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超常能量，就在身邊

林丹投的諸多簡歷終于有了份回應，當他站在晨州晚報的玻璃門前時，手心沁出的薄汗把入職通知洇出了一小片褶皺。

九月的風卷著桂花香撲在臉上，他卻覺得呼吸有點發緊。玻璃門里，前臺小姐正對著電話笑，聲音清脆得像冰塊撞玻璃杯。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風鈴“叮鈴”響了一聲，整個編輯部的嘈雜瞬間涌了過來——鍵盤敲擊聲、打印機吞吐紙張的沙沙聲，還有不知誰在工位上喊了句“三版校對好了沒”，混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構成一種鮮活又忙碌的氣息。

“你好，我是今天來報到的實習生，林丹。”他把捏得發燙的通知遞過去，聲音比自己預想中要穩當些。

前臺很快撥通內線：“張主任，您的實習生到了。”掛了電話，她朝里努努嘴，“直走到頭，第三個隔間就是張主任辦公室。”

編輯部比林丹想象的小，格子間擠著二十來個人，每個人桌上都堆著半人高的報紙和文件。有人對著電腦屏幕皺眉，有人拿著紅筆在稿件上圈圈畫畫，還有個戴眼鏡的大哥正咬著筆桿發呆，見他走過，抬眼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

張主任的辦公室其實就是個稍大點的隔間，門上貼著“深度報道組”的牌子。推門進去，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正背對著他打電話，聲音洪亮：“……那片拆遷區的事，我讓新來的實習生先去轉一下，明天給你回話。”

掛了電話，他轉過身。張主任頭發有點卷，眼角有笑紋，看著挺隨和，眼神卻像淬了光，上下掃了林丹兩圈：“林野丹吧？南大學新聞的？”

“是。”林丹趕緊點頭。

“行，別緊張。”張主任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實習生嘛，先從基礎的來。今天給你兩個任務：第一，把桌上這沓近一個月的晨州晚報翻一遍，看看我們的報道風格；第二，”他從抽屜里抽出一張便簽，“這是城北老磚廠拆遷區的地址，下午你去轉一圈，隨便聊聊，晚上寫個三百字的見聞給我。”

林丹接過便簽，上面的地址龍飛鳳舞。他正想說“好的”，張主任又補了句：“哦對了，報道組就我帶兩個記者，忙起來顧不上你，自己要多問，多看。”

走出辦公室時，林丹感覺后背有點涼。他被安排在最角落的空位，桌上還留著前一個人的痕跡——一個印著“晨州晚報”的搪瓷杯，杯沿有個小豁口。

翻報紙的時候，鄰座的虎牙大哥湊過來，壓低聲音：“新來的？我叫周明，跑社會新聞的。”他指了指張主任的方向，“張頭兒看著嚴，其實護短，跟著他能學到真東西。”

林丹剛想回話，周明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就往外走：“喂？菜市場有人搶攤位打起來了？行，我馬上到。”風風火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一上午，林丹把報紙翻得飛快。社會新聞版的標題大多帶著煙火氣——《小區物業卷款跑路，業主連夜堵門》《晨州老字號糕點鋪，藏著三代人的甜》；深度報道則沉得多，最近幾期都在追城郊污染的事，記者署名是“張建”，想來就是張主任。

中午在報社樓下的面館吃了碗牛肉面，林丹揣著地址往城北走。老磚廠在護城河邊上，老遠就看見成片的紅磚房，墻皮剝落得像老人的皮膚，晾衣繩在巷子上空交錯，掛著五顏六色的舊衣服。

他剛走進巷口，就被一個挎著菜籃子的大媽攔住：“小伙子，找誰家？”

“我……我隨便看看。”林丹有點慌，掏出手機假裝拍照，“聽說這里要拆遷了，想拍點照片留個紀念。”這謊話是剛才翻報紙時撿來的，有個老記者寫過類似的走訪稿。

大媽卻眼睛一亮：“你是記者吧？”沒等林野否認，她就拉著他往巷子里走，“正好！你幫我們說說理！這拆遷款給得也太少了，我們住了一輩子的地方……”

