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了錢拼命
- 鬼曉得是什么鬼
- 拍青瓜的手
- 2195字
- 2025-07-31 23:30:01
第八章為了錢拼命
林丹推開趙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時,雨剛好停了。院里的泥水里還泡著半筐菌子,褐色的菌蓋耷拉著,像誰沒力氣的手掌。
臨行前主編把一疊資料拍在林丹桌上,煙卷在指間燃著,煙灰搖搖欲墜。“望月村那事,你去跑一趟。”他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三個女工被沖走,趙春蘭是單親媽媽,帶著倆娃,尸體到現在還沒找到。”
林丹剛要應聲,主編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指腹上的老繭硌得人發疼。“記住,別光盯著‘慘’字寫。”他往煙灰缸里摁滅煙頭,火星濺起來又迅速熄滅,“老百姓要的不是眼淚,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她為啥非得雨天進山?倆孩子往后咋辦?村里的保險能不能跟上?”
他頓了頓,從抽屜里摸出個信封推過去,“這是點備用金,先給那小孩買點文具。采訪時別像個催債的,多坐坐,多看看。”主編的目光掃過窗外,“你寫的不是新聞,是人。是人就得有骨頭,有念想,別寫成輕飄飄的紙人。”
林丹捏著信封站起來,主編又補了句:“大學生女兒那邊……暫時別提她媽沒了的事。一個大學生,天塌下來也得先讓她站穩了。給學校點時間處理。”煙盒被他捏得變了形,“去吧,早點回。注意安全。”
“有人嗎?”林丹喊了一聲,屋檐滴水的聲音格外響。
里屋傳來鉛筆劃過紙的沙沙聲,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桌后探出來,是個男孩,校服上沾著泥點。“我媽……我媽還沒回來。”他咬著鉛筆頭,眼睛瞟向墻上的日歷,那里用紅筆圈著個日期,旁邊寫著“生活費”。
林丹剛要說話,忽覺背后一陣涼。轉身時,看見灶門前站著個女人,衣服的下擺還在滴水,頭發濕漉漉貼在臉上,手腕上一道紅痕特別扎眼。“你是來問采菌子的事?”她聲音發悶,像含著水。
男孩眼睛一亮,丟下鉛筆跑過去:“媽!你回來了?”
女人卻沒看他,只盯著林丹:“我那天見著好幾朵雞油菌,藏在石頭縫里,想著摘了能給小宇買本新字典。”她抬手想比劃,手指卻穿過了旁邊的柴火垛,“女兒昨天打電話,說宿舍要交電費,我答應她今天寄錢的。”
林丹喉頭發緊。村支書明明說,趙春蘭三天前就被山洪卷走了,尸體到現在都沒找到。
“媽,你的手怎么了?”小宇扯著她的袖子,那里空蕩蕩的,男孩的手指直接穿了過去。他愣了愣,突然紅了眼眶,“媽,你是不是不要小宇了?”
女人猛地蹲下身,想抱他,卻一次次穿過孩子的身體。她急得直跺腳,地上的泥水紋絲不動,連個腳印都沒留下。“小宇乖,媽在呢。”她聲音抖得厲害,眼眶里滾出的水珠落在地上,瞬間就沒了蹤影,“等媽把菌子賣了,就給你買字典,給姐姐寄錢……”
這時,桌上的老舊手機突然響了,尖銳的鈴聲刺破屋里的沉悶。小宇嚇了一跳,女人卻像被燙到似的往后縮,手腕上的紅痕變得更深。
“是姐姐!”小宇撲過去接電話,女人卻一步步退到墻角,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像被蒸發的水汽。
“喂姐姐……嗯,媽出去了……她說明天就給你寄錢……”小宇對著話筒點頭,掛了電話回頭時,墻角只剩一片潮濕的水漬,形狀像個蜷縮的人影。
林丹站在院里,看著那筐被水泡爛的菌子,突然明白過來。趙春蘭沒找到尸體,她也根本沒走,還在惦記著沒湊夠的字典錢,沒寄出去的生活費,還有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暮色漫上來時,他看見小宇把那筐菌子小心地挪進屋檐下,嘴里念叨著:“媽說,太陽出來就能曬好了。”
趙春蘭的身影在門框上晃了晃,像被風吹得要散架。她望著趴在桌上的小宇,藍布衫上的水珠子順著衣角往下滴,卻沒在地上留下半點濕痕。
“小宇,”她的聲音帶著水的潮氣,“作業本抬高點,別把眼睛看壞了。”
男孩手一頓,鉛筆尖在紙上戳出個黑窟窿。他慢慢回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轉:“媽媽,你是不是……回不來了?”
趙春蘭想走過去,腳卻像被釘在原地。她望著兒子瘦小的肩膀,喉間像堵著泥沙:“聽媽的話,一定好好讀書。你姐姐在大學里拿獎學金,你也要爭口氣,將來考去省城,跟姐姐一起做城里人。”
“可我只想讓你陪我……”小宇的聲音哽咽著,“老師說,被洪水沖走的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胡說。”趙春蘭急了,手腕上的紅痕猛地泛起青色,“那天不是洪水,是山里的水突然漫下來了。我正蹲在石頭縫里采雞油菌,那幾朵特別大,能賣好價錢……”
她的聲音忽然發顫,像是真的又回到了那個下午——渾濁的黃水裹著泥沙涌過來時,她第一反應是把裝菌子的布袋子往懷里塞,手指摳進石頭縫里,指甲蓋都掀了,“我抓住了塊大石頭,真的抓住了。可水太急,像有手往水里拽我……”
“我想著,小宇的字典還沒買,姐姐的學費還沒交……”她望著墻上女兒的獎狀,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滾下來,落在地上就化了,“我不能松手啊。可那水太狠了,把我的手掰開了……”
“哦,原來我已經死了……”
小宇突然撲過去,想抱住她的腿,卻撲了個空,重重摔在地上。他趴在冰涼的泥地上哭:“媽,我不要字典了!我不要你采菌子了!”
趙春蘭的身影又淡了些,像被月光洗過。她抬手想摸兒子的頭,卻徑直穿了過去。“傻孩子,”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媽不在,書更要好好讀。等你考上大學,跟姐姐站在一塊兒,媽在天上看著,也能笑出聲。你要爭氣啊。”
窗外的月亮鉆過云層,照在小宇淚痕斑斑的臉上。他抽噎著爬起來,重新坐回桌前,用斷了芯的鉛筆在作業本上寫:“我要好好學習,照顧姐姐。”
寫完,他抬頭望向空蕩蕩的門框,那里只剩一道淡淡的水漬,像誰的影子被雨水洇開了。
“我是真的不舍得你們啊,拼命掙錢也是為你們,那天下雨我不該出門的,你們不要怪我。以后要好好的。”
趙春蘭說著就這樣徹底消失了,仿佛她不曾來過這世上。
媽!男孩子喊著哭了。
林丹也跟著哭了,哭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