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沒怎么費勁，就找到了大爺口中的小雅。

“你找張雅老師啊？”三中傳達室的大爺打量著林野，“她在初二（3）班上課呢，這節(jié)是語文課。”

林丹站在教室后門，透過門上的小窗往里看。張雅正站在講臺上，講的是朱自清的《背影》。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給她的風衣鍍上了層金邊。當她講到“父親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時，聲音頓了頓，伸手推了推眼鏡，像是怕人看見她眼里的東西。

林丹想起菜市場的老頭。老頭的影子里，藏著和朱自清父親一樣的東西——那些說不出口的牽掛，像埋在土里的種子，發(fā)了芽，卻開不了花。

下課鈴響時，張雅收拾教案的手頓了頓。她從抽屜里拿出個保溫飯盒，打開來，里面是簡單的土豆沙拉。紅腸丁切得方方正正，土豆丁大小均勻，裹著淡黃色的醬，看著就很爽口。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慢慢嚼著，眼神落在窗外的香樟樹上，有些發(fā)怔。

林丹在走廊里等她。看見她走出來，他迎上去：“張老師，能耽誤你幾分鐘嗎？”

張雅愣了愣：“你是？”

“我叫林丹，前幾天在菜市場，撿到個本子。”林野把牛皮紙本子遞過去，“我想，這可能是你父親的。”

張雅的目光落在本子上，像是被燙了一下。她的手指觸到封面時，微微顫抖起來。翻開第一頁，看到“小雅愛吃土豆色拉”那行字，眼淚“啪嗒”一聲掉在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我爸……”她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話，“他走的那天早上，我還跟他說，晚上想吃土豆色拉。”

林丹把自己菜市場的見聞告訴了她。說老頭總蹲在土豆攤前，說他記菜價的小本子，說他盯著熟食店的紅腸發(fā)呆，說他一次次想碰她，卻總穿過她的身體。

張雅的眼淚掉得更兇了。她抹了把臉，忽然想起什么：“我爸總說，我的土豆色拉做得不對。他說蛋黃醬要順時針攪，要加白醋和白胡椒粉，可我總沒時間學(xué)，總是讓他做……”

她定定的看著林丹說，很多事從前我不信，現(xiàn)在我信了，我也寧愿相信。

“他把秘訣都寫在本子上了。”林丹指著那幾頁紅筆字，“他說，想教你。”

張雅翻到最后一頁，看到“爸爸愛你”那三個字時，忽然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來。路過的學(xué)生都看過來，她卻顧不上了，像是要把積攢了許久的思念，都哭出來。

林丹沒有立即安慰她，因為林丹感到失去至親的痛苦是一種無法想象的痛，安慰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等張雅老師稍微平靜下來就禮貌的離開了。

那天晚上，林丹接到張雅的電話，說想請他去家里吃飯。

他到的時候，張雅正在廚房里忙碌。客廳的墻上掛著張照片，年輕的老頭抱著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兩人都笑得眼睛瞇成了縫。小姑娘手里舉著個小勺子，嘴角沾著淡黃色的醬，一看就知道剛吃完土豆色拉。

“我爸以前總說，打蛋黃醬要有耐心。”張雅把雞蛋黃磕在碗里，“他說，就像養(yǎng)個小孩子，急不得，得慢慢來。”

她拿起橄欖油，一滴一滴往蛋黃里加，另一只手拿著筷子，順時針慢慢攪。陽光從廚房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她手上，也落在碗里。蛋黃和油一點點融在一起，變成粘稠的淡黃色，像極了老頭本子里寫的那樣。

“他總怕我不愛吃飯，經(jīng)常都給我做土豆色拉開胃。”張雅的聲音很輕，“我當老師后，他怕外面吃不好，就拿著飯盒，在學(xué)校門口等我。有時候等一個小時，就為了讓我吃口熱的。”

她往蛋黃醬里加了點白醋和白胡椒粉，攪了攪，然后把煮好的土豆丁、紅腸丁倒進去，輕輕拌勻。香氣彌漫開來，是溫暖的、帶著陽光味道的香氣。

“我一直覺得來日方長，有時他做了我又懶得吃。”張雅把土豆色拉盛進盤子里，那盤子是藍白相間的，和照片里小姑娘用的一模一樣，“很多事都想等有空了再說……”

林丹看著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色拉，慢慢嚼著。窗外的香樟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輕輕嘆息。時間給我們帶來的，最后它又從我們手里奪走了。

林丹忽然感覺到，那道在菜市場徘徊的影子，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自己的女兒，眼里的牽掛像蛋黃醬一樣，濃稠得化不開。

張雅的眼淚滴在盤子里，濺起小小的水花。但她很快擦干眼淚，對著空氣笑了笑，聲音清亮又堅定：“爸，我學(xué)會了。你的土豆色拉，真好吃。”

她頓了頓，對著陽光的方向，喃喃說：“爸爸，我愛你。我會好好吃飯的，你放心。”

廚房里很安靜，只有窗外的風聲，和蛋黃醬里藏著的、遲到了太久的陽光。

這時林丹看到老頭放心的進入一道光里去了，還沖他們揮了揮手，心愿達成的意思。他告訴張雅，二人繃不住都哭了。

張雅說爸爸我永遠愛你，淚又掉了下來。

哭完的張雅老師很鎮(zhèn)定也很客氣，給林丹包了個紅包，說，謝謝你，這錢可不能不收。

林丹收下了，并且這天的電腦日記本里寫下，土豆色拉的秘訣，就在于愛。后面有個括號，里面寫著：我也可以掙錢了。

老張家的土豆色拉：

食材準備：

○ 土豆需選黃心的，煮熟后去皮切丁（煮到筷子能輕松戳透，不能太爛）。

○ 從熟食店購買大紅腸或方腿，切成一厘米見方的丁。

● 自制蛋黃醬：

○ 原料：雞蛋黃、橄欖油（或其他植物油）、白醋、白胡椒粉。

○ 關(guān)鍵步驟：將橄欖油逐滴滴入蛋黃中，同時另一手持筷子始終保持同一個方向不停攪拌，直至蛋黃和油充分乳化，形成粘稠質(zhì)地；最后加入適量白醋和白胡椒粉。

● 攪拌混合：將土豆丁、紅腸（或方腿）丁與自制蛋黃醬一同拌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