員,他們或多或少能自己主持這塊殖民地了,而且大體上做得非常好。英屬非洲殖民地最早的連貫的自治方案來自阿弗里卡納斯·霍頓(Africanus Horton)少校,他在英國陸軍的軍旅生涯頗為成功,退役后就定居弗里敦的霍頓大宅,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同時經(jīng)營生意。⑩
同時,克里奧爾人也開始重視他們獨有的天賦,也就是說,退回他們被基督教“救贖”之前的狀態(tài)。他們發(fā)現(xiàn)了自己杰出的商業(yè)才能。資本主義在塞拉利昂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福拉灣學院家長式的傳教士們發(fā)現(xiàn),許多頗有前途的學生受的是斯坦利教長(Dean Stanley)和威廉·威爾伯福斯的行事準則的教育,最后這些學生卻突然成為巨富的企業(yè)主、地主或者投機者。克里奧爾人中出現(xiàn)了巨富的家族,他們自然也就拋棄了特里洛尼街上端莊的小樓,住進了浮夸賣弄的大宅第和鄉(xiāng)村莊園。同時,克里奧爾人雖然仍然遵從福音派信仰的原則,卻拋棄了其中陰郁的元素。他們變得尤其歡樂,而且熱情好客。幾乎已經(jīng)遭到遺忘的先祖的歌謠旋律,為贊美詩的韻律添上了一抹活潑的色彩,而嚴肅的官僚的后代,也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仍然繼承了舞蹈和插科打諢的天分。
塞拉利昂的命運仍然沉沉浮浮。周期性的丑聞會讓這塊小小的殖民地興奮一陣子,然后偶爾一群大胡子組成的調(diào)查委員會就會從弗里敦碼頭登陸,重新建立秩序。就和其他地方一樣,即使是最順從的非洲人,有時也會讓他們的導師和解放者相當失望——正如一名司法委員所說,“人盡皆知的基督教道德訓誡應該時刻提醒他們,我們必須辛勞工作,才能得到收獲”。但是,這塊定居地一直留存,弗里敦也成了皇家海軍在西非海岸上的主要基地。數(shù)代經(jīng)過此地前往環(huán)境嚴酷的南方地區(qū)的英國人,都會因為這里熱情的迎接而感到驚訝,然后第一次發(fā)現(xiàn),派遣他們前往所謂“白人的墳墓”的任命中,也有一些有趣的部分。?
7
因此,維多利亞女王的帝國第一份不朽的作品,就是自由。在奴隸出口地對抗奴隸制的戰(zhàn)斗貫穿了整個維多利亞時代,它是我們即將看到的世紀中期大探索的主要動力,也是帝國情感的一顆即將繁榮生長的種子。這場行動被視為與天命利害攸關——正如約翰·羅素勛爵1850年對下議院所說:“在我看來,如果我們放棄了這項高尚而神圣的工作……我們就沒有權(quán)利期望上帝繼續(xù)給予我們因其關照而一直享有的恩典。”隨著帝國主義演變成一種信仰,領土變成國家野心,為了獲得領土而獲得領土,但此后的冒險和探索仍建立在早先熱心的克拉珀姆教派和埃克塞特館牢牢筑起的根基之上:即使在福音派失去活力之后很久,更為殘忍冷酷的一代掌權(quán),推動他們前進的力量也變得更接近生物的原始本能之后,這些對過去理想抱負的回憶仍然能緩和大英帝國的無禮與傲慢,有時還能觸動帝國的良心。
腳注
①?奧蘭治谷現(xiàn)在是一片奶牛牧場,許多時髦的黑人放牛郎騎著牛在它的建筑群中穿梭。大多數(shù)的奴隸建筑都已成廢墟,荒廢的大宅里則住滿了老鼠和蜥蜴,還有一只倉鸮,花園后面是建造該種植園的賈勒特(Jarrett)家族的一大片墓地,墓碑穿越了幾個世紀仍然留存于此,還時常有黃色的蝴蝶在四周飛舞。
②?尼布的教堂在1944年遭颶風摧毀,但該教堂的接替教堂為紀念他,依然以他之名命名,還有一片大理石嵌板雕刻了這一場景。在教堂院子中有一塊尼布的紀念碑,“由被解放的奴隸們所立,他不知疲倦地努力,為他們的解放和境況改善貢獻良多”。1969年一個周日的早晨,我去那里參加禮拜時,感到他的堂區(qū)居民仍然一如過往地快樂、善良而熱情。
③?19世紀40年代,一個在19世紀20年代每年毛利高達1.1萬英鎊的牙買加莊園只以1650英鎊賣出,而到了19世紀50年代,其估值據(jù)說只有800英鎊。
④?他們的后代現(xiàn)在還生活在威斯特摩蘭區(qū)的錫福德鎮(zhèn)(Seaford Town)附近,由于一個半世紀以來一直同系通婚,他們?nèi)匀槐妊蕾I加的其他人要白得多。
⑤?就像反對“有害物品”一樣。英國人把他們在東方利潤最高的商品鴉片稱作“有害物品”。
⑥?現(xiàn)在這條河已被重新命名為克列弗河(Kerefe),成了弗里敦的體育愛好者周末的好去處。
⑦?直到1970年,皇家海軍的艦船上一直配備著打擊奴隸販運的操作指南。
⑧?不得不提到我的故鄉(xiāng)卡那封郡附近的伊斯圖姆林的“杰克·布萊克”(‘Jack Black’ of Ystumllyn)。當時,他是北威爾士唯一的黑人,當?shù)氐呐兌枷矚g他:根據(jù)他的傳記作家1888年嚴肅的觀察,這就像“烏鴉把它的幼崽看作白色的”(gwyn y gwel y fran ei chyw)。杰克的墓碑上,有一段用威爾士語寫的不準確卻相當動人的墓志銘:
印度乃吾生之地,
但我在威爾士受洗;
這塊灰色磚石所在之地,
乃吾冰冷黑暗的安息之所。
⑨?例如:
Paddy dem, country, una all way day (朋友們,同胞們,羅馬人)
Nar Rome. Make una all kack una yase. (且聽我一言)
Are cam berr Caesar, are nor cam praise am. (我來此是埋葬凱撒,不是歌頌他)
Dem kin member bad way person kin do (人們所作之惡)
long tem after de person kin don die. (在其身后長存)
But plenty tem de good way person do (人們所行之善)
kin berr wit im bone dem... (則與其尸骨一同埋葬)
(出自《裘力斯·凱撒》)
⑩?他還為塞拉利昂的白人定居者提供了一些頗為明智的建議:“在熱帶地區(qū),堅持嚴格的道德原則是非常有益的。應該永遠追求讓所有人都愉快的社會,這會讓我們的心靈得到極大的放松。一個擁有真正淑女的社會總比其他的要好得多。”
??這種樂趣經(jīng)久不衰,雖然塞拉利昂獨立后,其英式的非洲文化中非洲的元素確實變得越來越多,但福拉灣學院仍然繁榮發(fā)展,克里奧爾人也仍然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并且,在擁有12.8萬名居民的弗里敦,仍然有65座基督教堂。塞拉利昂就是一項壯舉,啟發(fā)鼓舞了此后美國被解放奴隸定居的利比里亞共和國,以及南部加蓬河畔法國被解放奴隸的定居點利伯維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