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0日。
任澗依舊把自己鎖在屋子里,只不過很早她就聽見了有人來訪,模模糊糊中也聽到劉戀在接待來人。
“覃老師,你怎么來了?”劉戀不可思議地問。
任澗不由得悄悄將門打開了一道門縫,偷偷瞄了一眼,看到覃笙穿了一身漂亮的黑裙子正和善地對劉戀笑著。
“我來找任澗。”覃笙說,“我答應她的事還沒履行呢。”
“答應她的事?”劉戀狐疑地說著,不禁把目光挪向任澗的房門。后者在她發現自己之前就把門關上了。
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任澗又把耳朵貼在門上。
“對,我確實答應了任澗說暑假幫她補習鋼琴,以準備考十級。但是我們會面過了兩天后臨時接到考級延期的消息,因為我還要在嶺城辦點事,所以我們直接就散了。我以為她已經回家了,所以我接到您電話才比較驚訝。但是想想,好不容易去一趟那種山清水秀之地,和同學相約游玩也情有可原嘛。”
外面的聲音斷斷續續,任澗心跳如擂鼓。
“你們真是一起去的?”劉戀滿腹懷疑。
“當然,任澗這孩子那么乖,怎么會撒謊,只是當天我們已經分別了而已。”
任澗瞬間臉就紅了,她的的確確是撒了個大謊。
又說了一點什么,就聽到腳步聲逐漸靠近了。任澗本能地退到床邊,明知道劉戀會敲門,但聲音響起時卻還是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
“任澗!開門!覃老師找你來了,趕緊把門打開!”劉戀一如昨日的叫嚷又沖上任澗的耳廓。
不過有覃笙在,任澗卻有了打開這道安全屏障的勇氣。她打開鎖,推開門,看到一臉陰云的劉戀和滿面期待的覃笙并肩站著。
“你就是誰來都給開門,就我敲門不開。”劉戀不耐煩地說,“覃老師有事找你,你們說吧。”
任澗一言不發,只是始終盯著劉戀,直到把她送走,才立刻將覃笙拽進房間,反鎖了門。
“怎么?一定要鎖門嗎?”覃笙笑著說。
任澗點點頭。
“我又不是你媽,別這么害怕了。”覃笙說,“我說過的吧,我來幫你解圍。”
“可我就是說謊了。”任澗低著頭,“你還愿意包庇我。”
覃笙嘆了口氣:“人總是會因為各種因素說謊,這不可避免吧。”
任澗低落地坐在桌子前,拄著臉,看著面前亂糟糟的書本,小聲說:“什么時候能長大啊,這個年紀一點都不自由。”
覃笙看著她,慢步走過來,左手輕輕搭在任澗肩頭:“我倒是很羨慕你這個年紀,等長大了會有更多煩心的事,長大也并不是自由的。”
任澗抬頭看著覃笙,不明所以。
覃笙微微彎下腰,右手從桌上拿起一支筆,在一張廢紙上寫下了漂亮的“自由”二字。
“任澗,你看啊,自由二字本就是條條框框。”覃笙說完又寫下一個“牢籠”說,“反倒是牢籠二字四面透風。”
任澗盯著紙上的兩個詞語,忽然搖了搖頭。
“覃老師,自由雖然說是條條框框,但終有一筆沖破天際。”任澗出人意料地說,“反而是牢籠盡管四面透風,卻使牛龍之力也掙脫不開頭頂的枷鎖,不是嗎?”
覃笙忽然怔住了,緩緩瞪大眼睛。她仔細琢磨著任澗的話,竟然情不自禁點了點頭,推翻了自己的解釋。
“你說得對。”覃笙欣慰地笑了,“我真是好欣賞你,任澗。”
任澗苦澀地笑笑,沒有多言。
覃笙將這張紙翻了個面,發現背面還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任澗起初是想阻止覃笙的,因為在她印象里,沒有人會喜歡她寫的東西,換來的只有譏諷。
但覃笙似乎不這么認為,她把任澗當成璞玉,認為她有能力也有機會成為閃閃發光的翡翠。她輕輕按住任澗的手,斟酌著紙張背面的亦或是詩亦或是歌詞的文字,稍顯沉醉。
「一萬個丑陋的陌生人盯著你,
一萬個分貝的巨大的安靜。
一萬顆美好總有一個是我的,
一萬句情話總有一句謊話。
一萬次再見總有一人,
徹底消失不見。
有時候我走著就哭了,
哭得像笑著,
披上了驕傲的雨衣。
有時候把心臟掏出,
溫柔悉心呵護,
卻又狠狠地踩了一地。
我已經在一萬個夜晚里,
顫抖著崩潰著,
開了槍就殺了自己。
也在每個冰冷的陽光里,
無數次勸說著,
這一次要放過自己。」
覃笙讀罷,很細致地把紙鋪平,理了理上面的褶皺說:“為什么撕掉了?”