巷子深處，幾個大爺在下棋，見有人來，都停了手。穿文化衫的大爺敲著棋子：“不是不搬，是得給個公道。你看那墻，上回下雨塌了半塊，沒人管；現在說拆就拆，我們這些老街坊往哪兒去？”

林丹拿出手機錄音，手指有點抖。陽光穿過巷子頂上的電線，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大爺大媽們憤憤不平地說話，遠處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

傍晚回到報社，格子間里亮起了燈。周明剛回來，襯衫上沾著點泥，見他在打字，湊過來看：“寫拆遷區呢？”

林丹點點頭，把寫了一半的稿子給他看。

“不錯啊，”周明指著其中一段，“這里可以再具體點，比如那個塌了的墻，問問具體是哪天塌的，有沒有人受傷。細節越實，稿子越站得住。”

林丹修改的時候，張主任走了過來，掃了眼屏幕，沒說話，轉身時丟下一句：“明天一早，跟我去趟拆遷辦。”

林丹愣了愣，抬頭時，正好看見窗外的晚霞，紅得像燒起來一樣。鍵盤敲到“老街坊”三個字時，他忽然想起大媽說“住了一輩子”時，眼里的光和痛惜。

他深吸一口氣，把那句“居民對拆遷政策存在不滿”刪掉，重新敲：“巷子里的老槐樹依然茂盛，王大媽說，等孫子放假回來，要給他做槐米糕。只是不知道，這樹還能不能等到那時候。”

屏幕的光映在林野臉上。突然變得越來越暗，這時身后傳來一陣拍打聲，林丹正對著屏幕修改拆遷區的稿子，后頸忽然掠過一陣涼意，像有人對著他的衣領吹了口氣。

“超常能量，就在身邊。超常能量，就在身邊。”

一個含混的聲音從背后飄過來，帶著點氣音，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林野趕緊轉過身。

站在他身后的是個穿著大花裙的老太太，頭發花白，貼在頭皮上，臉上泛著種不自然的青白色。她閉著眼，雙手拍打著自己，指尖抖得厲害，像是正捏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宇宙的頻率……要對齊……”老太太的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輕響，“導師說……這是排負……”

林丹聞到一股淡淡的霉味，混雜著艾草燃燒后的焦糊氣。老頭的手腕上系著根紅繩，繩子末端拴著塊裂了縫的玉佩，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蕩，擦過林野的椅背，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您是……”林丹剛開口，老太太忽然睜開眼。那雙眼瞳孔渙散，眼白泛著渾濁的黃，直勾勾地盯著林野身后的白墻，嘴角慢慢咧開，露出個僵硬的笑：“女兒，快看……能量光……金色的……”

他抬手想去夠那片虛無的“光”，胳膊卻徑直穿過了林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外套晃了晃，像是被風拂過。

林丹的后背瞬間爬滿了冷汗。他想起大爺大媽下午說的，拆遷區有個不肯搬的老太太，突然死了，據說被發現時，手里攥著張“能量療愈”的聽課證。

老太太還在喃喃自語，雙手在空氣中畫著圈，指尖偶爾穿過桌角的文件，穿過亮著的臺燈，穿過林丹僵住的肩膀。她的脖子上掛著個塑料牌，印著“生命覺醒營學員趙德蓉”，照片上的老頭笑得很精神，眼里閃著對“療愈”的熱切。

“女兒，不要怪我，快了……我就要通暢了……”趙德蓉的聲音越來越輕，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像被稀釋的墨，“導師說……堅信才能……真正覺醒……”

最后一個字消散時，她的身影徹底融進了窗外的夜色里。桌上的搪瓷杯忽然輕輕晃了一下，杯沿的豁口對著門口，像是在無聲地提醒著什么。

林丹盯著空蕩蕩的椅背，手指懸在鍵盤上，半晌才按下保存鍵。屏幕上，拆遷區的稿子還停留在那句——“巷子里的老槐樹依然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