任澗沒有看她,小聲說:“我寫不出好歌。”
“這不是很好嗎?”覃笙不解地看著她,又翻開了任澗的歌詞本,發現上面每一頁的字都被亂糟糟的線條給勾掉了。
“為什么不愿意承認自己寫的東西呢?”覃笙問。
“沒有人喜歡。”任澗語氣平淡,“我寫的東西太喪了,大家都不喜歡。”
覃笙怔了怔,隨后笑笑,扶著任澗的肩膀:“但這是你的風格。每一位創作型歌者都會有自己的風格,否則就是隨波逐流。別在乎別人,做自己才是你要做的事。”
任澗抿了抿嘴,想要拿回這張歌詞。
“這首歌叫?”覃笙問。
“《10000》。”任澗說,“我還沒有作完整的曲,只作了demo。”
覃笙點點頭,她的眼神訴說了她的意思,任澗也意會,翻開鋼琴蓋,坐在椅子上,扭頭問:“要一起嗎?”
“好啊。”覃笙很樂意接受邀請。
二人坐在鋼琴前,四手合彈,表演起了屬于伯樂與千里馬共創的二重奏。任澗彈demo的主旋律,而覃笙則加入和弦,負責錦上添花。一段主副歌彈下來,琴聲層層遞進,比任澗自己作的demo更能深入人心。而覃笙在彈奏過程中,也逐漸走入這首曲子之中,感受著任澗創作時的心境。
“真是屈才了。”琴聲還未結束,覃笙就嘆了口氣說。
任澗咬著嘴唇,她從未覺得自己有什么才華。
“任澗,如果可以,以后出專輯吧。”覃笙說,“以你的能力,這些曲子拿出去完全上得了臺面。”
“我……”任澗有點猶豫。
“難道你不想站在最絢爛的舞臺上演奏自己的曲子嗎?”覃笙眼里有光,“那可是每一個演奏家的夢想啊。”
是啊,那是每一個演奏家的夢想,也是任澗曾經的夢想。
她也曾幻想過在萬人矚目的燈光舞臺之下彈奏自己心愛的鋼琴,贏得山呼海嘯的歡呼與掌聲。
可那畢竟是曾經,現在她只是一個膽怯之輩,一個連……
“一個連十級都考不過的家伙嗎?”任澗低喃。
“你絕對能過。”覃笙不假思索,“現在報名還來得及,你準備好備考,選一首比較穩的曲子。”
任澗愣了一下,隨后連忙搖頭:“不不不,太突然了,我根本不行……”
“我說你行就行。”覃笙站起來,“我要讓你證明給自己看,你是個十分優秀的鋼琴家。”
任澗尚欲開口,但覃笙已經決心替她做決定了。覃笙提起包,笑著對任澗豎了個大拇指:“我還有事,今天的忙就幫到這里了,下次再見希望就是在考級現場了,我期待你的表現。”
任澗欲言又止,頓了兩秒,用力點點頭。
開了門以后,劉戀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見覃笙準備離開,劉戀連忙起身歡送。
“覃老師,要走了啊。”劉戀笑臉相迎。
“嗯,任澗媽媽,接下來我們還是準備迎接考級,希望你給她多一點的自由空間。”覃笙說,“等她十級考下來,高考會加很多分的。”
“知道了,謝謝覃老師。”劉戀把覃笙送到門外。
覃笙關門前對任澗招招手:“加油哦,把鋼琴當做你最熱愛的東西,人間還是很美好的。”
任澗心里涌現一股暖流。
“我……要相信自己!我能做到!我是個真正的鋼琴演奏家!鋼琴……是我熱愛的東西!我啊!”
任澗轉過頭。
“啪!”劉戀突如其來的耳光落在了任澗臉上。
“你個死丫頭片子,膽肥了是吧!敢聯合你老師一起騙我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是嗎!”劉戀厲聲大吼,“把你媽當傻子是吧!一丘之貉!臭味相投!當初就不該聽她的話!我告訴你,你別想拿這個作為不學習的借口!以后給我離那個覃笙遠一點!!”
這一巴掌把任澗直接打回了現實。